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老爷怎么也想不明白,单凭那一纸画像,自家无利不起早的小儿子居然真的就被蒙蔽了心智。
岁老爷和岁夫人苦口婆心的劝说岁悠,在家继承家产不好吗?
有他大哥和二哥罩着,岁悠就算当个闲散公子,吃一辈子红利都足够。
可惜岁悠志不在金钱,就在美狸乡。
任凭家中众人如何劝说,岁悠最终还是跟着天冥真人走了。
玄道宗不讲究斩断尘缘。
逢年过节,弟子们想回家还是让他们回家。毕竟修仙之人的岁命那么长,能在父母眼前尽孝也是他们的福分,修炼也不急在这一朝一日。
岁老爷和岁夫人眼眶泛红,拉着岁悠依依不舍,不住的念叨,受不了苦就回来继承家业吧!
天冥真人带着修士们等候在一旁,给他们一家告别的时间。这次一走,估计再见就得一年之后了。
相比于家中长辈们的万分不舍,岁悠却很淡然,一副随遇而安的模样。
岁悠拿过岁老爷攥在手心里的手帕,垫着脚,伸长胳膊,给双亲擦了擦眼泪,道:“爹娘莫哭,待孩儿学有所成,找到了白狸妖,就带回来给你们瞧瞧。”
岁老爷一听,“哇”的一嗓子,都快哭抽了。
他哆哆嗦嗦的叮嘱小儿子:“这话你要放心里,不要总是拿出来说……还,还有,悠悠啊,此事你再多想想,你还小啊。”
一个捉妖的修士,整日就想着女妖怪,说出去不好听。
岁悠认真的点头,说道:“爹爹放心,孩儿一定不说空话,必会找到她。”
岁老爷:……我放不下心啊!
身后的修士们一个个耳明目聪,岁老爷也不好说得太明白,只能欲言又止,重重地拍了拍岁悠的肩膀。
岁悠被亲爹拍的晃了晃,差点摔倒。
望着小小的岁悠远走的背影,岁老爷和岁夫人十分不舍的送了又送,直到胖胖的岁老爷走不动了,这才作罢。
岁悠就此开始了他的修仙生涯。
玄道宗的女弟子非常少,男弟子们一心修仙,不问世事,修为积攒到一定的程度后,便开始辟谷。
比庙中的和尚还要清心寡欲,活脱脱的苦行僧式生活。
岁悠虽然年龄小,但由于他的师傅是天冥真人,因此他的辈分很高。
作为玄道宗宗长的师弟,谁见到他都得叫声小师叔。
岁悠的脸皮从小就厚,从来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从容的劲儿非常有师叔范儿。
天冥真人看得不错,岁悠很有修仙的慧根,其他小弟子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情,他一眼就能窥破其中的奥秘。
最妙的是,岁悠虽然还是松松散散的状态,可他一点都不懒。
该学的学,该认真听的就会听。
夫子若是见到岁悠如此乖巧的样子,想必会觉得十分纳闷。
原因很简单,岁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想能早一点独当一面,外出历练。
每日入睡前,岁悠都会将那幅图拿出来看一眼,摸一摸她的眉眼。
天冥真人后来没有向他要那副画,而让画师重新绘了一幅。
岁悠手中的这一张经过长年累月的摩擦,颜色早就淡的看不清了。
岁悠就自己临摹了一张,买来最好的染料。
将蓝松石磨碎,细致的点亮她犀利的瞳仁。
望着那双眼睛,岁悠便是看一天也看不够。
春天,岁悠会带着这幅画去采春,将花瓣采下来,均匀的铺在画上。
夏天,他会揣着画去游湖,小舟在湖面上荡漾,他对着画中人吹笛子。
秋天,岁悠这个小师叔去帮忙收拾藏书殿。
他经常看一看就入迷了,拖拖拉拉一点没帮上忙,晚上回来再对画像说他这一天看了什么。
冬天,岁悠很喜欢雪,他会揣着这幅画一起在窗边看雪。
画中遮着半张脸的白狸妖闪烁着蓝色的光芒,仿佛在认真的回望着他。
过年的时候,岁悠跟着其他回家的修士一同回了京城。
岁老爷一年没见小儿子,激动的老泪纵横,直到吃饭的时候,岁悠从衣服里拿出一张画,铺在了他的膝头。
岁老爷低头一看:……
还是那副画。
岁悠在玄道宗是自己一个人住,平时不会在人前拿出画像,回家就不一样了。
丑媳妇也得见公婆,况且白狸妖一点都不丑。
岁悠明年就要辟谷了,现在还能尝尝口腹之欲。
以后,就得靠白狸妖撑起他所剩不多的“私欲”了。
岁老爷见岁悠非常自然地进食,岁老爷张了张嘴,脸色都变白了。
这显然不是一天两天能形成的习惯,想必岁悠已经这么做了无数次。
没有一个人会将一幅画当成人来对待,更别说里面画的根本不是人。岁悠就像灵异故事里,被画中女妖勾了心智的草包修士。
岁老爷忍不住道:“悠悠啊,那是画。”
不是活的。
岁悠奇怪的看向他爹:“我知道。”
岁老爷:“……你,你不能,像对待活物一样的对待它。”
岁悠现在明显不正常,正常人不会跟画有眼神交流,更不会对画说话。
岁悠点头,认真道:“她若是活的,我便无心吃饭了。”
他会把她抱在膝头,蹭蹭脑袋,摸摸她口中的牙齿,哪儿有心思吃饭。
岁老爷:……作孽啊!这比去玄道宗之前还严重了!
忧心忡忡的岁老爷打着送儿子回玄道宗之名,去拜访了岁悠的师傅天冥真人。
“真人您看,我家幺儿,他这个样子,不对啊!”岁老爷急的连连跳脚。
天冥真人笑了笑:“有何不对,非当事之人,哪里能评断事情的对错。”
岁老爷非常愁,他幺儿的师傅是个单身了两百年的老真人。
别说父母对儿女的担忧之情,他就是连儿女之情都不懂,根本说不明白!
岁老爷焦急的道:“他跟一副画说话!还把画铺在膝头上陪他吃饭!真人,若不是被迷了心智,悠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天冥真人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他也略微诧异的捋了捋白胡须,道:“对画说话倒不是什么大事,老夫的师傅常对星辰雨露说话,老夫也经常与微小的生灵对话。”
岁老爷:“微小的生灵?”孩子吗?
天冥真人:“蚯蚓,蚂蚁。”
岁老爷:……这就没有一个正常人!
天冥真人又道:“无论人还是神仙,万物皆有执着,若无执着,便没了在这世上存在的意义,所以岁老爷不必担忧。岁悠神台清明,若非自愿,断不会被脏东西迷了心智。”
岁老爷:“……关键是,他是……是自愿啊。”他不但自愿,他还想娶那只妖当媳妇!这话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天冥真人:“若是自愿,就更没有对错。生灵若是自愿做某事,但必然会牵扯因果,因果乃天地轮回趋势,强扭不得。”
岁老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真人,您说的话,我不懂。”
天冥真人慈祥的笑着,言简意赅道:“顺其自然。”
“她是妖怪啊,她不是人啊!”
天冥真人淡笑道:“在妖的眼里,我们也不是妖。”
谁嫌弃谁还不一定。
听完这句话,岁老爷更愁了。
岁悠并不知道他爹的烦恼,他仍在用心的修炼,还在藏书殿找到了一本《百妖典籍》。
其中有记载白狸妖的习性。
可岁悠迷恋的白狸妖,并不是纯种的白狸。
根据白狸妖与银狐妖的习性,岁悠渐渐勾勒出了她的性情。
凶狠,暴躁,同时又有着银狐的狡黠,聪慧。
通过想象,岁悠脑海中的白狸妖变得越来越丰满,他甚至闭眼就能幻想出她呲牙低吼的样子。
岁悠一头扎了进去,他开始在脑中幻想他见到她时的情景。
要怎么做才能放下她的戒心。
没有人知道,一本正经修炼的岁悠小师叔,脑子里一直都在肖想着一只妖怪。
凭着对白狸妖的执念,岁悠的修炼速度一日千里,到达了同龄修士们所到达不了的高度。
而在这期间,白狸妖又杀人了。
岁悠那时刚刚开始辟谷,在藏书殿找白狸妖相关书籍的时候,听到了其他人的议论。
“听说啊,那几个修士的心肝也被挖了出来!”
“挖出来扔了?”
“笨蛋,她吃了!”
几人瞪大了眼珠子:“吃了?!真的吃了?”
“我听说,连一丁点碎肉都没留,全吃了!”
几个人在殿外说的正热闹,就听见上方传来了一道声音:“白狸妖受伤了吗?”
几个新人抬头看,就看到了他们绝顶聪明的小师叔,双脚勾着窗沿,呈一个金钩倒挂的姿势,长长的头发垂下来,就像一个女鬼。
“小师叔!”几人连忙问好。
岁悠又问道:“你方才说的白狸妖,受伤了吗?”
被点名的小师侄连忙回答道:“没,没听说受伤。”
岁悠点点头,像做悬空仰卧起坐一样坐起身子,对几人道:“谢谢,有新消息了,劳烦告知于我。”
小师侄问道:“关于受伤修士?”
岁悠:“不是,关于白狸妖。”
说完,岁悠一晃就消失了身影,钻进藏书殿开始读书了。
藏书殿中有关白狸妖和银狐妖的书籍被他翻了个遍。
他甚至都想看一看,有没有专门写白狸妖和人类生育繁衍,或者产后坐月子方面的书籍。
白狸妖与人结合,生出来的是人,还是动物?白狸妖生幼崽的时候会不会变成兽形?……
他想知道的知识真是太多了,浩瀚如海,人生做舟,得不断前行。
活到老,学到老。
可惜,这么重口味的书,藏书阁里没有。
几个小师侄仰慕的望着岁悠消失的窗口,说道:“小师叔不愧是真人的徒弟,时刻留意着害人妖物的动向。”
“是啊,想必等小师叔出山,一定能捉到这只白狸妖!”
……
作者有话要说:岁悠,一个没有下限的男主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