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
下午两点,白凤栖和叶茂一起出门去了“真武庙”。
白染一个人坐在贵妃椅里,慢悠悠地喝着茶。她的目光落在前面那把空荡荡的沙发椅上,思绪胡乱地飘飞着。
因为太多没有答案的问题在脑海里冒起,白染并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喝了多少杯茶。当茶壶再也倒不出一滴茶水时,她才起身重新打量这个异常温暖却陌生的地方。
白染知道这个家是为木霏霏而建,所以一切都依照她喜好的风格。屋内每一处的布置,包括颜色和物件的选择与搭配,无不展示着她独特而高雅的审美,更体现了布置者的良苦用心。
木霏霏未曾在这里生活过,但她灵秀的身影无处不在。她彷佛就在窗前、椅子里、炉火旁;她或凭窗远眺,或倚栏作画;她或是回眸一笑,又或是闭目养神。
她的气息萦绕在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她是鲜活的,又是无形无影的,彷佛一直存在。
这是多么纯真的,对生活充满了热情和向往的一个人啊!可就是这么一个纯真的人,却抛弃了自己亲生孩子?白染气愤地想着: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而她又要有多狠的心才做得到呢?
大书柜里的一个天青色的花瓶再次吸引了她的注意。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宋朝的汝瓷?她的视线落在花瓶旁边的一幅黑白铅笔画上。
这是一幅春日荷塘的风景速写。画中的几处荷叶尚未完成,只是一份初稿。但被几缕线条勾勒出的一池春水,在微风中飘荡着涟漪,令人顿时有春风拂面的动感。
白染看着那些线条,眼前慢慢浮现出一对青年男女在荷塘边上相依而坐的情景:
女孩低着头,手中的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她身旁的男孩则安静地看着水面上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的荷叶。女孩耳际的一缕长发被风撩起,她随手一勾,将发丝挂到耳朵上。但是很快,这丝不安分的头发再次被风吹起,飘飞在男孩的眼前。他将发丝轻轻地挽起,归拢到女孩的耳际,再用她耳边的小发夹将它们稳稳地夹好。
他的目光落在女孩那白中透着粉嫩的耳垂上,他的手指也停在了那里。女孩扭头看向他的那一刻,一个黑影突然袭过来,她的嘴唇便被他的覆盖了······
白染想到这里,将目光从速写上移到花瓶上。原来,在白凤栖的眼里,这张速写的草稿和这个价值不菲的花瓶是等价的,甚至是更高。
只是,被白凤栖捧在手上、爱在心里的她,为什么会移情别恋,最终不辞而别呢?
白染是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她甩了甩头,转身来到旁边的窗户前。望着外面雪花飘飞、一片白茫茫的景象,她不禁想到白牧月就在来这里的路上,她的心里就开始变得忐忑不安。
早晨的雨仍在持续,而从午后就开始的这场雪也越下越大,气温变得越来越低。此时的路面湿滑又有积雪,这么糟糕的路况,她不免有些担心白牧月的安全。而无法确定他抵达的时间,也令她在紧张之中又感到无所适从。
腊八过后,白牧月出差去了外地;白染便没再见过他。这么粗略一算,日子已过去了七天了。想到晚一些就能见到他,她的心里便多了几分抑制不了的期盼。
此时的白染再无心欣赏屋里的布置,她在原地站了许久,才重新回到壁炉的前面。她蹲在地上,往炉里添了两大块木头。
她静静地看着在木头之间跳动的火焰,想到刚才对白凤栖许下的承诺,忍不住叹息了一下。
她这才意识到那是一个贸然的决定。白凤栖和木霏霏之间的恩怨已成为了历史,她凭什么以为她能够帮他消除遗憾呢?只有在这一刻直达自己的内心,她才知道这个决定是自私的,因为理由太过于冠冕堂皇了。
她真的是太冲动了,根本没有考虑做出这个决定的后果,还有她以后要面对的生活;她甚至也没有想过那些将被被牵扯到的人的感受。
白染默默地想着,忽然就有种逃离这里的冲动。但她迟迟没有站起来,反而在地毯上坐了下来。她又能逃去哪里呢?像她这样一个没有家且被人不断抛弃的人,即便是离开了白家,她又能去哪里呢?
况且,白家对她的恩情,是她的福气,也是一道枷锁,让她无处可逃。白染想着,将脸蛋放到膝盖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下午四点的时候,白牧月披着一身风雪推门而入。在壁炉前席地而坐的白染此时正在梦里徘徊。
白牧月站在地毯的另一端,他的目光无暇顾及其他,而是直接落在她的身上。他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看到她,所以一看到她熟悉的身影,他的心里竟涌起一种喜悦,如同微醺的清风,在金黄的麦浪之间荡漾。
只是,此刻的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孤独而令人心疼的小猫。她脸颊上那一道被烤干了的泪痕,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尤其的醒目。
她还是喜欢一个人偷偷地掉眼泪。
白牧月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将视线转移到壁炉上方的那几朵向日葵上。他的父亲素来崇尚简单而清雅的宋朝之风,唯独偏爱这色彩热烈而灿烂的向日葵。他知道,这只不过是因为木霏霏喜欢罢了。
而在爱屋及乌这方面,他的父亲有着一种异于常人的执拗。就如眼前的这个精心布置和雇专人维护的家,这富丽堂皇、色彩对比强烈的装饰风格,也是木霏霏闺房的复制品。
白牧月想着,将手中的纸袋放到前面的茶几上。他在脱掉手套的同时再次打量着室内的一切。他发现这里的每一个物品摆放的位置都保持着原样,又或者是三十年未变?
十几年前,他曾和母亲偷偷来过这里。当时的母亲只是站在门口,直愣愣地看着这几朵向日葵,接着沉默了许久后便转身离开,连大门都没进。曾经怀疑父亲婚内出轨的她从此没再提过此事,也不再过问他每个月上小和山一次的奇怪行为。
当他的视线落在那个天青色的宋朝花瓶上,他忽然觉得父亲就好像是那个花瓶。它的风格和颜色都与四周的环境格格不入,甚至显得特别的孤独而突兀。
大概,越是爱得深沉的人越是卑微吧?比如,他父母之间的情感?又比如,父亲对木霏霏近乎病态般执着的爱?
他正想着,突然听到两声急促的呼喊:
“妈妈,妈妈!”
白染的喊声打破了屋里的沉寂,也打断了白牧月的思绪。他接着听到“嘭”的一个清脆的响声。他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看到从梦中惊醒的白染摔到壁炉的铁栅栏上。
见此情景,他的脑子尚未来得及发出指令,身体就已经朝她的方向迈开了脚步。白染顿时感到她的右边肩膀被一股热浪袭击着,她睁着迷迷糊糊的眼睛,同时伸出一只手去扶住铁栅栏想要远离热源。
当手掌传来一股被灼烧的疼痛时,她才顿时清醒过来。她不禁“啊~”喊了一声,立即松开了手。
白牧月连忙蹲了下来,一边用手去捋着她右肩上冒着烟的几缕头发,一边将她扶了起来。
白染快速地看了他一眼,便无比尴尬地低下了头,同时将被烫伤的手掌悄悄地藏在身后。
“手掌给我。”白牧月见状,想都不想就用着一副命令的语气说道。
白染只好将手伸到了他的面前,却没有勇气看他。
一看到她红肿的掌心,白牧月就拉着她的胳膊,火速地走向厨房里的水池。他将水龙头打开,探试过水温后将白染的手掌放到不断流动的冰水里。
就在他在厨房里忙着翻找医药箱的时候,叶茂回来了。
“怎么了这是?”叶茂见状,连外套都来不及脱就一边问,一边急步来到厨房。
白牧月对他点了点头,便连声问道:“叶叔,您回来正是时候。医药箱在哪里?有烫伤药吗?”
“哦,有的,有的。在楼上呢。”叶茂说着,伸过半边脑袋瞧了瞧白染的掌心,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而是转口道,“我去拿。”
叶茂噔噔地跑进白凤栖的房间。他看到放在床头柜上的医药箱,就快步上前,弯下腰伸手要拿。
就在他将医药箱拿在手里要站直身子的同时,彷佛只是下意识的驱使,他看了一眼床头柜旁边的垃圾桶。不过是匆匆的一瞥,却让他暂时停在了原地。
他盯着垃圾桶看了一会,才拎着医药箱离开白凤栖的房间。
站在水池边上的白染看着流动的水柱,白牧月的视线则停留在她的掌心上。两个人都低着头,也都没有说话。
叶茂迎接着两道同时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他快步来到厨房,打开了医药箱,一边翻找着烫伤药,一边说:“家里只有治疗烫伤的喷雾剂,伤得严重的话得去医院了。”
白染一听他这么说,不禁转过身来想要对他解释一下。
“别动!”白牧月脱口阻止道,“冷水冲洗至少要15分钟才有效。”
“牧月说的对。阿染,你不要乱动。”叶茂赞同地点着头。
白染偷偷瞧了白牧月一眼,便听话地站在原地,保持着原有的手势。
叶茂也没再多说什么,而是拿出一瓶喷雾剂放到台面上。他想了想,便转而看着白牧月,轻声的问道:“牧月,我的一个小失误,反而要辛苦你跑一趟了。路上都还好吧?”
“叶叔,这没什么。我爸的身体重要。”白牧月对他笑了笑,转口问道.“我爸呢?”
“凤哥在真武庙呢。我们今天挺幸运的,诵经前遇到了空了住持。真是难得的缘分,空了住持也是刚刚云游回来。所以他邀请我们今晚在他的厢房里秉烛夜谈。”叶茂笑吟吟地解释道,“我看他们二人交谈甚欢,便擅自作主回来拿他晚上需要的药品。”
“你一会还要上山?”白牧月瞧了瞧窗外,问了一句。
“嗯。”叶茂点点头。
白牧月想了想,却没再多问,而是从外套的内侧口袋里拿出一盒药交给他。
“哎,好。牧月啊,谢谢你了。”叶茂一边道谢一边将药盒放入胸前的口袋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说,“牧月啊,你今晚就不要走了。楼上的客房阿江每天都有整理的,很干净的,你就住一个晚上。等明天的雪停了,积雪都清扫了再说吧?”
白牧月原本就打算送完了药就离开的,更没想过要在这里过夜。他正要拒绝叶茂的挽留,却看到了白染的眼眸。
她那飘落在他下巴上的目光中似乎带着一种期待,不过只是轻盈而淡然的一点光亮,却叫人难以抗拒。
他愣了愣,然后对叶茂点了点头说:“那就麻烦叶叔了。”
“好好好,那我就放心了。”叶茂听罢,喜笑颜开地说着,目光匆匆掠过白染的侧脸后又道,“那我去储物间拿两床毛毯给你们。夜间山上的气温比城里的要低很多咧。”
白牧月朝叶茂笑了笑。白染则回头对他轻声道谢:“谢谢叶管家。”
叶茂对他们俩摆了摆手,便又噔噔地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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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啊!
不知不觉中,我们步入了五月,而2021又要过去一半了哦。
你都还好吗?
但愿夏日的暖阳让你梦想的火焰熊熊燃烧,照亮了前方的路,也照耀着你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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