马车开始缓缓驶离了晋王府大门外的胡同口。
赵澈的马车十分宽敞,眼下日头开始热了,原本铺在车板上的狐裘毯,已经换成了竹席。
淡淡的薄荷香沁人心扉。
赵澈能感觉到郁棠的心跳不稳,他很不喜郁棠对他疏离。
都说世间男儿皆薄情,但事实上,真正重情的还是男人。
男人不过只是很难动情罢了,可一旦动了情,便会深陷其中。
郁棠端坐着,目光在赵澈身上扫过,又立刻移开。
他即便双眼蒙着白巾,郁棠也总觉得他能看见自己。
两人都没说话,赵澈忍不住去窥听郁棠的心思。
郁棠【我亦不知如何面对这一切,先走一步算一步吧。此前以为赵澈终究和别人不一样,看来是我想错了。他并非寻常人,我岂能要求他凡事皆对我毫无保留。郁棠啊郁棠,你难道忘记了陆一鸣和郁长东是怎么对你的么?怎的一点不长记性?!】
在郁棠看来,赵澈虽然对她好,但他们之间还是隔着什么,并没有到完全相互信任的地步。
赵澈蹙眉,说道:“我从未想过有意瞒你。棠儿……我……”
郁棠甚是敏感,这一点赵澈是知道的。
她似乎很难轻易相信别人,而此前,郁棠差一点就彻彻底底信任他了,谁知会发生了这桩事,使得郁棠好不容易对自己建立起来的信任一下就瓦解了。
郁棠看着赵澈,但只看了一眼,她又移开了。
她现在都开始隐隐怀疑,她之所以渐渐喜欢赵澈,完全是因为他生的俊美。
因为他太好看了,所以她才动了心。
赵澈:“……”晋王殿下头一次对自己的脸产生了嫌弃。
眼下解释的太多,反而不会让郁棠重新信任自己,赵澈沉默片刻,道:“棠儿,一会入了宫,你无需害怕,有我在,皇上不会拿你如何。”
郁棠脑子里一片乱麻。
扪心自问,她也是一个贪图宠爱的人。
毕竟,她上辈子从未得到的东西,近日却是都得到了。
她知道自己有了娘亲,还冒出了……四个的爹。
这对一个几乎从未有过亲情的人而言,是莫大的欢喜。
郁棠撇开了自己的情绪,道:“那……淑妃和我师父他们呢?”
他们有没有事,才是她真正关心的。
曾经那样渴望的东西,如今已经摆在眼前。
她半点不想让淑妃和四个爹遭受到不测。
赵澈懂她。
郁棠不曾享受过亲情,他又何尝拥有过?
他们是同样的人,只是一个将自己伪装的刀枪不入,另一个坦然面对现实。
赵澈道:“棠儿你放心,淑妃和那四人都不是等闲之辈,不会出大事。”
不会出大事,那也有可能会出其他事。
郁棠吐了口浊气,心想:“我自己倒是无所谓,哪怕一死也没甚大不了。”
少女半敛眸,车窗外射入的光线打在她雪腻的脸上,显得无比的沉静、落寞。
赵澈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
这个世上没有人不想活着,哪怕是苟活,也好过丢了性命。
郁棠这样不在乎她自己的生死,无非是太将至亲当回事了。
她即便从未提及,赵澈也知道,她曾是那样的渴望她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这是每一个人的天性,不管是谁,也不管到了怎样的年纪。
赵澈突然伸手,将郁棠拉过来,一下就把她抱在了自己身上,他的双臂紧紧搂着她,很想告诉她,其实这世上还有人与她一样。
“赵澈!你又要做什么?!”郁棠惊呼。
他的力气又大,身上修韧结实,郁棠怎么都推不开。
马车外,北焱正赶车,他除却听见了车厢内的动静,方才还感觉到了明显的晃动。
北焱:“……”
王爷真是太不分时机了,眼下出了这么大的事,当真是行/风/月/之事的时候么?
北焱面无表情的继续赶车,内心却是忍不住浮想联翩。
这厢,赵澈抱了个满怀,他不想将怀中人放开,甚至恨不能将她揉进骨血里,才能少一点心疼。
任由郁棠推搡了半晌,等到她毫无力气,只能蔫蔫的困在自己怀中,赵澈附耳,深吸了一口楚楚女儿香,低低道:“郁棠,我不准你有事!”
我其实一无所有,现在只有你。
男人终是没有将自己想要说的说出来。
郁棠和赵澈之间的力量悬殊太大,她折腾累了,也懒得再折腾,可不一会儿,郁棠的耳垂处就传来一股温/热,她身子一僵。
因为从未感觉到如此令人悸动的异样,郁棠缩着脖子,要去躲开。
赵澈没有穷追不舍,埋/脸浅/尝了一片温/软,就放过了她。
他很想知道郁棠的感觉,反正他自己是享/受极了,窥视过郁棠的心思之后,赵澈欢/愉的笑了:“真是口是心非。”
郁棠:“……”
她根本没有心思和赵澈亲密,但就在方才,他对她那样时,郁棠的的确确又有了悸动。
……
约莫半个时辰后,晋王府的马车停放在了宫门口。
赵澈先下的马车,接着就搀扶着郁棠下来。
郁棠明显不想与他靠近,却是被赵澈一把抓住了手腕,稳稳当当的将她提了下来。
她身上衣裙褶皱,都来不及稍稍整理一下。
北焱的目光忍不住快速一扫,就看见自家王爷胸腔衣襟上的异样褶皱,还有棠姑娘雪腻脖颈上的一朵艳红腊梅……
北焱以最快的速度移开了视线,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赵澈自是早就留意到了郁棠脖颈上的痕迹。
马上就要入夏,大梁京都的女子盛行低领装,郁棠虽是寻常穿着保守,但这个时节也不可能再穿高领。故此那朵腊梅分外惹眼,妖冶动人。
赵澈:“……”他并不想让别的男人看见郁棠这副光景,方才也是一时情难自禁,没有忍住。
“棠儿……”赵澈叫住了郁棠。
郁棠心系着传言一事,茫然的看着他,就见赵澈从袖中取出一条雪色帕子,然后修长的手饶过她的脖颈,给她系上了。
郁棠后知后觉,小脸一红:“以后莫要这样了!”
赵澈装作没听懂,自己喜欢的姑娘,他恨不能将她困在榻上,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棠儿是指哪样?”
郁棠:“……”
……
皇太后的万寿宫已经摆了宴,后宫但凡正四品以上的嫔妃皆露面了。
郁棠过来时,发现炎帝和淑妃也在,她便知今日危机重重。
十五岁的少女有着与同龄人截然不同的沉稳,她虽是容貌像极了淑妃,但也有完全不同之处。
淑妃就像是盛开到靡荼的牡丹花,娇艳欲滴,又如一团燃烧的火焰,光芒照人,走到哪里都是令人瞩目的存在。
然而,郁棠则如雪峰之巅的雪莲,至清至纯,骨子里透着一股冷静和内敛。
“民女给皇上、太后娘娘请安。”郁棠先是跪了皇太后和炎帝。
炎帝眉心蹙的厉害,自淑妃过来之后,他就一眼都不敢多看她,明明他应大发雷霆,但炎帝终究是下不了手。
“起来吧。”皇太后道了一句。
郁棠谢恩起身,又给在场的嫔妃行礼。
她还没有嫁给赵澈,身份依旧是普通百姓。故此,礼数缺不得。
赵澈已经落座,郁棠站在中轴线上,半垂着眼眸,脸上看不出半点慌张,亦或是心虚。
皇太后看了一眼炎帝,炎帝则捧着杯盏,故作镇定,他没有直接询问郁棠,多半原因还是怕得罪了淑妃。
皇太后唇角一抽:“……”
皇帝当真是无能啊!
他自己想要彻查清楚,还非要让她出面。
幸好柳家势大,皇后一族不可撼动,否则淑妃还不得上天?!
皇太后年纪大了,有些事当然能豁出去,她眯着眼看着郁棠,以便能够看得更清楚。
果真是极像啊!
皇太后也是柳家人,当今皇后是她的亲侄女,堂堂一国之后,却是被淑妃压了数年,皇太后也早就看不惯淑妃,若是这次能搬倒淑妃,不管是对皇后、太子,亦或是柳家,都是一桩好事。
“哀家听说棠姑娘曾流落在外,还当过乞儿?”皇太后想不通的是,明钰山那个老狐狸,怎会留下淑妃的私生女?留下这个孩子,对整个明家而言都是一个危害。但凡有点远见的人,都不会让淑妃生下孩子!
郁棠的心跳加速,然而表面依旧很平静:“回太后娘娘,民女幼时家中闹过饥荒,家中人皆饿死了,迫于无奈,只能以乞讨为生。此事有人可以给民女作证。”
此言一出,郁棠突然跪地,接着道:“太后娘娘,皇上,坊间的传言,民女也有所耳闻,民女实在是诚惶诚恐,本就出生低微,哪里会是贵人之女。此事还望太后和皇上明察。”
郁棠当过乞丐的事,全京都皆知。
皇太后看了一眼炎帝,只见炎帝还是闷声喝茶,默不作声。
皇太后又看了一眼淑妃,却见那倚在圈椅上的美人,已经湿了眼眶,正以帕搵泪。
难为了你,我的孩子。
天地良心,淑妃真不是装出来的。
而是见郁棠如此顾大局,她难以控制的心疼,尤其是不能听到女儿曾经以要饭为生。
淑妃这一哭,引得众嫔妃频频侧目。
心道:淑妃又想耍什么把戏,她这样哭,岂不是直接告诉所有人,她心疼郁棠?她是故意的!一定又是故意的!
皇太后纳闷一问:“淑妃怎的好端端的哭了?”换做是谁,此刻都会和郁棠极力撇开干系吧。
淑妃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万寿宫里的椅子太硬,她一直不甚喜欢。
淑妃抽泣了几下,因为难以平复心情,声音有些哽咽,她道:“臣妾就是瞧着棠姑娘太像臣妾了,外面都在传棠姑娘是臣妾的女儿,臣妾一时间难以自控,简直无法想象自己的女儿曾经过着那样苦风凄雨的日子,臣妾当真很想认棠姑娘当女儿呢!”
皇太后:“……”她突然无话可说。
炎帝一怔,他还没看见美人这样哭过,一听到她哽咽的声音,他心乱如麻。
众嫔妃浓妆艳抹的脸都绿了,淑妃这明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淑妃如此直接,皇太后和炎帝反而稍稍放下了疑惑。
但皇太后的目的绝非是让淑妃脱困,她问道:“棠姑娘方才是说,有人可以给你作证?”
郁棠点头:“正是,当初民女乞讨时,还有几个小伙伴,其中三人如今便是白府的三位公子。”
白墨池多年前收养过三个乞丐当义子,这也是全京都家喻户晓的事。
皇太后并没有召见白征三兄弟过来作证,既然郁棠能说出口,那便是实情了,即便不是实情,也早就串通好了。
皇太后扫了一眼德妃,之后端坐着,不再言语。
德妃站起身来,目光看向了即便是泫然欲泣,却依旧美艳无双的淑妃,真真是恨的牙痒。
德妃的脸上已经掩盖不住喜色,她看向皇太后和炎帝,道:“太后,皇上,真要是说起来,臣妾和棠姑娘也算是有缘呢,毕竟是家兄收养了他,又将她当做亲生女儿宠了几年,可惜了……棠姑娘这尊大佛,将军府供养不起。”
郁棠针对过郁卿兰,以及将军府,她知道德妃是故意给她难堪。
不过,这不要紧,只要不涉及性命安危,她不必和德妃行口舌之争。
这时,淑妃异常护犊子,好像是生怕别人看不出她很在意郁棠,道:“德妃姐姐这话就错了吧,京都谁人不知是郁将军陷害了棠姑娘在先,为救其亲女,竟还污蔑棠姑娘,棠姑娘当日已经在皇上跟前言明,不追究罪责,即便棠姑娘离开了将军府,也是情理之中吧。德妃姐姐这样针对棠姑娘,莫不是替郁家出口气?然而,郁将军的所作所为,当真是令人不齿,本宫区区一个女子都瞧不起。”
淑妃伶牙俐齿,整个后宫都已经领教过了。
而且,更气人的是,她总能把事情说的头头是道,堵得人无话可说。
德妃是个急性子,险些当场暴跳如雷:“淑妃!你就是嫉恨本宫兄长当年退婚之仇!”
淑妃和郁长东是青梅竹马,早就订过婚事,此事也是满城皆知。
而淑妃如今却是炎帝的宠妃。
帝王抢臣子之妻的事,各朝各代屡见不鲜,已经是公开的秘事。
然,德妃错就错在将这事说出来,尤其是当着炎帝的面。
她更是忽略了炎帝对淑妃的宠爱程度。
炎帝是不会允许任何男人曾和淑妃有过任何干系。
炎帝的脸阴沉至极。
皇后悄然看了炎帝一眼,又看了看美艳动人的淑妃,心道:德妃当真是也愚蠢,又着了淑妃的道了!
这厢,淑妃揪着帕子搵了搵眼角并不存在的泪,嗓音轻柔如水,声线极为平缓,道:“德妃姐姐说笑了,本宫岂会嫉恨郁将军,本宫感激他都来不及,若非是他的不娶之恩,本宫哪里会成为皇上的心尖宠。”
德妃:“……!!!”真是够不要脸的,哪有人自称是心尖宠的。
炎帝终于抬头,他今天第一次看淑妃,淑妃感觉到了视线,也看向了他,美人刚刚哭过,笑容宛若雨后彩虹,笑的毫不肆意,但是美的很高调。
淑妃一句话没多说,只是对炎帝淡淡一笑,眼睛里都是戏。
炎帝像是得到了极大的肯定和鼓励,为安抚美人,对德妃低喝道:“德妃!你放肆!”
这是炎帝过来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德妃吃了一惊,但仍旧心有不甘。
皇太后与皇后二人对视了一眼,这个时候她二人都知道,淑妃又赢了,就看下面德妃如何作茧自缚。
德妃跪地,道:“皇上,臣妾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啊。淑妃对皇上不忠,便是对大梁不忠!臣妾这里有证据!”
说着,德妃从袖中取出一张帕子出来,她将帕子摊开,上面绣着的“明”字赫然醒目。
这个“明”字绣的并不好看,甚至有些歪歪扭扭,针脚极差,布料却是上等,一看便是有些年头了。
德妃对淑妃嫉恨已久,当初淑妃被誉为京都第一美人时,她就痛恨的要命。
“皇上,这帕子一直是棠姑娘随身携带,将军府的嬷嬷可以作证。而上面的“明”字也是淑妃亲手所绣!倘若淑妃和棠姑娘之间没有关系,为何淑妃的绣品会在棠姑娘身上?!”
德妃信誓旦旦,似乎是胜券在握。
她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淑妃和郁棠。
郁棠还是半敛眸,沉静如斯。
而淑妃也还是那样泫然欲泣的神情。
其实,郁棠此刻心里猛然咯噔了一下。没想到德妃竟然将她的帕子偷到了,难道是那天的刺客?
这些人果然是有备而来!
炎帝喉结滚动了一下,淑妃不喜女红,就连他也没有得到过淑妃任何一件刺品。
淑妃坦然的接受数人投来的目光。
德妃趁机逼问:“淑妃,本宫没说错吧,这件刺品就是出自你手!这世上没有谁的绣工这样难看!”
淑妃绝艳的小脸一僵,很是不悦:“德妃姐姐就事论事就罢了,提及本宫的刺绣作甚?没错,这就是本宫所绣,只不过年头太久,本宫有些记不得了。不过,德妃姐姐怎会有本宫的刺绣?方才德妃姐姐说棠姑娘身上也有本宫的刺绣?这是为何?而且……既然绣品在棠姑娘身上,怎么又到了德妃姐姐手里?”
德妃又被堵的无话可说。
淑妃却逼问:“莫不是德妃姐姐从棠姑娘那里偷来的?又或是这件绣品根本就不在棠姑娘手上,是德妃姐姐你蓄意陷害?啧啧~你们郁家怎的都是一个德性?”
“你、你、你……!”德妃要气伤了,她当然不能承认这帕子是偷来的。
淑妃破涕为笑:“德妃姐姐莫急,你不是很想知道本宫和棠姑娘的关系么?那便滴血认亲便是,何必那样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淑妃:本宫还是那样美^_^不服憋着~
众嫔妃:卒!
赵澈:本王错了,大错特错了,本王的终极对手不是四个岳父,而是一个岳母!
郁棠:跟着娘亲混,一定有肉吃\(^o^)/~
四公主五皇子:最近失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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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第二更奉上啦,咱们明天早上见啦——(墨墨留)
包包依旧掉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