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至岑,是你在逼我,从春城开始,甚至从林府开始,你一直都在逼我。”钟漪猛地一推林至岑,声音凄然,“林至岑,我宁愿你从不曾记得我,我们早该断了联系。”
眼中的泪明明就快要出来了,可钟漪眸中却依旧亮的惊人,寒风终于将蜡烛吹灭了,钟漪看都没看林至岑,抬脚就朝外走。
迎面就撞到了荣钱,荣钱早就隐约听到里头的吵闹声,只是一直不敢进去。
看着钟漪神色带怒,眼中带泪的模样,心中一跳,连忙进去了。
“将军,外头被围了。”
钟漪跨出门槛的脚一顿,到底没有回头,顶着后背快要被灼穿的目光出了祠堂。
天地一片白茫茫,白雪洁净无瑕灼人眼,只阴沉沉的天空,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思。
果然,外头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许多人。
为首的便是当初的六皇子,如今皇帝郑敬和了。
“姑娘怎的一个人出来了?”面色带笑,眼中冰冷。
钟漪只是盈盈一礼:“见过皇上……”
还未再说,后面就传来林至岑的声音:“皇上怎么来了?”
连忙下跪:“祖父已经入土为安,臣多谢皇上厚爱,竟是亲自前来。”众人纷纷拜倒。
郑敬和见林至岑跪在雪地,连忙下马,扶起了他,“哎,至岑莫要多礼,老太爷为大周鞠躬尽瘁,又养出一名大将,我来看看,也是应该的。”
林至岑却没有顺着郑敬和起身,依旧执拗的跪了下去。
郑敬和面上的笑渐渐消失,如眼中的寒凉一般,透着股这冬日里的冷肃。
“将军这是作何?”
“皇上,臣有罪。”林至岑跪下时,从袖中掏出了一道明黄的卷轴,看着上面的祥云团龙纹案,郑敬和觉得有些不妙。
钟漪披着林至岑的大氅,看着两人打机锋,林至岑至始至终没有抬头,郑敬和空有一双吃人的眼睛,却无用武之地。
她好像有些明白了,却也更加冷寒。
“爱卿在说什么糊话?你若是有罪,那朕岂不是也有罪?有些话可以私下和朕说,哪里就要当着许多人的面说呢?”郑敬和使力想将林至岑抬起来,哪里是林至岑的对手。
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面上开始肃杀起来,眼中满是警告。
他做的那些事,若是被掀开,朝纲怕是会大乱。
林至岑却睁开郑敬和的手,离了三步远后跪下一揖到底,他已经许久没有行过这般大礼了。
郑敬和心头乱跳。
“皇上,臣有罪,臣对皇上有所隐瞒。”林至岑举起手中的明黄卷轴,抬起身,眼睛直直的盯着膝前地面,“皇上,这是先皇交于臣的密旨,如今时候已到,请皇上允许宣读圣旨。”
郑敬和眼中怒意早已汹涌,居然有密旨,什么时候的事?这里面说的是什么东西?他怎么不知道?
手紧紧攥起,青筋泛起,微微的抖,可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看的钟漪叹为观止。
果然,上=位,才是对一个人最好的锻炼。
郑敬和勉强笑:“既是密旨,又何必公开,至岑……”
“皇上,这密旨关乎臣的身家性命,还请皇上宣读。”
郑敬和只觉自己额间眉心乱跳,上下牙都磕巴起来,心口冰凉。
这时有一人踏出,正是陈老将军,密旨正是从他手中过的。
“皇上,这旨意是先皇与老陈掏心窝子说的话,老陈不敢乱言,实在是先皇如此吩咐。”
郑敬和心中暗悔,本想着将陈老将军带来能有些益处,不成想竟有这么一道圣旨。
看着身后众多臣工,三公也都来了,郑敬和生出一种荒诞之感,今日怕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立在一边的德公公时刻注意着皇帝的举动,见皇帝挥手,连忙去林至岑手中接过卷轴。
钟漪冷冷看着,几方人马都聚齐,不知今日谁能得利。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惜体弱,不能亲自上阵,只能于此执笔与将士们共同进退,交州大营乃是我大周根本,然距离极远,消息时常难及时通达,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可总受掣肘于大周极为不利,朕深信用人不疑,陈老将军值得托付,遂朕立此密诏,将虎符交与陈老将军,由陈老将军选定交州大将人选,以继之……”
……
后面无非就是说些勉力和忠君的话,但大体意思,钟漪听的分明,就是,交州大营的虎符,不是皇帝的了。
偷偷抬头细细看去,郑敬和浑身都在抖,唇抖的极为厉害。
钟漪叹气,碰到这么个爹,不气的仰天大骂坑爹、没有吐血算他涵养够好。
若是私下也就罢了,如今这么一闹,怕是永远收不回来了。
两人从挚友走到如今,钟漪有些唏嘘,若是没有权势和大位横亘在两人之间,或许这道懿旨都没有得见天日的时候。郑敬和不信任林至岑,林至岑又何尝信任过郑敬和。
两人日日猜忌心疑,辗转不得眠,真是可怜,钟漪收回目光,心中冷笑不止。
原来,林至岑压根不信她。
他是怕自己会出卖他?还是会从中作梗?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任由自己一人独自愧疚难熬。
也是,自己也是个危险分子,不值得他的信任,虽这般想着,钟漪却还是免不了悲凉,泪意上涌。
两人走了这么一遭,林至岑大概也知道自己将来很难回上京了,难怪林母抬也要抬来,出了上京的林至岑,怕是已经不那么好控制了。
郑敬和气的抖抖索索的,却也无法挽回,只能强自欢笑:“既是父皇遗愿,我自是应该遵守。”
看向林至岑的眼里像是能喷出火,转头又看向钟漪,似是想到什么:“至岑,你在外驻守不容易,林老夫人如今身子也不好,你放心,朕必定会好好安置林府的,绝不会教你有后顾之忧。”
钟漪闻言有些不安,林夫人和鸳姐儿若是留在上京,林夫人还罢了,鸳姐儿可怎么办?
这一生都被攥在别人手里,哪里能得着好,何况她还答应了鸳姐儿,一定让她看看春城的风光。
“皇上,将军在外辛苦,妾身虽是女流,却也知道不能给将军带来麻烦,只是刚刚与母亲谈过,她极想去看看将军驻守的地方,看看将军守卫的交州是何模样。”
钟漪跪在林至岑身边,磕了个头:“皇上厚恩无以为报,方才还商量着,妾身留下守着林府,母亲一生都未踏出过上京,妾身也希望她能四处看看,开阔胸怀,或许于病情有益处。”
四下寂静无比,郑敬和身后开始有人议论纷纷。
“倒是一片拳拳孝心……”
“可如今这情形,是不是不太合适?”
“是啊,如今这样子,哪里像是以前……”
倒是陈老将军走了出来,大笑起来,只是到底当初受了伤,身子损了,笑着笑着就咳了起来。
“哈哈,夫人说的不错,我大周大好河山,出去走一圈,的确能舒心养气,尤其是交州,四季如春。”像是看不到郑敬和的脸色,陈老将军侃侃而谈,“是养病的好地方啊。”
看着跪在雪地里的林至岑,陈老将军心中长叹,没想到当初因为不忿两位皇子相争,自己被推出来做炮灰,便去先帝面前哭诉而得来的东西,竟然给林至岑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心里对郑敬和也有了怨气,当初他郑敬和自己说与林至岑是至交好友,是他郑敬和亲自上老陈府上说的,如今他老陈将虎符给了林至岑,本是一片好意,怎么如今就成了这样?
用人不疑,六皇子与他父亲差的太多。
呸!
陈老将军又在心中暗暗咒骂,本以为比废太子好些,没想到也是个疑神疑鬼的怂货。
他一辈子直来直往,哪里知道人心不古,权=力动人心。
不过他这一句倒是将大家的话都打开了,纷纷赞成,还说钟漪很有孝心,愿意替母留下。
“我倒不知,至岑你何时与钟漪成婚了?”郑敬和死死的看着两人,恨不得上前一脚踹死一个,尤其是钟漪,不是恨透了林至岑么?
林至岑膝盖冰凉,心中也冰凉,他这一瞬,想的只是钟漪又一次从自己手中溜走了。
这次,她不是靠自己,而是靠人心。
她怎能如此?
看着她跪在一边,神色平静,仿佛并不知她自己说的话有多危险。
大概,离开他,就是开心的。
“皇上,我与钟漪两情相悦,若不是祖父过世,我们本该成婚的。”林至岑忍得目眦欲裂,看着白雪,眼中开始浑浊。手垂在两侧,崩的直挺,像是已经失去了知觉。
不等郑敬和说话,钟漪低头磕下,额头触到冰凉的雪,钟漪浑身一抖:“望皇上成全,妾身愿意留在上京等将军归来。”
“可真是鹣鲽情深,叫朕拒绝不了。”郑敬和装作被感动,挥挥袖子,眼中总算没了那些情绪,“既然钟漪你愿意,那至岑你可千万莫要辜负人家啊,我会好好照顾林府,等着将军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