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同桌”坐久了之后,王夫人发现,余水月真是个怪人。
茶话会一半的时间在吃,一半的时间在发呆,嘴里偶尔还念叨两句什么,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王夫人自动自觉的在两人中间画出了一道无形的“楚河汉界”,后世叫做三八线。
余水月其实是在默背心法,坐在那儿调理内息。
这日,王夫人跟身边另一位夫人探讨烹饪,她原意是想向别人炫耀一下她的厨艺,以至于她家王大人的胃被她抓的死死的,每日都得喝她做的羹汤。
王夫人出身市井,与大户人家的夫人相比,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所以经常会吹嘘标榜自己一番。
上次她吹嘘,自己最近在临摹名家字迹,这是一个风雅,又能磨练心性的爱好。
写字需得静下心来练习,可王夫人的心是热络的,静不下来。
写一写就得扯扯头发,王大人回来时,见到家中夫人,一头青丝张牙舞爪,还以为是女囚跑他家来了。
这次茶话会前,王夫人在家中冥思苦想了好几天,决定吹嘘自己的煲汤手艺,毕竟做了这么多年饭,还真是颇有心得。
旁边很少跟她说话的余水月动了,咬着蝴蝶酥,凑近道:“你会煲汤?”
王夫人心中有点怵她,但又想炫耀,便像小母鸡一样挺直腰板:“会啊,我家王大人日日都要喝我做的汤!”
余水月嚼着点心道:“汤有那么滋补?”
她对厨房之事一窍不通,成亲这么多年也没有奇迹发生。
柳白昭身子骨弱,倒是可以给他煲点汤来滋补一下,杨氏也能跟着喝个一两碗。
见余水月一脸“佩服”的神情,王夫人不由得有点飘,骄傲的说:“我会五十八种汤,从脑壳到脚底板,能补到骨头缝里。”
余水月了然的点点头,端起茶喝了一口,对一旁的黄鹂说:“去取个纸笔来。”
王夫人警觉的问道:“干什么?”
这女人不会是想要汤品做法吧?脸皮那么厚的吗?
余水月:“你给我讲讲,我不贪,十种汤就行。”她学着王夫人的用词到:“我也想让我家柳大人日日都要喝我做的汤。”
当真这么厚脸皮!
王夫人不禁也被噎了一下,圆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说道:“……这,这都是娘家学来的祖传手艺。”
意思就是说,独门绝学,不好告诉外人。她也没想到这个余水月居然张嘴就要。
余水月:“你家是开汤浦的?”
她记得这个王夫人的爹是布庄的账房,跟汤浦没关系。京中这些夫人们的底子,她早就派手下去查过,摸的细细的。
王夫人:“……不是。”
“不做买卖,就不算断人财路,我就放心了,王夫人你也放心,我就在家煲煲汤,不告诉外人。我心中念着王夫人你的好,以后有机会了,定会投桃报李。”
黄鹂借来了笔墨,余水月直接把这个递给王夫人,一副不容推拒的架势,面上还少见的带了个笑。
王夫人攥了攥手里的手帕,真是又气又悔,伸手不打笑脸人,都被抬到这了,她也不好再拒绝。
什么念着她的好?她不要!
王夫人喘着粗气,瞪着眼前的笔墨纸砚,不可置信道:“我自己写?”
让她给方子就算了,还让她自己动笔?!
余水月理所当然的说道:“我字迹拙劣,王夫人上次茶话会不是说最近在临摹名家书法吗,刚好让我学学。”
王夫人:……她那是在吹牛啊!
她没有写字天赋,这么多年也就算是字迹工整。
“还是柳夫人自己写吧,我今天手有点疼。”王夫人心虚的道。
余水月眸光微动,压下眉梢,做出关切的表情道:“快让我看看,不瞒王夫人说,我家也有家传绝学,就是看伤筋动骨。刚说投桃报李,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机会,快伸手给我瞧瞧。”
作势就要去拉王夫人胖嘟嘟的手腕子。
她当年练功,胳膊腿摔断是常有的事情,经年累月的断骨接骨,还真是半个接骨师傅。这两年钱大夫给杨氏看手指,她也跟着听了不少。
王夫人头顶都要冒烟了,她余水月听不懂真话假话吗?!
“不用了,又好了,我来写吧。”王夫人勉强维持住僵硬的笑脸,接过了余水月手中的毛笔:“没那么疼,写两笔字还是可以的,就是字迹可能不那么好看。”王夫人歪心思一动,就想写狗爬拉字。
“没事,王夫人毕竟是临摹过名家书法的人,字迹肯定拙劣不到哪里去,稍后我可要观赏观赏,想必其他夫人也想观赏一番。放心,我至多给她们看一道汤。黄鹂,给王夫人磨墨。”
余水月敲打一二,提醒王夫人,自己吹的牛,可得自己圆回去,既然立了牌坊,就得日日立,时时立。
王夫人现在就想把笔摔到她的脸上!大家都看,她怎么写狗爬拉字!不想再跟余水月多言,王夫人闷头开始奋笔疾书。
想着自己吹出去的牛,王夫人一笔一划,写得比平时临摹的还要好。
余水月瞧着,满意的点点头。捻起一片蝴蝶酥,学着王夫人娇嗒嗒的样子塞进嘴里,还冲她笑了笑。
看得王夫人目眦欲裂,咬碎了一口银牙。
在旁的夫人看来,就是王夫人与柳夫人的“友谊”更好了。
柳白昭还真不知道,他喝的汤里还有这么个小故事。谏皇司和刑部经常会有走动,公事上也有许多往来。
柳白昭认得这个三品王大人。
身量不高,体格壮硕,话也不多。
刑部官员这点倒与谏皇司很像,嘴巴严。
每天接触的事情都不是能随意乱说的,日子久了,自然就变得寡言。
余水月在京中没有朋友,私底下从不与别家夫人一起出去逛街聚会,也就从来不提别家夫人的事情,这种互相“探讨厨艺”的事情还是第一次。
“白日你在家若烦闷,可常与王夫人出去走动。”
柳白昭从来不会拘着她,想出去便出去,都随她的意。
他哪里知道,有时他刚出去,余水月就跟杨氏找了个借口补眠。随后点脚就上了房梁,一跃就出去了。
涂欢教在京中有一家赌坊和一家玉石楼,因涂欢教的总教坛在西城,那儿的特产就是玉石,每次玉石从西城运到京城,押韵玉石的涂欢教教徒就会和黄鹂接头,汇报一下近来教中状况。
教中一百多号人都是吃饭的嘴,不做点生意都得饿死。正经的武林门派能广招徒子徒孙,收他们的学武经费。
那些徒子徒孙的家中长辈不差钱,大把大把的真金白银往外掏。
她们涂欢教,从根上来说,就是个魔教,因为开教的祖奶奶练的不是什么能见得光的功法。
余水月擅长的穿顶掌也极为霸道,掌风带着韧劲劈在人的天灵盖上,余波顺着脊椎一路漾开,只听“啪啪啪”的几声脆响,轻则瘫痪,终则脑花四溅,直接去见阎王。
如此霸道的功法,名门正派是不会练的。
谁家孩子练武会送到魔教来?心那么大的吗,学完了去干什么,危害百姓?去衙门踢馆?或者炸皇城?
所以涂欢教很穷,在余水月小的时候,一直以为全天下都在闹饥荒,后来才知道,只有他们涂欢教在闹!
人在极度严苛的环境当中,通常会磨砺出坚忍不拔的品性,涂欢教就算这么穷,都没阻碍得了这群穷鬼练功,还越练越好,臻入佳境。
等余水月接手了涂欢教之后,她才开始认认真真的帮涂欢教赚钱。
有了钱,教中整体的武学水平都不低,涂欢教自然就在武林上有了一席之地,只不过由于教中人练功练得五花八门,他们也一直没能入得了正经门派的门槛,别说门槛,距离大门远着呢……
听到柳白昭的话,余水月应道:“我知道。”
她若常约王夫人出去,王夫人估计得从炸毛小母鸡气成圆鼓鼓的珍珠鸡。
“水月,你听说过涂欢教吗?”柳白昭突然问道。
柳白昭换上了在家中穿的白袍,白面白衣,看起来就像陶瓷做的美人。
美人眼眸微阖,长睫挡住了眸光。
余水月拿起一旁的茶壶,正打算给他倒茶。
“涂欢教?知道,家中镖局经常会帮他们押运东西。”余水月给他倒了半杯茶。
柳白昭喝多了茶会睡不着,但他吃完饭就喜欢喝点茶清口,每次余水月都会给他倒半杯,过过嘴瘾。
“涂欢教怎么了吗?”余水月感兴趣的问道,视线与柳白昭相对,想看出点什么。
“没怎么,就是最近赌场铺的有点招眼。想着水月的老家也在西城,好奇就想问问。”柳白昭端过茶杯轻啄一口。
“他们在京城还有赌场?我都不知道。”余水月道:“我只知他们在京城有玉石楼,父亲帮他们押运玉石的时候,让家中给我捎带过东西,就是初秋的那匹布。”
涂欢教在西城其实还有一家镖局,余水月当年初遇柳白昭时,顺嘴说家中开镖局,这谎一扯,就扯了这么多年。
所以就连西城当地人都不知道,余家镖局其实是涂欢教的产业。
镖局给涂欢教压玉石不是能瞒得住的事,她先挑明,省得以后被看到了再解释,有些欲盖弥彰。
招眼可不是个好事情。
余水月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边啄边打量对面的男人。
柳白昭似乎在认真的饮茶,长眉淡舒,薄唇微启。
柳白昭是个聪明人,他不太可能说一些没有深意的话。
余水月知道,柳白昭一直怀疑她和涂欢教有关系。
如果不是试探什么,那就应该是在警示她什么。
进来发生的也就张潇这一件事。
余水月猜想,应是通天廷的廷卫将见到徐达等人的事情告诉了柳白昭,他觉得涂欢教与她有关系,所以点一点她。
这么想就能说得通了。
一旁的黄鹂听到柳白昭的话,不由得晃了下心神,连忙低下头,怕被柳白昭看出什么。
“黄鹂,去给我备洗澡水。”
“是,夫人。”黄鹂听后,急步走了出去。
柳白昭眼角余光瞥到黄鹂略显急躁的脚步,不动声色的抿了口茶。
余水月喝茶喝酒都喜欢一饮而尽,她举起茶杯,仰头喝光,眼角扫向柳白昭,就见他偷偷伸出了手,还打算倒一杯……
她一把将茶壶提了过来,给自己满上:“你不能喝了,再喝睡不着了。”她喝多少浓茶都不会影响睡眠,柳白昭可不行。
柳白昭修长的五指抓了抓,伸直脖颈,收回了手臂:“我没想倒茶。”
余水月挑眉:“那你方才在做什么。”
柳白昭一脸从容:“伸伸手臂。”
余水月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柳白昭坦坦荡荡与其对视,余水月从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看出了笑意。
她举起茶杯,显摆似的喝了一口,还砸吧砸吧嘴:“香”。
她心中暗忱,徐达他们确实大意了。
至于赌场,还是得再低调一点。
你赚多了,别人肯定会眼红,饺子就那么多,你多吃了,别人就会少吃,心里就会不平衡。
余水月并不怕柳白昭知道什么,同床共枕几载,身边这男人把她放在什么位置,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柳白昭眼含笑意,烛光微荡,柔和了他的眉眼。
他始终不去深究涂欢教与余水月的关系,因为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改变他的立场。
他柳白昭算计谁,都不会算计她。
作者有话要说:老夫老妻的,看破不说破
柳白昭:我一直以为她是涂欢教中的小喽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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