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慕迟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伸出手又帮外公掖了掖被角。
几乎是无意识的,又想起那天,颜晞告诉他——许慕迟,你有未来的。
他发现自己总是频繁地想起她。
大概是因为分开的这段时间,他也觉得很难捱,很想念。
上周,外公早上起床的时候,眼花没看清路,一不小心摔倒了,脑袋刚好磕在床角上,当场昏迷。
后来紧急送到医院,医生检查后说是动脉硬化,加上老人本身就有高血压,所以压迫到脑神经导致脑出血,当晚连夜做了手术。
这两天刚从icu出来,状况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能坐起来吃点东西说几句话,可是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昏迷的。医生也不敢怠慢,一天恨不得往病房里跑几十趟,紧急会议也开了无数次。但外公年纪大了,再加上身体本来就不好,能撑着做完这次手术已经很勉强,接下来也只能选择保守药物治疗。
看他不说话,宋秋也不再继续劝,也跟着坐下来,停了停才说:“你爸爸马上就到了。”
许慕迟皱了皱眉:“他来干嘛?”
“他听说你外公病了,推了手头上所有的事情连夜赶过来的。”
他冷哼一声:“他是不是忘了外公的身体是被谁气出病来的?”
宋秋沉默片刻,伸手,很轻地摸了摸他的脸:“吃吃,外婆知道这么多年,你对他有恨。许广深的确对不起你妈妈,可是外公外婆年纪大了,再过几年万一走了,不能再照看你了,到时候他就是你唯一的亲人。吃吃,外婆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
她说到这里停下来,眼底泛上些许泪光,只好低下头去遮掩。
“外婆。”
许慕迟伸出双臂把她抱在怀里,扯出一个笑,“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我以前确实觉得活着没意思,但是,我遇到一个人,她很想跟我有未来,我答应了她要试试。”
宋秋愣了一瞬,从他怀里退出来,好半天才开口:“你的意思是……”
“我会好好活着的,外婆,我跟您保证。”许慕迟伸出手,仔仔细细去擦她眼角的泪,又把披肩重新给她围好,“但是我的未来跟许广深没有关系,他是他,我是我。”
就在此刻,窗外一道闪电清晰划过,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刹那间整片夜空亮如白昼。
宋秋很认真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些苍老的眼睛里染上怀念:“吃吃长大了。”
片刻过后,又问,“什么时候把喜欢的女孩带过来,给外婆看看呢?”
“她大学想在北京读,以后有机会见的。”
许慕迟说完这句话,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说了“以后”,有片刻晃神。
“那很好,很好。”宋秋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又自言自语道,“我要给她准备什么礼物呢?她平时都喜欢做什么?”
“早着呢,您急什么。”许慕迟失笑,正要再说什么,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后,病房大门被人匆匆从外面打开。
“爸怎么样了?”
许广深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定制西装,手里还提着公文包,西装领口布满皱褶,发型也乱了,几缕发丝垂下来,遮住些许眼帘。
他是一个非常年轻英俊的男人,从脸上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笑起来活脱脱就是个情场浪子,不笑的时候,一举一动又很强硬,很有压迫感。
许慕迟从床边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后背倚上冰凉的墙壁,一言不发。
宋秋轻声开口:“没什么大碍,手术很成功,只是你爸身体一直不太好,术后恢复情况不是很理想,还是需要慢慢调养。”
把手里的公文包丢在沙发上,许广深边听边点头,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看了眼还在昏迷中的谈学恺,声音发涩:“我刚刚已经安排人去找专家二次会诊了,明天一早过来。”
宋秋摇摇头:“别这么麻烦了,医生已经来了很多,得出的结论大同小异,只说让他静养。”
说完,回头看了眼吊儿郎当站在墙角的许慕迟,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怎么连声爸都不喊。”
“爸。”
许慕迟喊得很干脆,可是头也没抬,声音也没有丝毫起伏,就跟看不见这个人,正在跟空气说话一样。
许广深的眉头皱起来,视线跟过去,落在那张眉眼跟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的脸上,半天才移开:“你看看自己一天天的成什么样子。”
说完,应该是怕自己在岳父病房里发火,还是把脾气压下来,伸手去扶宋秋,“妈,我们出去说,别影响爸休息。”
宋秋点点头,像是考虑了一下,才说:“吃吃,你在这陪着你外公,我跟你爸爸出去聊几句。”
等到两个人走出房门很久,许慕迟才重新回到床边坐着。
窗外已经下起了倾盆大雨,无数雨点交织着连成一片,争先恐后砸上玻璃窗,然后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滑落下去,很快无迹可寻。
他在不间断的雨声里看着外公的脸,心神有些恍惚。
外公年轻的时候曾为国家出生入死,在战场上面对枪林弹雨都不皱一下眉头,最大的愿望恐怕就是为国捐躯。
可就是这么一个钢浇铁铸般的人,在母亲的葬礼上,抱着棺木怎么都不肯放手,火化时间被迫一延再延。他哭得连声音都在抖,最后终于体力不支,颓然倒在地上。
棺木上的几道指甲划痕,是他对女儿最后的告别。
那一天许慕迟觉得自己的世界变成了黑色。
从那以后他不再对明天抱有期待,也不再盼望长大,母亲走了,他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了。
后来他过十岁生日,被大家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在催促声中闭上眼睛许愿。
第一个愿望是希望外公外婆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第二个愿望是希望妈妈在天堂过得开心快乐。
第三个愿望是什么呢?
他想了半天,最后才想出来。
第三个愿望是,希望自己可以快点见到妈妈,告诉她自己很想她。最好就是这一分这一秒。
此后每一年的生日,他的愿望都没有变过。
今年的生日好像也快到了。
许慕迟突然又想起颜晞。
回忆在此刻戛然而止。
他重新回到现实世界中来,看着窗外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下的大雨,终于反应过来,今天还没有给颜晞打电话。
把手机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来,才发现今天来医院的时候太着急,手机忘记带了。
他开始心烦意乱。
不知道颜晞今天有没有找他。
应该是找了的,毕竟她每晚都在等自己的电话,现在很可能正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在心里编撰出了一千种情节脚本。
想到这里,许慕迟坐不住了,起身就往门外走,想去附近找个公共电话亭给她打电话。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外面低低的交谈声。
“斐斐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埋怨你什么,我现在只有一个请求,希望你以后可以好好照顾阿迟。”
“妈,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也是斐斐留给我唯一的孩子,我疼他还来不及。只是这孩子你也知道,太倔,一个好脸色都不肯给我,我也是拿他没有办法。”
“他还小,再给他一点时间,等长大了就好了。”
“我知道。妈,我对您发过誓,这辈子不会再有小孩。颜颜跟我这么久,得给她一个名分,但是我们不会要孩子,阿迟永远是我唯一的儿子。”
谈话至此,陷入一阵沉默。
良久,是宋秋有些脱力的声音:“其实我也想通了,要怪就怪斐斐……明知道你心里爱的人不是她,还偏要嫁给你,作茧自缚。”
“不是的……”许广深的语气显得很痛苦,像是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开口,“我是爱她的,只是我明白得太迟,来不及了。”
站在门内的许慕迟听到这里,不屑地嗤笑一声。
单手握住门把手,还没转下去,突然听到病床上传来细微的动静,像是外公醒过来了。
疑心是自己听错,许慕迟愣了几秒才敢回头。
有些意外的看到外公睁开了眼睛,身子微微动了动。
“外公!”
他快步走过去,坐在床边问,“您觉得怎么样,口渴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谈学恺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有点艰难地慢慢开口:“吃吃。”
“我在呢,外公。”
他费力地笑了笑,视线移向四周,又问:“你妈妈呢?”
静悄悄的病房里,他的语气太过自然,许慕迟听着,眼眶忽的一热。
谈学恺醒过来之后,情况有所好转。
虽然他偶尔还是会迷糊,分不清这是哪里,以及周围有哪些人,总是张口闭口喊“斐斐”,但是已经可以正常进食,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医生告诉他们,术后一个月最为关键,如果能熬过去,就可以办理出院,回家休养了。
一连两天,许慕迟都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看护,几乎整晚不敢合眼,生怕又有什么意外。
期间许广深也一直陪着,虽然谈学恺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
他的手机每分每秒都在响,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找他。后来,许广深干脆直接从北京坐跨国飞机去了巴黎,匆忙得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外公身体差不多稳定的时候,许慕迟几乎是被外婆赶回家休息的。
到家之后,他洗了个热水澡,精神终于好了点,边擦头发边往卧室走。
果然,手机就安安静静躺在床头柜上,屏幕还是亮着的。
他拿过来,看到两天以来不计其数的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
邱言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周瀚辰问他那个林语夏长什么样子,还有一堆他连名字都想不起来的人约他出去喝酒唱k。
看得头疼,他把这些消息全都划过去,最后点进颜晞的名字。
“今天开学了,我在高二一班,赵小楼也在。”
“而且很巧,祝梅还是班主任,她剪短了头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烫的头发太失败,一直被大家私底下笑话。”
“虽然跟你不在一个班,不过也没什么,物理班都在三楼,离得很近。”
……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视线定格在这句话上面,久久不能移开。
他突然意识到,无论他去了哪里,在这个世界上,竟然是有一个人在等着他的。
他愿意为了这个人认输。
不知道盯着这行字看了多久,空气好像都跟着静默下来。终于,他指尖动了动,打下回复——
“现在。”
这条消息发送过去之后,许慕迟打开手机软件,定了今晚最后一班北京飞往连州市的机票,和明天最早的返程票,没有告诉任何人。
随便找了身黑色运动套装穿上,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擦干,他拿上手机和钱包出了家门。
一分一秒都不能再等,他现在就想见到她。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日更的意思是本周,日更,不是本周日,更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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