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琛也说不上来刚才的心悸是?为什?么。
顾瑾棠一喝酒就会失态,他在她生辰那日已经见?识过了。
或许顾瑾棠是?他关注的世家女?,他不喜欢她在旁人跟前也失态。
“谁给你喝的?”胤琛松了眉眼,问。
顾瑾棠就温顺道:“纯懿长公主。”
胤琛冷冷移开?了视线:“不准随意喝别人的酒。”他斜眼看她一眼,补充:“尤其不在自己的府中?。”
顾瑾棠就应“是?”。她心里却道,之前你给我酒喝时?为何不跟我说这些?
“跟朕来御书房吧。”胤琛气息微沉,慢慢道:“你不是?对宫中?感兴趣吗?朕可以带你走走。”
他目光深深看她一眼,“这样你就不会随意乱闯了。”
顾瑾棠心下发虚,也是?,一般的世家小姐,又怎么会有一入宫就到处乱走的道理?
她多多少少,都是?因为这是?她前世生活的地方,故而?想来看看。
穿过雄伟巍峨的交泰殿,甬道旁边栽了整齐的桃花树。宫人们穿着蓝色比甲、梳的双螺,一路跪倒在地上。
这是?通往乾清宫的甬道。
胤琛在前走,顾瑾棠就在身后?尾随着。一路上只觉得宫人们无不纷纷低头,不敢有半分?侧目。就连身后?的随从?们,离的距离也是?十丈远。
——新帝冷戾,没有人敢接近。尤其是?在陛下手上死了几个女?子。
如今这位打扮似官家小姐的神仙妃子,跟在陛下身侧,倒是?稀奇。
御书房有几个太监伺候笔墨,胤琛进去以后?就让他们全部退下了。
顾瑾棠悄悄踮了踮脚,来略松泛下僵直的身子。
只有一个奴才说,“太后?生辰,您让如意馆做的画已经送到了。”
胤琛颔首,说“好”,示意他们放过来。
顾瑾棠就暗中?伸了脖子,探着脑袋上前去看。只见?是?一副舐犊情深图。
一只母鹿和鹰相互依偎、交缠在一处。
……其实胤琛和太后?母子实在说不上舐犊情深,如果真的情深,又何须通过笔墨来表达?但是?胤琛幼年?受尽折磨,被皇子们拳打脚踢,满脸都是?血污,太后?有助一臂之力却是?真的。
胤琛看了画后?却皱了皱眉。
随从?们察言观色,无不提心吊胆的跪了下去。——陛下这显然?是?不满意。
“这是?谁画的?”胤琛慢声问。
随从?战战兢兢答:“便是?如意馆来的画师。若是?陛下不满意,奴才这就让人打板子重画了去!”
“陛下,不如让臣女?一试吧。”顾瑾棠眨眨眼,含着笑大?方且直勾勾看着胤琛。“臣女?可以为您改画。”
顾瑾棠说话的音调带着江南之地特有的娇音软嗓,随着年?纪增加,逐渐长开?,长成人,这个特点便愈发的明显。
胤琛原本还在考虑,眉眼间清清冷冷。听到这样的嗓音,心里蓦然?生出了古怪之意。
胤琛喉结微动,似乎是?默许。问:“你会画?”
顾瑾棠含笑点头。
顾瑾棠自然?是?知道的。她清楚太后?的喜好,又因为曾经身为后?妃,也知道胤琛的心思。
顾瑾棠双手接过了狼毫笔来。
金丝楠木桌案上摆着巨大?的宣纸,正是?如意馆送来的舐犊情深图。画上一只母鹿,一只鹰。鹰正在反哺母鹿,而?母鹿将头亲昵得倚靠在鹰的羽间。
远处是?山,连绵不绝。相依相存,相互倚仗。
母鹿昭示着太后?,而?鹰则代表着胤琛。
落到顾瑾棠眼里,鹰的姿态不够威武,体态不够雄壮。紫禁城已经不是?别的地方,而?是?皇权的聚集地。不比得民间儿女?,母子之间的情分?。
顾瑾棠揣度这胤琛的心思,在鹰的翅膀上添上几笔羽翼,让鹰的体态更加雄壮。全然?有了搏击长空的架势。
“朕没想到,你这双手看似娇弱,落笔锋笔却是?十分?有力。”胤琛的声音冷冷的。
顾瑾棠微笑:“臣女?要做的是?顾氏的嫡女?,笔下的这点力道又算什?么。”
胤琛目光落在她脸上很快就又转开?了。
在她跟前,心头这么点怜惜,就很奇异的生了出来。
御书房摆着兽耳鎏金香炉,龙涎香通过雕花的小孔弥散在内室。一切陈设都厚重古朴,且宣示着帝王皇权世代相传的无上尊容。
这里就是?紫禁城,至高无上的皇权之巅。
顾瑾棠浸墨的时?候无端就想到了,她前世偶尔来过一次,那时?候她怕极了胤琛,远远的拜见?就不敢再接进一步。
她手指轻微的发颤,但最后?也归于平静,而?她今天再来,心境竟然?都不同?了。也就只是?这么一回事?罢了。
顾瑾棠不敢造次,心里砰砰的直跳,徐徐拿起了狼毫笔来。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舐犊情深图讲究的是?母慈子孝,但是?胤琛和太后?出身天家。原本的画师功底深厚,只是?少了皇家的君臣之分?,也就僭越了。
日光散漫的漏进御书房,金丝楠木桌案前的顾瑾棠身量纤纤,侧脸巴掌大?小已是?妩媚得惊人。鸽子血的宝石发簪不衬,因为显得尤为光耀动人,将少女?的纯欲毫无保留的勾勒了出来。
胤琛骨节分?明的手指拿起砚石来研磨。浓黑的墨液一层一层晕染开?来,余光看得顾瑾棠都心肝颤颤。研磨完毕以后?,胤琛就拿开?了象牙砚石,一副好整以暇,等着顾瑾棠将笔递过去的情景。
顾瑾棠飞快掩下了眼帘下的一抹微笑,再抬起眼时?又是?水光粼粼的模样,她的玉指伸刚好过去,触及了胤琛冰冷的掌心。
就这么短暂的一碰,胤琛似乎能感受到女?孩的柔若无骨,可以称得上柔荑。
他微抿薄唇,淡淡道:“笔墨拿好,”
顾瑾棠笑颜如三月桃花:“是?,陛下。”
胤琛的脸上眸光沉沉,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顾家有胤琛的眼线。他自然?不会信那些不学无术、貌美无脑的流言。却也没有想到顾瑾棠会,唇边的笑意稍稍勾起一点弧度。
——他断定顾瑾棠,藏得可比传言的那个草包美人中?要更深。
顿时?周遭的随从?也都只觉得懵了一下。
紧接着看清陛下在做什?么以后?就是?前所未有的震惊。臣女?作画,天子研磨!
顾瑾棠放下笔,柔柔一笑道:“臣女?技拙。也不知道呈给太后?,会不会见?笑。”
她跟前摆着修改以后?的舐犊情深图,整幅画的空间都变得辽阔起来。大?气磅礴。
胤琛垂眸看下去。
半晌,顾瑾棠听见?胤琛用极低醇的声音漫不经心的说:“朕看看谁敢。”
这句话落入随从?耳中?,又是?平地一个惊雷。他们无不是?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面面相觑。这样冷心冷情的陛下,竟是?在……护着一个臣女?吗?
在畅音阁旁,有一个专供冰嬉的太液池。
如今早春,太液池仍旧结了冰。太后?和太妃们喜欢冰嬉表演,故而?每年?都会有专门的宫女?穿细褶裙作冰嬉舞。在冰上起舞姿态灵动,翩若惊鸿皎若游龙,都是?身体柔软姿色出众的女?子,且要年?纪小。
仿佛一朵朵花骨朵般含苞待放。
原本冰嬉是?从?前朝流传下来,是?男子穿着走冰鞋,展现男子阳刚之态。但前朝皇帝一日让后?宫的妃嫔也穿着走冰鞋上去一舞,也就发现了女?子冰嬉的绝妙之处。
女?子身体柔软,才能真正称得上是?“冰上一舞动京师”。
顾瑾棠从?御书房回来,被硕大?的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罩着,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芙蓉面,娇小精致,一小截如玉的下巴就足以勾人。
许是?因为御书房的地龙烧得太烈,顾瑾棠的脸颊染上了丝丝缕缕不一样的红晕。
“瑾棠是?去哪儿了?”纯懿长公主眼睛尖的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顾瑾棠。
顾瑾棠抚了抚腕上的银镯子低着眼儿笑道:“只是?方才去御花园醒酒,您猜怎么着,遇到了舅舅。舅舅见?我在御园里随意走动,立即训斥了我几句!”
她故意隐去了被胤琛带回御书房的事?儿。这如果传到了其他人耳中?,那也肯定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纯懿长公主没有深究,又道:“母后?想看冰嬉,不如我们就一同?过去太液池坐坐。”
太后?见?今日纯懿活跃得很,脸上一笑:“今日虽是?哀家生辰,但你们这些小辈玩的顺意就好。”
所有世家小姐都站起身来,屈身柔柔道:“——多谢太后?。”
一行人移驾太液池。
果然?有一些受过训练的宫女?就在这里跳冰嬉舞。刘太妃笑着抚了抚自己发上的金簪笑道:“今日看着冰嬉我还想起了一件事?,先帝在时?有一位荣妃,就是?靠着冰上一舞复宠。还在小腹上用了息肌丸,这可是?前朝留下来的宝贝,可保肌肤细腻如婴儿,腰肢纤若无骨。”
太后?轻嗤:“这息肌丸却让荣妃再也不能有孕,最后?红颜早逝。为了一时?恩宠,倒也未必值得。”
刘太妃想起来太后?并不喜欢荣妃,就转了转话题,道:“想来你们都玩冰嬉,舞姿也不会差的。”她目光望向了坐着的一众世家小姐。
温初拂和嘉宁县主这几个小辈简直面面相觑,她们虽然?都玩过,可也不会专门去学冰嬉舞。
——要知道,这冰嬉乃是?冰上起舞,看着虽简单,但实则对舞者的身段要求极高。需要腰肢极为柔软,可揉可折,还要求体态轻盈,才能在冰面上随意起舞而?不出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