囫囵吃完了一个甜腻的糕点,岑修远总算有了几分力气;提着包裹,出了竹林便到了叶萱语来过一次的斑驳木门前。
吱呀——
斑驳破裂的木门被推开。进门后,岑修远明显放松了许多,挺得笔直的脊背微弯;深深叹了一口长气。慢慢往屋内踱去,叶萱语跟在他的身后,越来越心疼前面那个倔强的小子。
这是一个常在电视里见到了贫民式小院子,斑驳的泥土墙壁围绕院落,三间土坯正房正对破败的木门,一眼便能看个透彻;通向正房的路上铺着的一块块平整的石板,估计有个十来米吧;进门右手边一角有个露天的厨房,厨房门口有一眼水井;左手边是一块菜地,菜地上已是杂草丛生,杂草中一条一尺来宽的小径直通壁角的茅草棚子,应该就是这个小院子的厕所了!
说是正房,那是完全抬举这三间就快接近坍塌的泥土房子了。真不知道眼前这个坐在泥土走廊的少年是怎么在这么恶劣环境下生存的,莫非就是靠着刚才那个岑修文的接济?
岑修远静静的坐在泥土夯实的廊沿上,身后不远就有一把竹椅;他却是仿若未见。叶萱语就飘在他的面前,随着少年滴落在地上的第一滴眼泪伊始,她突然感觉一颗心被揪紧;少年无声的泪水让她感同身受……
“别哭了……”叶萱语低声劝道,就像自己活着时的自我安慰。她活着的时候学会了自我催眠,学会了漠视,也学会了——坚强!
岑修远明显听不见她的劝告,竟然开始喃喃低泣起来,毕竟只是个孩子!
“呜……,娘,娘……,远儿不是扫把星……,为什么二姨要那样对我?为什么爹爹也不理我了?为什么弟弟能住在前面的正房?为什么我要一个人住在老宅?为什么别人看到我都避得远远的……”
无数个为什么没人能够帮他解答,哭着哭着,他想起今天的见闻经历,伸手用力扯下胸前的血色玉玦,血玉上面的细细绳索将手指勒出一道血痕也状若未觉;缓缓抬头看天,泪水合着手上的鲜血渐渐将血玉侵染,
“我想继续进学堂!我想和修文一样住前院!我想爹爹也检查我的功课!我还想吃热热的饭菜……”
叶萱语想继续听听这个少年的梦想,无奈时不与人;一股吸力从玉玦传出,饶是她进出几次也感觉天昏地转,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恢复了意识,睁开眼睛便看见顶上挂满蜘蛛网的木房梁,眨眨眼睛,景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清楚看见此刻的天色已是黄昏了,屋内一片静寂。身上像是多了什么东西似的;上下摸索却什么也没发现!
心意一动,人已经“飘”出了玉玦,借着夕阳的微光,她低头检视自己一番:还是那件继父从海南特意带来打扮自己的露肩小礼服,半高跟白色小皮鞋,别的身无长物了啊?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感觉?
耳听外面有悉悉索索的动静,叶萱语忆起昏迷前的事情,有些困惑;再看看那张瘸腿八仙桌面的血色玉玦,似乎感觉颜色深了一些?她打算走近了看看……
砰——
“嘶……”叶萱语抚着被沉重木板凳撞疼的膝盖,真想骂两句。
“谁?……谁在屋里?”一声明显惊吓过度,变调的问句从门外传来!
叶萱语一下子懵了,自己不是魂魄吗?下午都能穿墙越户啊?现在怎么一回事?
“你是谁?啊……非礼勿视!”岑修远颤抖的声音近在咫尺,他本来在院子里打水洗漱,突然听见屋里的声响,急忙冲进来便看见一个半裸的女子微张小嘴,弯着身子愣在堂屋桌前。
微弯的身子让她春光流泻,雪白细嫩的大半个身体暴露在外,前胸的曲线毕露;撒开的裙摆下露出均匀的小腿。这一切让十四岁的岑修远以为身在仙境,生怕亵渎仙子般背身而立,脸上,乃至耳垂都通红一片!
叶萱语依旧呆愣,脑海里一片浆糊:先是发现自己突然能够碰触到板凳了,接着发现自己在岑修远的眼中竟然已不是透明了!?
她呼遍心里熟悉的所有神灵,只想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岑修远转身等了许久,不见身后有动静;实在耐不住内心的好奇,高声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屋里?”
他早就不相信有仙女的存在,呼唤了六年,他早已认清现实。
“我是谁?你不该先介绍下自己吗?”叶萱语终于收敛思绪,放轻自己的语调试着说了一句。
“你是人吗?怎么进来的?我给你说了名字你会害我吗?”岑修远还很警惕。
叶萱语站直身子,理理白色裙摆,看来,清冷若雪只是这个孩子的保护色。饶有兴味说道:“我是鬼!你怕我吗?”
心道:难道我可以和人交流?要是真的离不开桌上那块玉玦,我也不会寂寞了。
谁知?岑修远听得这句话之后自嘲的笑了,背对着叶萱语坐在高高的木门槛上,斜靠这门框,望着暗色无垠的夜空,低声说道:
“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了!我叫岑修远!你若是鬼更好,正好可以带我去见娘亲和大姐,还有那些一同死去的仆役;我想问问他们:为什么不把我一起带走,难道我真的是扫把星吗?”
叶萱语沉默了,这个问题她活着之时也曾经问过无数次老天,只是一直没能得到答案;不过生活在现代社会二十四年,她可不相信什么“扫把星”的存在。
这个少年也不过才十几岁,究竟经历了什么?半晌,屋内竟然一片静默!
“我真的是鬼!只是……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没去地狱,而是来到了这儿!”
虚无萧索的语调让岑修远动容,毕竟只是个半大孩子;寂寞太久终究需要一个宣泄!慢慢习惯了叶萱语的穿着,稍稍敢多看她几眼了。这一看,他的眼神没办法移开了,破旧的屋顶有个洞口,清冷的月华从洞口泻下,月光下那个身着白衣的窈窕身影是那么的孤寂,浑身上下透着一种他看不懂的悲凉,一双圆圆的杏眼里盛满了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情不自禁的想打破她周身进不去的孤寂迷雾,想要让她绽开笑颜,不由开口问道:“我叫岑修远,你会一直待在这里吗?”
说完这句话,岑修远便发现桌子旁的那个女子慢慢收起了周身的哀戚,喃喃自语着“飘”了起来,“咻”一下子又不见了。
“喂!……,你在哪儿?”
咻——
叶萱语的身影出现在了桌边,她靠着桌子,扶着额际微笑道:“我在这里,没走。”
“那你刚才消失的时候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走了。”岑修远瘦弱的身体在夜风中颤抖,松了一口气,脸上闪现一丝病态的潮红。
“你生病了吗?”叶萱语关心的问道,伸手想试试他的温度。
诡异的一幕再次发生了,手指穿过了岑修远的额际,想象下里面的东西,她立刻吐着舌头收回了手指。
“没事的。”岑修远感受不到她手指触到自己额头的触感,但她眼里的关怀他看懂了;心里一暖,伸手抚上额际她触摸过的位置,想象她白皙的手掌盖向自己额际的温度,除了那死去六年的娘亲,还没有谁曾这么关心他。可他也知道,眼前的女子不是娘亲,只是个外人!外人呵……他的眼角泪光隐现:
“我习惯了。”
淡然的口气,清冷的表情。这个孩子的表现让叶萱语心折,不大的孩子在外面的表现好过已经二十四岁的她。
仔细想想,两人的际遇何其相似;唯一的不同是自己至死也没遇上一个能救赎自己的人。
而岑修远不同,既然上天安排他遇到了自己,那她能否揣测这一切都是命运在安排;她的人生已经没办法改变,那他呢?
她想帮助他撑起一片天空,她想向所有人证明被叫做“扫把星”的人不会再像她一样默默消逝,会堂堂正正的站在顶端,会骄傲的告诉世人:即使所有人都抛弃我,我也不会自弃!
也即使:这是另外的一个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