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房间中,床头一盏夜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床上躺着的少年双眼紧闭正陷入沉眠。
“不要!放开他,放开他!别碰他!”少年突然陷入深沉梦魇,眉头紧锁,呢喃着挣扎着,不一会儿额头便沁出一层冷汗。
“不要……”梦魇中的少年苏醒不过来,不知梦见什么难过的事,眼泪顺着眼角不断滑落,在枕头上洇出一小片痕迹。
“少爷?少爷您有什么事吗?我可以进来吗?”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是睡在外间的看护听见了房间里的动静。
少年终于挣脱梦魇,挺身坐起,没得到回复的看护担心不已,已经打开了房门:“少爷?您怎么起来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宋嘉熙脸『色』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他的心神还沉浸在刚才的噩梦里难以自拔,绝望、悲伤、愤怒等等情绪交织在一起充斥他的胸腔,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却依旧觉得要呼吸不过来。
看护没得到回复,看他的状态不太对劲,也不敢多问,连忙偷偷给同事发了条消息,很快又有其他人过来。
宋万州还穿着睡衣,外头披了件外套,走到儿子床边伸手探他额头:“不烧啊,怎么这么多汗,哪不舒服吗?”
宋嘉熙呆呆地坐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嗓音沙哑地开口:“没事,做了个梦。”
宋万州不由笑了:“什么梦,吓成这样。”
他家这小兔崽子胆子大得能翻天,竟然被一个噩梦吓得一头汗,那梦得有多可怕!
宋嘉熙喉结滚动了一下,撇开眼,低低道:“我想喝水。”
“好,给你倒。”宋万州说着,在一旁等着的看护早就很有眼『色』的去倒了杯温水过来。
宋万州接过杯子递给宋嘉熙,宋嘉熙捧着玻璃杯慢慢喝了起来,看他不紧不慢的模样,也不像渴了。
喝了半杯水,宋嘉熙不喝了,把杯子放下,往后一躺,被子几乎拉到头顶,送客的架势摆的明明白白。
“混小子。”宋万州没好气地在被子上拍了一下,知道他不想提那个噩梦,心里不由有些担心。
他带着宋嘉熙去看心理医生,在宋嘉熙的配合下,他的病情已经得到了有效控制,他现在已经不那么暴躁,也不会突然发脾气了。
至于当初阮北说让宋嘉熙忘了他,可怎么忘的了,宋万州心里明白,宋嘉熙是打算治好了病,再去见阮北。
眼看着儿子情况越来越好,宋万州觉得这段时间顺心多了。
所以虽然只是个普通噩梦,他依旧不敢轻乎,打算明天让心理医生再过来一趟。
“我要睡了。”宋嘉熙嘴巴蒙在被子里,声音有些发闷。
宋万州回神,笑道:“要爸爸陪你睡吗?”
宋嘉熙欻地一下,将被子拉到头顶,整个人躲进被子里以做回答。
宋万州:“……行吧,你自己睡,有什么事记得喊人,跟爸爸撒娇,不丢人。”
被子里的人一动不动,宋万州站起身:“我走了,把被子拉下来睡,你也不嫌闷得慌。”
宋嘉熙依旧不吭声,宋万州摇了摇头,起身往外走,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被叫住:“爸。”
“怎么?想通了?还是想让爸爸陪你睡?”宋万州调笑道。
宋嘉熙睁着一双因为哭过发红的眼睛直直看着他:“爸,如果我没有遇到过哥哥,而且陆思白也没有爆出过劈腿的事,你把我接回家,会不会让我跟他一起玩儿。”
宋万州懵了一瞬,这是什么问题?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他仔细思考了一下,说:“应该会,你刚回家的时候那么孤僻,宋家这边没什么跟你同龄的孩子,那我只能从你妈那边找,冯家那个孩子『性』子独不容人,脾气也差,你跟他一起得打起来。陆家两个孩子……如果没有那个劈腿的事,之前名声是真不错。”
所以如果要给宋嘉熙找同龄的朋友,顺便在二代圈子里带带他,宋万州大概率会找陆家的孩子。
陆思远年纪大一截,他的圈子跟宋嘉熙不一样,那大概率就是会请陆思白带着他。
至于他和冯家的恩怨?说实话还真没什么好怨的。
虽然冯知敏逃婚了,可他本来就不想结婚,因此他不但假作情伤不用再应付父母,还从冯家要了一大笔赔偿,赚翻了。
这些年他们关系也有所缓和,之前也有过合作,只不过没有那份姻亲联系,只是普通的合作关系罢了。
如果他把宋嘉熙接回来,那跟冯家、陆家修复关系就很正常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宋万州很好奇,这个假设怎么看,都不太利于阮北。
“没什么。”宋嘉熙又缩回被子里去了。
宋万州无语,『摸』不着头脑,叹了口气扭身走了。
门被关上,屋里子再次只剩下宋嘉熙一个人,他没有照他爸所说,从被子里钻出来,一直翁着头。
直到憋得喘不过气来,他才掀开被子,『露』出一张哭得涕泪横流的脸。
他哭得伤心极了,因为不想被人发现,用力咬着自己一只手,控制不住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溢出。
哭了好一会儿,他拿开手,『露』出深深的牙印,有的地方已经破皮流血了。
“对不起,哥哥对不起……”宋嘉熙无声的说着道歉的话,一边说一边哭得难以自抑。
他做了个梦,一个真实到难以想象的噩梦。
他梦见穿着裙子被拉到小巷子里的自己,可是明明救了他的哥哥,这次并没有出现。
梦里他的意识像个旁观者,从一开始满心期待地等哥哥出现,到诧异、失落,试图冲上去救自己。
可他碰不到那些人,他谁都碰不到,眼睁睁看着那几个渣滓掀他裙子拍照,在他腿上、腰上又『摸』又掐,留下一些难堪的痕迹。
那些垃圾玩够了,就把他扔在巷子里,嘻嘻哈哈走了。
后来他们把那些照片传到学校的贴吧里,同学对他指指点点,老师叫家长,电话打到继父那里。
他不愿意来,在电话里狂骂他变态、丢人,早点儿去死。
他看着十四岁的自己,眼神越来越阴郁,他藏了一把水果刀在书包里,准备找机会杀了那些垃圾,杀了继父,杀了所有嘲笑他的同学。
可他只有一个人,于是他开始研究毒『药』,没等研究出个什么结果,他爸来接他了。
梦里他跟他爸的关系比这一世坏多了,他满心怨恨,明明这么有钱,生了他却不愿意养他,那为什么要将他生下来。
可他不想再回到那个恶心的家里,所以他藏起自己所有的恶意,装出乖巧的样子。
他爸觉得他太孤僻沉默,带他到陆家做客,拜托陆思白帮忙照顾他。
梦里的陆思白也没有被扒出真面目,秦深那个傻『逼』像条狗一样围着他团团转,甚至对宋嘉熙颇有些戒备。
宋嘉熙感知到他的排斥,本来对陆思白感觉一般,故意与秦深作对,竟然跑去喊陆思白哥哥。
梦里他的意识恨不得冲过去撕开自己的嘴,他竟然喊陆思白哥哥,陆思白他配吗?!
宋万州觉得他和陆思白相处得好,将他转学到陆思白所在的学校,他在那个学校里,见到了欺负他的红『毛』。
红『毛』还记得他,大笑着拿出手机里存的照片给周围人看,还让人找条裙子过来,要给他换上,再拍个一样的照片。
于是宋嘉熙冲了过去,然后被红『毛』和他的跟班轻易打倒,摁在地上。
裙子拿来了,他们要扒他衣服给他换上,他拼命挣扎,恨意滔天。
就在这时,陆思白跑了过来,制止了那些人,训斥了红『毛』一顿,扶着他站起来,温柔地跟他说话,还带他去医『药』室。
宋嘉熙的意识眼睁睁看着少年的自己,眼里的寒冰融化了一小块。
可是高高飘在空中的意识体,清楚的看见,陆思白早就已经来了,他躲在教学楼的柱子后面,看着红『毛』嘲笑他,欺负他,直到最后,才跑出来帮他。
他发现他改变不了梦里的一切,于是再不做无用功,近乎冷漠地看着这个走向奇葩的世界。
反正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醒来就好了。
可他心中隐隐不安,很快,他的预感被证实了。
他看到了哥哥,可是哥哥为什么那么落魄,他的笑容没有了,眼里的光被压抑。
他看着哥哥被陆家人欺负,陆思白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怂恿暗示一些傻『逼』肆意欺辱哥哥。
他气得要疯,可他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憋闷感,让他恨得想杀人。
可他没想到,他还能看见更过分的,他看见自己像个傻『逼』一样,陆思白三言两语,他就像条狗一样冲上去欺负哥哥。
那是他哥哥啊!他最喜欢的哥哥,他恨不得杀了自己。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只能看着傻『逼』宋嘉熙将哥哥按在泳池里。
梦醒了,一切都结束了。
可他为什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呢?
宋嘉熙回想起他和哥哥的初见,他曾无数次在心中回味。
明明哥哥救他的时候那么果决,可在看到他的脸的那一刻,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哥哥认识他。
宋嘉熙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浑身发抖。
如果那不是一场梦呢。
哥哥曾经问他,如果救他的是陆思白,他会怎么样,会不会站在陆思白那边,欺负他。
他一口回绝,说没有这个可能。
是他说大话了,他就是个傻『逼』,超级大傻『逼』。
宋嘉熙哭得整个人都要抽过去,如果这个梦是真的,是曾经发生的过的事。
如果哥哥也做了一样的梦,或者……或者他真的经历过……
难怪哥哥一直不愿意接受他,如果真的有梦里发生的事,如果换他是哥哥,他才不会那么温柔,他一定会狠狠地报复回去。
可是哥哥什么都没对他做,甚至劝他治病,就连拒绝,都温柔的让他想哭。
这么好的哥哥……
宋嘉熙哭了一夜,第二天眼睛肿得睁不开,两只手被他咬的到处都红肿破皮。
宋万州吓坏了,以为他病情加重,紧急叫了心理医生和给他治伤的医生一起过来。
宋嘉熙任由他摆弄,不说话也不吭声,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病情加重了,而是终于明白,为什么哥哥会说他有病,他是真的有病,病得不轻。
他一直盼望着,等病好了就去见哥哥,但他现在已经明白,他不应该再去打扰他了。
此后很多年,宋嘉熙再没有主动去找过阮北,他默默关注着他的消息,把所有关于阮北的新闻下载打印,做成了一份很原始的剪报。
三十多年,他的剪报集了厚厚的几大本,全家人都知道那是他的宝贝,知道他喜欢阮北,但他们都以为,他跟其他人一样,也是阮北的粉丝。
锦城这么小,三十多年,他再没有见过阮北。
这是哥哥的期盼,也是他对自己的惩罚。
宋嘉熙五十岁的时候,孙子都开始上小学了,他结婚挺早,他记得哥哥的话,他交朋友、旅行、谈恋爱。
他后来转到一个公立学校念高中,妻子是他高中同学,家境普通,『性』格活泼,十分爱笑。
他高二开始追求她,高三正式在一起,相约考了同一个城市的大学,毕业后就结了婚。
那天是一个光线极其漂亮的艳阳天,宋嘉熙和妻子一起去学校接小孙子。
校门口还等了许多接孩子的家长,妻子去买小孙子喜欢吃的烤红薯,他慢吞吞移到人少的拐角处。
那天太阳暖洋洋的,晒在人身上舒服极了,宋嘉熙眯着眼睛,竟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因此在听见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时,他恍惚间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你说说你这都弄得什么事啊,那是我干爹干妈,你竟然让他们重新认我当……”
“他们都投胎了,现在才几岁的小娃娃,难不成你还打算继续叫干爹干妈?”
“……那也不行!等他们出来了,你别说话。”
“行,知道了,不说话。”散漫的笑声后,“你说你,也不能生,咱们这些年还尽养孩子了,好不容易妞妞养大了谈恋爱了,你干爹干妈手牵手投胎,幸亏没成兄妹。”
“去你的!青梅竹马多好啊。”
“可不是,两家住门对门,彼此父母还都是关系好的同学,这个年代了还搞指腹为婚娃娃亲,也不知道你干爹塞了多少钱,才谋到这么合适的。”
“别胡说,那是我干妈好事做的够多,他们功德够了,又不求大富大贵,当然得满足他们。”
谈话声越来越近,宋嘉熙僵立在原地,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然后就跟多年未见的人,打了个照面。
这么多年过去了,阮北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但看着一点儿都不老,说三十都有人信。
他眉眼舒展,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整个人透着一股暖和劲儿。
宋嘉熙傻傻看着他,整个人已经没了反应,直到阮北停下脚步,笑容慢慢收起。
宋嘉熙慌了,手足无措,只会呐呐道:“我、我不是……我来、来接我孙子……”
“好久不见。”
让人怀念的温柔笑容重新绽开,阮北表情平静温和:“听说你这些年过得挺好。”
“好、好……”宋嘉熙猛点了几下脑袋,忽然顿住。
听说?哥哥……打听过他?
惊喜差点儿冲昏头脑,可宋嘉熙不敢说话,也不敢问。
可能是他傻乎乎的样子有点儿好笑,阮北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宋嘉熙也忍不住傻乎乎笑起来。
“呐,这个给你小孙子吃吧。”
阮北从自己拎着的纸袋里分出一个小蛋糕,宋嘉熙小心捧着,手臂都是僵硬的。
阮北笑了笑,又拿了个一个放在上面:“这个给你吃,柠檬味的。”
宋嘉熙眼眶一热。
铃声响起,学校放学了,阮北朝他摆摆手:“再见,宋嘉熙。”
尔后大步走开,秦固像影子一样,与他形影不离。
宋嘉熙手上捧着蛋糕,腾不出手,他看着阮北没入人群中的背影,心中默念:再见,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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