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静思吃了一惊,看向萧韫曦。萧韫曦收了弓,咧嘴一笑道:“小兔子,你姿势不错,准头却是差好远。”
闻静思抿抿嘴,背上弓驱动马匹上前捡拾兔子。那兔子皮毛上鲜血淋漓,尚未死透,疼的全身抽搐。闻静思下了马,在它身前蹲下,一手抚摸着兔子的头,一手用力将箭拔了出来,利落的用草绳捆住双脚,挂在马臀上。他调转马头刚要上去,眼角掠过萧韫曦,只见萧韫曦那马的后蹄一尺外,一条黑白相间的蛇正吐着红信逶迤而来。心中骤然一惊,不及细想,搭弓射箭,正中七寸。萧韫曦错愕地看着地上扭动的蛇身,又见闻静思脸上一片醒悟过来的惶恐之色,不禁怒从中来,沉声喝道:“闻静思,你好大的胆”
闻静思正要认错,身后十丈外草木晃动,影影憧憧。萧韫曦坐得高,看得自然远,分辨出草间兽类,不由出了身冷汗,头发都要竖起来,朝闻静思急道:“快上马”
闻静思见他惶急,并不多问,立即骑上马背,扬手抽鞭,马匹吃痛,撒开四蹄飞奔起来。身后野兽被马蹄惊动,拔地跃起,竟是只体型巨大的猛虎,向两人追扑过去。闻静思心头狂跳,不敢放松片刻,捏紧缰绳的手冷汗津津一掌的湿滑。萧韫曦边在前头领路,边高声呼叫:“凌云凌云”声音带了几分尖厉,回荡在林中,刺耳刺心。
两人所骑都是未成年的小马驹,如何躲得过猛兽追击。不出半里,那老虎猛地一扑,双爪重重地拍上落在后面闻静思的马臀,一口咬上兔子。马儿嘶鸣一声,承受不住这等猛力,向一侧翻倒。闻静思只觉得铺天盖地的力量将他从马背上掀翻下来,他吓得闭上双眼,狂跳的心脏几欲出腔。倒地之前,萧韫曦一声“明月”出口,腰间忽然被一股强力托起,再睁开眼,已是坐在萧韫曦身后。他下意识紧紧抱住萧韫曦的腰,耳边是奔跑时的疾风呼啸,马儿痛苦的长鸣,野兽爪下挣扎的扑腾,和透过骨肉传来两人的心跳。闻静思回头去看,那猛虎已咬上了马驹的咽喉,只停顿片刻,马儿就垂下了头,再也没有挣脱的力量。泥路中站着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手持弓箭对准巨兽。第一箭射中腹部,第二箭正中前胸,连发两箭彻底激怒了这个只顾及眼前美味的野兽。它张口松开垂死的马儿,向黑衣男子扑去。闻静思心下一惊,放开嗓子高声喊道:“射它眼睛”
那男子手中的箭丝毫没有停顿,一箭射中猛虎左眼,力气之大,箭支没入颅骨将近一半。萧韫曦放慢了骑速,回头恰好看见野兽倒地,心里顿时大大松了口气,这才觉得全身骨肉酸痛,比之一整天的策马狂奔还要辛苦。他低头去看闻静思,那小小的身体密密贴着自己的背,环抱的双手出奇的紧,似乎还未从紧张中回过神来,头挨着自己的肩膀,身子细细地颤抖。忽然之间便想出口取笑几句胆小之言,在看见那苍白的面容,咬破的嘴唇时,又觉得那样年幼弱小,头一次狩猎便遇见这般极危险的事,心中竟是一阵怜惜,拍拍腰间的手道:“别怕,有我在。”
闻静思受了惊吓,虽然心跳呼吸慢慢平缓下来,但似乎三魂尚未归位,神思有些恍恍惚惚。萧韫曦的话听在耳里,不知该做如何反应,双手仿佛已经僵直,一味地抱着他的腰,一具身子汗出如浆,衣衫冷冰冰的贴在身上,即使难受之极,也没有一丝放开双手的力气。萧韫曦察觉出他的异样,抿着唇一言不发。抬头看向前方,黑衣的影卫不知何时已经退去,远处传来急驰的马蹄声,凌云的呼喊在慢慢接近。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猛虎的尸体上,抓着闻静思的手紧了紧,眼中是毫不遮掩的阴翳之色。
狩猎第一日,以辅国大将军之孙凌云擒回猛虎获胜,萧佑安射下黑狐位列第二,太子则是捕获一头野鹿。
夜晚,萧佑安在围场行宫大宴群臣,食材便是众位臣僚打下的野味,山鸡,兔子,狍子,斑鸠,就连野鹿也被切了鹿角,鹿肉拿去做了一道烤肉。萧佑安兴致颇高,连连夸奖凌云少年才俊,射艺精湛,又赐下一把玳瑁纹饰的黑漆长弓以做嘉奖。萧韫曦看看父皇微醺的脸膛,又看看坐在下首太子兄长一脸的艳羡,忽然觉得嘴里以往喜爱的山珍海味都如同嚼蜡,全没了鲜活的味道。他今日也受了惊吓,心有余悸身心具疲,匆匆吃了几口,就偷偷溜回自己的宫里。从京城皇宫随侍过来的奶娘宋嬷嬷见他早早回来,急忙迎了上去,替他换下外袍,备好洗浴的热水。洗完之后,宋嬷嬷怕他吃得少半夜要饿,端来几碟宵夜,又为他穿衣擦干头发,摸着少年逐渐成长的肩背,不无心疼道:“今日我听说殿下遇见了老虎,可把我吓得半死,幸亏殿下吉人天相,平安无事。”
萧韫曦拿过桌上的小包子掰开一半,放进嘴里,嘟哝道:“还好我的马儿跑得快,又离得远,闻家小兔子的马被老虎咬死了,要不是明月救他,他早就被咬断了喉咙。这才是虎口脱险,吉人天相呢。”
宋嬷嬷丢开湿布巾,拿过梳子给他梳理一头湿发,慢慢地道:“常人哪里能和龙子龙孙比呢。他虽有殿下庇护,一时躲过此劫,可命里有时终需有。早些时候,听说行宫外院里的闻大人面圣求御医给孩子诊治,说高烧不退,我看那是得了惊吓风,魂没回窍。”
萧韫曦咽下包子,回头看着她,满脸的疑惑道:“小兔子果然弱不经风,我也受了惊吓,怎么好端端什么事也没有”
宋嬷嬷笑道:“那是殿下大了,小时候也被皇城的鞭炮烟花吓得烧了半天,御医也束手无策。还是嬷嬷我一遍一遍喊着殿下的名字,把殿下喊回来的。”
萧韫曦奇道:“这样就有用”
宋嬷嬷点头道:“宫里的御医虽然好本事,民间的偏方也未必无效。”
萧韫曦又道:“如果放着不管呢”
宋嬷嬷难得见到殿下一问到底,也不觉得是什么坏事,便如实道:“但凡家中有些根底的,都不太信这些偏门土方。我记得进宫前,家乡有个举人老爷就不信这套,小儿子没看好,被狗吓着了,半夜里发起烧。举人老爷请了附近的名医来看,烧了三天也不见退下,后来就烧坏了脑子,痴痴呆呆的,好不可惜。闻家公子的烧要是退不了,恐怕也要不妙。”
萧韫曦含着茶水在口中,沉思片刻,漱了几下,吐在一边碗里,站起身边拎过衣服边道:“那可不行,小兔子骗我不会射箭,我还没罚他呢。”穿好衣裳就要往外走。
宋嬷嬷见了忙拦下来,急道:“殿下现在去也于事无补,都过了那么久,未必有用啊。”
萧韫曦道:“试了才知道,不试怎么知道有用没有用”随即跨出门外叫来随侍太监木逢春,一同去往外院。
河西围场的行宫分内外两院,内院是皇家居所,外院则住有随行的心腹大臣,闻允休父子就住在外院东面的挽香阁。萧韫曦一路行来,七拐八绕走过画廊水桥,心里也同脚下的路般,曲曲直直,没个底。且不说这民间偏门是否有效,要他一个皇子不停地喊草民的名字,怎么想怎么觉得可笑。一时冲动待走到了门前,才心生些许的悔意,真真进退两难了。他在门外徘徊了片刻,回忆与闻静思相处的那几个时辰,自然坦率的应答,一箭正中蛇七寸,坐在身后无助地依赖,心中既难过又无奈,最后咬咬牙,让木逢春前去通传。
进入挽香阁时,闻允休正在小厨房亲手煎药,萧韫曦不欲宣扬,便下令不准去打扰。闻允休此次出行也只带了三个杂役侍女,一个在厨房,一个浆洗衣裳,一个在室内陪着闻静思。即便从来没见过三皇子,那年轻的侍女从木逢春的恭敬谦卑上,也看出这个散发锦衣的少年来历不凡,忙行了大礼,口称万福。
萧韫曦道了免礼,在闻静思床边坐下。看那小小的身体裹在厚厚的被褥中,夏日的夜晚尚存白日的几分热气,闻静思脸上却没有一滴汗珠。额唇苍白,双颊泛出一层异样的红色,神色平静,双睫如羽翅细细颤动。白天还与自己纵马奔驰,言笑晏晏,如今却是这般脆弱的摸样,萧韫曦心底的那一丝悔意早已消散无踪。他弯下腰轻手拍拍闻静思的脸,低声呼唤道:“小兔子,小兔子,醒来醒来。”又觉得“小兔子”不是本名,恐怕没什么效,便改了口连名带姓的叫道:“闻静思,闻静思,醒醒了。”如此叫了七八声都不见有什么反应,手底的肌肤软滑炙热,连呼出来的气都要烫手。他停了片刻,抬头朝一边的侍女道:“他怎么睡过去的,叫不醒么”
那女子忙答道:“公子回来之后恍恍惚惚的,说是遇见了老虎,差点命都没了。晚饭吃得也少,老爷察觉不好,让他回来睡下,自己去请了大夫来。一开始都以为公子喝了药很快就会好起来,直到戊时三刻老爷提前饮宴回来,发觉烧得更高了,怎么也叫不醒,才又去面圣请杨御医来诊治。”
萧韫曦怔怔地看了闻静思一会儿,捏了捏幼嫩的脸颊,恨恨地道:“闻静思,闻静思,你真是好大的胆子,骗我不会射箭。我要罚你,你就躲在这里不愿意醒。闻静思,兄债弟偿,你要是再不醒过来,回到京城我罚你两个弟弟去。”
闻静思不知是否在昏睡中听到这些恐吓之言,呼吸急促起来,眼帘下的眼珠也微微滑动。这细小的动作,萧韫曦敏锐的察觉到了,心中一喜,拍拍他的脸颊,再接再励地道:“闻静思,醒过来。你要是宝贝那两个弟弟,我也可以不罚他们,就让你的小妹到我这里做妾。我的正妃一定是我喜欢的人,你们闻世家金多权重,名声也是极好,你小妹做不了正妃,侧妃也是可以的。闻静思,你答应不答应睁开眼睛来回个话。”等了片刻,闻静思的嘴角动了动,仍是没有睁开双眼。萧韫曦也不气馁,仿佛这般对着个没反应的人自言自语,也是一种乐趣。他笑着继续道:“闻静思,你不说话,我就当你这个做大哥的同意嫁小妹了。明日我就跟父皇说,叫钦天监选个吉日去你家下聘。闻静思,父皇一贯疼我,只要我开口,一定答应。闻静思,你说呢你要是不答应嫁小妹,就醒过来跟我认个错。我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你认错了,我心情一好,就不跟你计较啦。”
萧韫曦絮絮叨叨说了好久,手上更是没停,一会儿捏捏脸颊,一会儿捏捏鼻子,仿似将闻静思的脸当成了面人一般,捏着捏着还用食指抹了抹他的双唇。直把旁边伺候的侍女看得又心疼又担心,却碍着萧韫曦的身份不敢出言阻止。闻静思起初还是反应细微,渐渐的似是被萧韫曦弄得烦了,竟能稍稍侧过头来躲避他揉`捏的手。萧韫曦自然感觉出这样的变化,一叠声的唤着名字,过了半晌,闻静思的双眼果真睁开一丝缝隙。萧韫曦停下手,看着那眼帘缝隙中一星乌黑水亮的眸子,心中的喜悦之情,真真是难以言表。闻静思半昏半醒,只看见床边坐着一个人影,落在脸上的手温暖柔软,他下意识地唤了声“父亲”。萧韫曦听地清楚,被他这软软糯糯的一声叫得心中一乐,忙应道:“唉,乖儿子,要什么你只管说。”木逢春站在他身后,听他俩一对一答,撇开脸捂着嘴偷偷地笑了许久,才使眼色让那看呆了的侍女去叫闻允休。
闻允休来到时,闻静思已经醒了大半。他来不及朝萧韫曦致礼,连忙让侍女扶起儿子靠坐在床头,端着药碗一勺一勺吹凉了喂进去。萧韫曦让到一旁静静地看着,那三人自成一片天地,即便自己叫醒了闻静思,此刻站在这里也像个外人。面对无声的冷落,心里忽然羡慕闻静思起来。想起往日自己病痛卧床,皇祖母再疼爱自己也最多停留半个时辰就走。父皇忙碌政事,来了也多是询问御医,交代几声。那后宫之主,母仪天下的皇后,从来都是派宫女前来问候一声,面都不露半边。每次半夜醒来,身边只有宋嬷嬷嘘寒问暖,木逢春端茶倒水。闻家父子的亲情看在萧韫曦的眼里,似乎唾手可得,但又远在天边。
闻允休喂完那一晚药汤,闻静思的额间脖颈出了细细的一层薄汗,他温声细语安慰了几句,才回过身来向萧韫曦行礼。萧韫曦尴尬地笑笑,表示不在意:“闻大人辛苦了,我这就回去,不打扰你们。”刚走几步,便听到身后闻静思轻轻喊了声“殿下”,心头一跳,慢慢回过头去。闻静思仍是半躺在床,一双明润的眼睛带着感激与笑意看过来。萧韫曦走到他身前,看着那粉`嫩的脸就想掐上去,又忽然醒悟不好在他父亲面前动手,只有忍着道:“我回去了,你身体好了之后,到我这里来领罚。”
闻静思也不多说,轻轻地“嗯”了一声当做回答。萧韫曦撇撇嘴,闻静思唇边的一丝笑意怎么看怎么气人,索性撒开性子,一把掐了上去,轻轻捏了捏,就丢开手转身走出门外。木逢春忍不住笑出了声,对闻允休垂首一揖,安抚道:“闻大人勿惊,殿下是喜欢公子才这样。”
闻允休并不介意,客客气气地亲自送两人出了挽香阁。回来之后,又令侍女下去准备洗浴的热水。待屋里剩下父子二人,才对闻静思道:“今日究竟发生什么事”
闻静思不明父亲的意思,但也乖巧的将狩猎开始萧韫曦提议分开寻找,两人射兔子比准头,自己射中蛇七寸,遇见猛虎,黑衣人出手相救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父亲。闻允休听完沉思良久,才舒展眉目淡淡地道:“这些事再有人问你,你就说受到惊吓不记得了,千万别说是殿下救了你。”
闻静思点点头道:“我知道了。那个黑衣人是殿下的侍卫么”
闻允休道:“是他的侍卫,但是不能让外人知道。”
闻静思又问:“为什么呢”
闻允休笑着一遍遍抚摸他的头发,深深地道:“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长大了,便会知道皇家有可以让外人知道的事,也有不能让外人知道的事,有不惜一切救你的时候,也有对你弃之如履的一天。
第二章好景经年向谁述
闻静思身体全好,也到了狩猎末尾第二天。萧韫曦说的领罚,不过是两人再比试一次射艺。比试场地不再是林木草地,而是行宫外侧的一处小武场。两人共用一把角弓,共用一筒羽箭,十二只为限,五十步远。这次比试结果,足足让萧韫曦脸色阴沉了好几天闻静思仅有一只落在靶心之外,而自己,多出一只。
闻静思虽说被父亲耳提面命对皇子要谦卑恭敬,有十分能力也只能展露五分,但是在萧韫曦恶狠狠地压迫之下,孩童的好胜心也被激扬起来。面对这样的结果,欣喜之余也有些担忧。萧韫曦斜斜瞟了他一眼,把角弓往随侍的木逢春手上一丢,凶巴巴地道:“果然艺高人胆大,闻静思,你就不怕我生气”
闻静思看他这般努力板起脸的样子,忽然想起家中讨不到东西佯装生气的弟弟,心中的惴惴不安霎时一扫而光,微笑道:“我故意输给殿下,殿下才会生气。”
萧韫曦扭过头,重重“哼”了一声,恨恨地道:“你倒是聪明。”伸手一把扯过闻静思道:“父皇赠了匹好马给我,我带你去看看。”
那马是匹成年的母马,通身霜纨色,四蹄带枣红。萧韫曦身量尚矮,踩着侍卫的膝盖才能踏上马蹬。他坐稳之后,伸手示意闻静思同骑。闻静思犹豫片刻,也学着他上马,还未坐定,萧韫曦一声:“抱紧了”双脚一踢马腹,马儿立刻小跑起来。闻静思吓得连忙去抱他的腰,萧韫曦好不容易扳回一次,心中极为舒畅,放声大笑,久久才停下来。
迎面的夏风少了一丝暑气,雨后温润的气息充斥着鼻端,萧韫曦深深吸入肺腑,缓缓吐出。身后的闻静思不言不语,既无其他世家子弟的骄纵做作,又无平常百姓的忧惧卑恭,一如这气息,令人十分舒适。萧韫曦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书上有讲大宛有良马,鬣至膝尾垂于地,名曰萧稍。我这匹也是大宛的宝马,却不喜欢它跟着我姓。我以后不叫你小兔子了,便叫它白兔吧。”也不等闻静思回应,又一踢马腹,飞奔了出去。
萧韫曦并不拘束马匹跑动的方向,任由它在武场林间绕圈跑动。马儿没了管制,撒开四蹄如腾云乘雾,四周景色便像打翻了的染料,浓绿淡翠晕成一片。闻静思紧紧地抱着萧韫曦的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下来。萧韫曦兴致极高,仿佛就要一直跑下去,看林间绿色染上了黄,黄又生了绿。
不知三皇子对闻家大公子哪里看上了眼,此后萧韫曦回到京城,时常去闻府招闻静思一同出门游玩。有时是去市集看杂耍吃小点,有时是带他同自己的旧友骑马去城郊赏花游戏。闻静思的课余被萧韫曦占了个一刻不差,见父亲并不阻止,也就安然地随他四处奔走。三载春秋,他们拔高了身量,改换了发髻,新裁了衣裳,看过对方的喜怒哀乐,也看着对方渐渐脱去孩童的稚气,成长为坚强,坦荡与睿智的少年郎。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萧佑安在千碧湖摆宴,准许各位大臣携带嫡子嫡孙前来参拜。闻允休便带了闻静思与闻静林两个前往。
席间宗皇后难得露脸,安静地坐在萧佑安身侧。她是宗太师长女,又是太子亲母,从萧佑安还是太子时便是侧妃,直到太子身登大宝,萧韫曦的生母,当时的太子正妃亡故,才扶上了皇后之位。宗孺芷生得明艳动人,坐在萧佑安身边轻声细语,加菜添酒,十分殷勤。太子萧文晟位居下首,萧韫曦夹在众位公主之间,笑意盈盈地听她们用尚还幼稚的声音炫耀衣裙的华美,首饰的金贵。
看台之上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皇帝少不了祝词,臣僚少不了相互敬酒。一轮敬完,萧佑安道了声“众位爱卿随意”,便与皇后一前一后相继离开。萧文晟坐到了太师宗维的身边低声说话。萧韫曦没了约束,便在席间招出几个常来往的少年,一同约好去湖边亭子里玩乐。
少年人已经过了玩孩童时代喜爱的斗草与藏钩,迷上了成年人时兴的投壶。只是玩伴之间没有那么多主客的谦让与恭敬,萧韫曦也不太讲究游戏上的虚礼与规矩,于是便叫来几个宫女太监担任礼生,司射,赘生与司正。几人抽了签,划下泾渭,一边由萧韫曦领头,另一边以史逸君为首,每人十二只羽箭,交替来投。投入一只则得一筹,若是有入壶后又弹出的箭矢,不管落地呈现的是哪面,一并算是一筹半。那壶口约三寸,壶颈七寸,腹长五寸许,装了半壶小豆,竖放在了六尺远处。
萧韫曦在课余闲暇时,便爱和几个侍读玩投壶。累月下来,手力和眼力大为长进,管那壶横放还是竖放,出手就能入口。若是一对一,萧韫曦自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