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 7(1 / 1)

......汪浩帮她准备了衣服。

是不是太贴心了!

汪浩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救命啊!

夏羽寒只道离开学校应该就不会遇到熟人───反正她在这城市也没剩多少熟人了,她的生活其实根本不需要一堆无关紧要的人嘘寒问暖。

冷热自知,灵能自悟,把时间扣一扣,回应一些客套话只是占用她所剩无几的宝贵时间,聊也聊不到一块,于是开心的交集就消失了。

之前的旧同学全都被她断联闪得远远的,一开始只是懒与避人,后来发现切断无谓的应酬型人际后,心理压力反倒减少了。

她不用再战战兢兢的维持全方位完美资优生形象,择友也不用处处符合父母师长的标准,事实上以夏妈妈的功利主义所择出来的“友”,总是拿着每一日每一堂课的小考,暗暗比较着每一次的得分与失分,留意老师关爱的眼神又在谁身上多停留一秒。

跟这些朋友互动压力很大,她不想故意放水别人,但要小心不要不小心伤害到对方,更要小心不要不小心被别人压不住的妒意伤害了。

她从来不好意思跟父母说,那个曾经令她父母极度骄傲、人人称羡的全国排名顶尖资优班,只是个典型互害社会的缩影。大家学习的热忱和成就感,大多建立在践踏同侪和讨好师长之中,只是所有人都拼命装作过得很好的样子,不敢露出一丝破绽,免得被其他人冲上来践踏撕碎。

可是也没有人想离开,好像先离开就代表认输了,是最大的耻辱。

她开了净眼的那一刻,才看穿这些假象,和她自己戴了许久的假面。

人就是为了别人的目光而活,才变得越来越不快乐。

才必须活得胆颤心惊,画地为牢,谨小慎微,随时担心别人批判的目光。

拆掉了那堵无聊的心墙后,就自在许多,她在谁家过夜,一夜有事无事,自己心下清明就是全部了。没有熟人,所以不用处处对别人交代了。

神裔馆小小的,大家反倒不怎么在意男女之别,

女汉子熙美跟男生称兄道弟、如鱼得水,平时夏羽寒也在叶峰家借住,上学时同进同出,什么事也没有,想要单纯就可以单纯直率。

就只有白心慧在那边大惊小怪,一副礼教大防的想编派些什么话,又欲言又止,看起来特别好笑。白心慧时而勾着太子,时而打来“叶峰我想念你的声音”,还有那个圭玥,也没见白心慧在嘴上缝好贞操带。

换个环境,夏羽寒难得把自己调适的心安理得,这对她来说已经是人生跨出的一大步,但汪浩的态度直爽的超出她的预期,

他像是早料到她会在这儿,一点疑问都没有。

太奇妙了。

空气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氛在流动,从汪浩出现在厨房的姿态,还有看她问好的眼神,反倒形成更微妙的暧昧感。

汪浩很自然的存在这个公寓空间里。

他出现的方式像他本来就存在,而且远早在她在之前,谁先来后到很清楚。她才是那个后到的人。

那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飘忽的往前延续,到更久远古老以前,汪浩一直是在的,但他只能看着所有世事流转更迭,江海回旋,

他有,但也像没有,因为他不占。

汪浩的存在并不占有任何事物,随著岁月之河流淌过亘古时光,直到她的存在摇荡了江海波涛,从那一刻,有什么事改变了───

汪浩翻动锅铲时近乎无声,只见蓝色的火舌在小锅子下跳跃,他很快将蛋翻面煎好,

夏羽寒玩味着汪浩展现出来的自信,颇有弦外之音,好似他一直以来,就是帮东东打理一夜之后的专用执事,习以为常。

汪浩为她准备过夜替换的衣物,好让她换下制服───

当然,这只是建议式的,又像是特别为她准备的礼物。

汪浩仅对她说了两句,换衣服,吃早餐,短短的轻描淡写,不带一丝嘲讽,夏羽寒却读出了另一种宣示之意:

潮来潮往,他才是留最久的人,其他人都是千帆过尽。

什么意思呢?

夏羽寒思忖着这层关系,往餐桌上望去,果然一个簇新的白色提袋搁在桌边,雾面质感触手光滑,

她拉开提绳,里面是一件摺叠整齐的白色棉料,摸起来松松软软的。

既然是给她的,夏羽寒直接把拉起来比了一下,这件白色连身裙很宽大,实在太过宽大了,长度却刚好───也可以说很不刚好,因为裙长刚好要跟她的身高打平了,穿起来大概只剩下鞋尖。

“thanks.”

夏羽寒啼笑皆非,在心里暗暗咋舌两声,汪浩这是玩她呢?还是太不会买了?

或是他很不幸的常常必须帮大号女孩买衣服以致水平出现偏差?又或是他自己对大尺码女装有审美偏好?

不管是哪一种,全都导致夏羽寒套上这件棉布连身长裙之后,她拉一拉多出来的部分,发现实在太浪费布了,

多出来的面料可能还能再给她做两件───或是再塞进一个白心琪?哦那就不剩了,还有点挤,总之一言难尽。

她拍拍裙摆,很快的帮汪浩风格找到一个开脱的词儿,森林系小清新文青风───一种介在村姑大妈和新复古田园浪漫之间的畸形产物,不管是谁套上去都活脱脱像个行走的布袋,还是使用多次以后脏脏灰灰的布袋,东破皱一块,西耷拉一条。

至少汪浩买来的布袋是纯白的!耶!!他真是个好人!!!

夏羽寒在浴室的镜子前照了照,秉持着当睡衣穿的原则,就欣然接受了。

公寓格局老旧,浴室却明净,白到发亮,像是刚彻底打理过,夏羽寒想不起昨晚她到底有没有用到这间浴室?

应该是没有,因为她没吐,只是头晕罢了,但连怎么爬进东东的座车她都没印象了,他怎能那么有力的把她弄回家呢?而且还没把她惊醒。

她在水龙头下仔细洗手,水花四溅,又从她白皙的手背留下,很沁凉。

她用小梳子沾水,把躺乱的长发逐一梳顺梳好,以漱口水盥洗,唇齿间带着氟化物清香,又是一日开始的新意。

夏羽寒再走出来时,长直发的自肩头垂下,浏海也梳齐了,小小的巴掌脸更显精致,像个日系娃娃。

黑发和白棉裙成了强烈对比,像是老胶片电影里的女明星,连松垮的半袖长裙,也被她穿出时髦的风范。

棉质柔软的裙襬一路直盖下来,在她光裸的脚背上磨来擦去,夏羽寒忍不住又低头看了长度,对这种拖泥带水的罗嗦触感无力回天,她还得小心别踩着了自己,但至少什么都不露出了,恰好满足东东昨晚的隐性需求────

他试图用一件短版外套想把她盖好盖满,但盖到脚就盖不了脸了,左支右绌,很不方便。

夏羽寒本来以为提袋空了,换好出来时才发现袋底还有一条长长的提花丝巾,纹路经典,

她把提花丝巾拎起一角看了看,倒不知该摆哪里才好。

大热天的,在颈上围丝巾显得装模作样,还加上自讨苦吃,

难道是用来外出遮阳?她怎样也想不透汪浩脑袋内的美学是要她把这条丝巾放哪里。

汪浩已经煎了两盘食物,半长不短的头发束起在后头,白衬衫黑长裤,身材很颀长,休闲优雅的韵味。

那衬衫前襟却不扣好,松开了两颗,像是穿到一半,又像是被解到一半,露出一条银练,从颈边垂至胸膛。

阳光斜照入窗,照在汪浩身上折射出一线银光,闪过夏羽寒的眼睫,那纯银坠子的上半部,依稀和东东昨夜戴在腰间的相似。

汪浩调整了百页窗,顺手又从流理台边拿了两颗蛋,喀嚓喀嚓打进平底锅内───

这么多蛋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

锅子也是。至少夏羽寒刚醒来翻厨房时,什么没看到,所以只倒了一杯水喝就无以为济,

但现在,连培根和德国香肠都有了!!到底哪来的?

刚刚餐桌一穷二白,她连即溶包咖啡都找不到,但汪浩一出现,就无中生有的变出一堆东西?

大概厨房的一切都由汪浩掌管?!

夏羽寒很困惑,汪浩也回过头来,视线从她的脸扫到脚踝,露出一种“啊,我买的真好”的谜之满意表情,

他的眼神戏谑又通透,不像男性审美视角,只是高兴他达成了某个条件,如此而已。

汪浩打量完毕,腾出了一只手,单手指向提袋,摇摇头,又绕着比了两圈────

要她把那条不知道该往哪摆的提花丝巾围在头脸上。

夏羽寒差点大笑出声,疯了吗?围在头上就是妥妥的乡间采茶妇,货真价实的田园森女系,土味清奇。

但汪浩又摇摇头,慢条斯理的解释:

“哦,我听‘有人’说,东东想要一块看起来不犯法的niqab。你看这蛮适合的本地风俗民情是不是?”

这是打哪来的话?

狐狸?

昨晚那个一直想坐过来看她脸、一直被东东用水烟、用外套、用白羽花式拦阻的孩子。

夏羽寒淡淡一笑:

“他肯定理解错了,东东是想拿布袋套在他頭上,尤其是眼睛。”

需要被盖的不是她啦。

“那就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啦。”汪浩轻松的说,

“笑笑狐狸?随便拿块抹布堵上就行了。”

两人一来一回,便是默认了双方都知道东东昨晚去哪儿浪,也知道东东见了谁。

但汪浩的神情一凛。

“其实东东不该这样做,他昨晚不该带你去。”他骤然把锅铲往流理台一搁,哐啷一声,

“他违反了我们之间的规则。”

夏羽寒没有接话,隐隐可知汪浩话中暗藏的不满。

从前汪浩在神裔馆的权力就很大,主要是他一句话就可能左右东东的决策,

如果东东不在,所有人就视汪浩为代理社长。

夏羽寒对他也是敬重,

但他平时并不这么正冲东东,所以拐个弯来劝退她?

她昨晚喝醉了,就算在包厢内听了半场,还是云里雾里,没真听清大家在交换些什么讯息,只知道芒草水杯也低声喃喃几次,“不安全”。指的亦是她。

在那鬼影幢幢的包厢之中,诡谲神秘的夜会,水烟吹出的云雾飘散一室幽蓝魅紫,很快迷蒙了言语之间的意涵,

东东迳自擎着烟管,在袅然轻烟之间抚弄她的青丝,那么自然,像是顺着盖在膝上保暖的长毯。

他的眼神穿过了霾霞,锐利如冰刀,足以让满室化为雪窖,

东东不想回应这主题,而剩下的人也没法深究。

但此刻,日光照得餐桌边的白瓷盘晃亮异常,一切都无所遁形,

汪浩的质疑也像一道光,毫不遮掩的朝她砍了过来。

“我还不理解你们的规则。”夏羽寒抿唇,“他有很多没告诉我的事。我和他不是没有秘密。”

例如你。她心想。

“最理想的联络网是一个一个各自独立的点,用完即断,不留痕迹。至少samsara遵守这样的规则,昨晚的三人也是。”

汪浩停顿,不带感情的说,

“但你出现了,你的出现完全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这是不合规则的。换句话说,就像是犯罪的目击者,但又不彻底成为共犯的一部分,这令人很不安,破坏了平衡,你懂意思吧。”

夏羽寒望着见底的水杯,想了想,谨慎的选择措词:

“所以你要我────出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我想,你应该要懂分际的那条线,还有距离。我有我的规矩,谁都不能越界。”

汪浩把早餐端到桌上,分配平均,三只白瓷盘子都有两颗太阳蛋,单面煎熟,蛋白的边缘泛起焦糖色的裙摺,三片培根,和一条德式白肠,同样煎的金黄香脆,看起来很可口。

对于汪浩而言,连这样的一切都像是稀松日常,彷佛他才是东东家厨房的正牌主人,给夏羽寒的一切招待,是偶然又合仪的待客之礼,不偏不倚。

“我原本是为了神裔馆的事来的。”她说,

“我见东东时,也没预期会遇到别人。”

“那就算了,后续我处理。”

汪浩结束了话题,在她对面椅子落座。

胡椒盐在汪浩的右手边,同样是无中生有冒出来的,夏羽寒想伸手拿,却迟疑了一下。

虽然两个男人住在同一屋檐下也不成问题,男子宿舍不就是这样的概念嘛?

而东东的房间看起来实在也挤不下第二人。

但她决定把话问清楚:

“你跟东东是那个关系吗?”

“哪个关系?”汪浩偏头。

“大概是你想我跟他的那种关系。”

“这样说吧,我跟东东很亲近,在某些交流,远超过你。”

汪浩以叉子卷起培根,沾了几许蛋黄送入嘴里,

“比如说,我有这里的钥匙。all.”

他的目光梭巡过每一扇紧闭的房门,又回到夏羽寒的脸上。

“我希望你遵守诺言。”

她大概听懂了,汪浩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或许是,或许不是,但那都不重要。

汪浩在守护东东的维安,即使离开了神裔馆,这互动仍旧未曾改变,

看顾东东是汪浩的责任,也是汪浩想完全控制的范围,不管是谁,都不能绕过汪浩这一关。

夏羽寒点点头,也不争辩。

东东的确在做她现在仍不敢做的事,他越走越远,她仍不知他想通往哪里。

但在他的身边牺牲过的人一个又一个,汪浩想支配的,就是可能引起危机的所有变因,

他用一把无形的尺,精密丈量所有人与东东之间的维度,谁多前进一毫厘,逾越了那把尺,汪浩就会干涉。

“我吃完就走。”她说。

“你要知道我不是针对你,我是在维持samsara和狩神者们应遵守的规矩,这样对我们都是好的。”

汪浩主动朝她推来一排佐料组,依序是黑胡椒盐粒,玫瑰盐,和一小瓶辣番茄酱,番茄酱瓶身却歪歪斜斜的写着【阿鬼专用,偷吃的是狗】。

看来东东不定期会有一些食客,

食客还会自备食材扔在主人家,以便下回再来吃?

好,算了,她觉得东东身边出现什么乱象都不足为奇了,

这么多人在他身旁群魔乱舞,舞得很欢,看起来还不分昼夜轮番骚扰?

她乾脆把他想成爱养士的孟尝君,唯一的问题就是他还没考完的大考,血淋淋逃避不能的三次元真实。

夏羽寒放弃了狗番茄酱,抽起中间的玫瑰盐,手还停在半路上,

冷不防,汪浩却抓住她的手腕。

“我个人想问你一句话,无关刚刚的那些云烟,无关其他尘世琐事,就我跟你之间,一句话:

你想起来了吗?”

汪浩的手比东东更细,细而修长,肤色几乎和她一样白,却很有力。

他的手背骨节分明,还带点凉意。

那凉意倏地窜上夏羽寒的周身。

她想起来了吗?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时光逆旋,顺旋,逆旋。

第一次汪浩抓着她的手,笑吟吟道:“如果你无法再前进,终归一死,何不把愿望给我,让我...替你找回他?”

她在血雾蔓延之时点了头,懵懂中带点诧异,他们之间的不破誓已成。

那是她以生命换来的转机,虽然离浪漫童话很远很远,在她活过的故事里,一滴泪珠永远不会变成珍珠,也不能赋予谁起死回生的机会。

这世间很残酷,泪水只是泪水,是哭泣的象徵,软弱不成力量,无法止息争斗,更无法换来生命,

但愿力能够,鲜血能够,只是必须用很多很多的血来交换,包括她自己。

雾锁宫闱,那是彼岸花的源头,万物之始,近乎无限的生之欲。

她以上古圣物为了某人封了国境,糊去时空的刻度,抹去自己存在的轨迹,她最后甚至分不清自己是爱着那个谁,还是爱着她以生命为全族编织出来的君临之梦。

她的梦与爱在那一刻发出即将碎裂的声响,她闭着眼睛捂住耳朵,不敢面对也不愿听,

但血雾中的轮廓逐渐清晰,第二次那双手抓住她,说:

“把你一半的命给我,我替你阻拦洵天上圣,我们会赢。”

他输过了,连命都输掉了,而她也不会赢,但“他们”或许能赢。

所以他必须要她的命。

她和他交替出现,她必须隐没时,就由他在。

永远永远,都有另一半的机会。

她永远不会真的消亡。

夏羽寒的头疼了起来,模模糊糊的闪过一瞬画面。

“圣物在你体内,几乎不死之身,又何须怕分一条命给我?”

......几乎吗?

成交。

在响彻云霄的天雷劈落之前,她和他交换了身分,她穿过烈烈劫火,被赤光流炎彻底吞没。

夏羽寒握着盐瓶的手挣了挣,汪浩却加强力道不松手,定定的看住她:

“五代星见,我比你现在这具色身还早找到他,按照我跟你的游戏,双星争辉之时───”

一瞬间,厨房内的日照暗了下来,汪浩顿时住口了。

东东就站在汪浩身后,眨眨眼,左看看,右瞧瞧,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人双手交握。

这是怎么了?

两人四手,一层叠一层,抓得难分难解。

汪浩在摸夏羽寒的纤纤玉手,但夏羽寒也把右掌一起叠到汪浩的手背上,同样展现热情与积极性───东东一时还判断不出谁是主动方。

在两人纠缠的最中心,是一罐玫瑰盐,乍看好像是为了争抢调味瓶而互不相让,导致夏羽寒必须左右手齐出,避免力量太小抢不赢人,

但汪浩也用上两只手干嘛?不需要!

一个大男人对小学妹双手并用?内情肯定不单纯!

东东换个角度看,又觉得像是四手交握浓情蜜意,有人趁着拿盐罐的时候,假装不经意触碰,实则藉机展开调情。

───难道汪浩想吃到他碗里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就在房间内,只是还没出来而已!

就这么一会儿空档,就被趁虚而入了?

东东挑挑眉,迳自拉开中间的椅子,坐上了餐桌主位,脸色也似外头的日光,覆上一层阴霾。

他轻咳一声,刀子也停在半空中:

“你们何时这么要好了?嗯?”

刀尖正指着汪浩的左手背,不到半寸,

汪浩立刻缩回自己叠在最上头的手:

“是她喔。”

最上层的汪浩一闪,夏羽寒也随即抽回右掌,“是他先。”

东东的刀又往下逼近半寸,现在在上头的还是汪浩,右手。

“我没有。”

汪浩再度讪讪的松开夏羽寒,把右手也藏到桌下,最后只剩下夏羽寒。

她摇摇盐罐,表示自己一开始握住的其实只是调味料:

“我也没有。”

于是两人就地解散,东东对这回答很满意,至少他维持了一家之主的尊严,以一把餐刀。

夏羽寒终于成功夺得玫瑰盐,在自己的盘沿洒了半圈。

汪浩选择低头默默的吃蛋,什么都不加,健康又安全。

东东把手往【阿鬼专用,偷吃的是狗】的番茄酱伸去,刚拿起来,夏羽寒和汪浩就同时微微张嘴:

“啊。”

“那个。”

又有什么问题?

东东慵懒的抬眼,见两人眼色古怪,还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倒倾瓶身,轻敲了两下,不悦道:

“我坐在这儿成了你们的电灯泡?”

“没事。”两人异口同声。

难道汪浩真的跟夏羽寒在眉来眼去?还是什么意思?

还是这罐番茄酱过期了?

东东暗自生闷气,又把番茄酱倒过来多敲两下,才看到阿鬼留下的狗标语。

哦。

他很镇定的假装无视,转个方向继续使用,还变本加厉的猛往其他两人盘里倒,以贯彻平均主义式的公社共享精神───连阿鬼的诅咒都一起共享了,有酱同享,有罵同当。

这时刻不要讲话最好,讲什么都越描越黑,所以汪浩很安靜。

夏羽寒也难得不反抗,只是低头忍笑,对天外飞来的一大沱狗番茄酱逆来顺受,相当反常。

东东凝视她的腕侧,一小块被捏出来的红痕,很清晰,她的肌肤白嫩,向来吹弹可破,他昨晚就特别有感触,

他抱她进门时,不小心把她的脚踝磕到了门框,夏羽寒没喊疼也没出声,熟睡的甜,可他帮她脱去鞋袜时,就看见一抹淡淡的青紫浮起。

东东切了一块白肠送入口里,在餐桌下伸长了腿,却踢中汪浩,

他低头往下一看,汪浩迅速从夏羽寒的椅脚边缩回,一只拖鞋却落在中间,东东脸色就更加阴晴不定了。

他端起盘子,直接坐上汪浩的桌边:

“你们想聊什么,不妨当着我的面说清楚。”

“没什么,我就怕你听了头疼。”汪浩特别加重那两字。

头疼。

“我对你说过这事了吗?kiss也要你管了?”东东语气轻飘飘的,他拍拍汪浩的肩,

“我自有分寸。小冷不是别人,她是我的人,自己人。”

哐啷一声,夏羽寒的叉子不禁吓得一滑。

东东的话很暧昧,好像暗指她俩已经发生了不可告人的什么,还有,她跟他接吻成了路人皆知的新闻?

难道汪浩那天也用了绯凝偷看?这也太没隐私了吧!

她恶狠狠的瞪了汪浩一眼,下定决心一定要开发防御绯凝的技法。

“我刚刚有说你接吻会头疼吗?”汪浩似笑非笑,“我可没说。”

“......”

夏羽寒忍不住别过头去,扶额假装没听到。

这都什么跟什么!

这两人竟然如此直接!完全无视她还坐在现场!

东东直登登的把那天的事,还有她思索好几小时还徒劳无功的头疼摊在餐桌上开诚布公,又好像暗指她俩已经发生了不可告人的什么,

夏羽寒赶紧把嘴里的食物囫囵吞下。

她很难继续镇定的坐在这边,听他们讨论她的初吻是怎么引发男主角头疼到脸色苍白冒冷汗───简直莫名其妙,虽然她自己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东东也觉得略有不妥,他乾笑一声,乾脆转移话题:

“啊,对了,沈希泽约我今晚吃饭。”

“......”

“......”夏羽寒诧异抬头。

沈希泽?神裔馆第三届社长沈希泽?

那个在社史里把神裔馆管理的一丝不苟的建制派,能把社长日记写得像修道人作文范本,充满自省心得与兼善理想的三好社长,

这些十多年前的文字堆砌,几乎就是沈希泽给往后学弟妹所留下的全部印象。

完美,律己,疾恶如仇,近乎精神洁癖。

沈希泽大学毕业后就出国了,神裔馆最后一位拥有现世神通的社长,从他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于是沈希泽的存在就成了往后神裔馆学弟妹瞻仰的遥久神话。

但这一切拼组出来的讯息,却远远比不上夏羽寒在符籙手抄的残思中瞥见的真实一幕:

2004年的圣诞节翌日清晨,围绕着神木构筑的太玄金锁阵中,四位创社元老全都痛苦的趴在地上,只剩沈希泽迎风而立,独自沐浴在晨曦之中。

他周身的灵气狂乱张扬,状如圣天使展翼,是肉眼可见的炽白光,最后也一点一滴收拢,融入万丈朝霞。

那是沈希泽的真面目,他掠夺了其他人的修为,为神廷完成了全界禁制,亲手结束神裔馆的全盛时期。

实际上,沈希泽背叛了神裔馆,和照顾过他的创社元老割席,也扼杀往后的学弟妹的可能性。

他成功了,现在又回来干嘛?

夏羽寒想着心事,但东东看她和汪浩都不答话,只道他们两个都跟沈希泽这名字很不熟,所以接不下去。

但没关系,反正东东想揪人一起去就是了!

他索性开门见山,又补充问:

“你们要不要陪我去吃饭?”

“不要!”夏羽寒说。

“不行!”汪浩也同时回。

“......”

东东眨眨大眼睛,刚刚他只是怀疑,现在他受到巨大的惊吓,和沉重的精神打击。

没人想陪他吃饭?

今晚没人想陪他吃饭!

没!有!人!

这是多么罕见的挫败!居然没人想陪他!!

不只没有抢着参加,还抢着拒绝他?这是为什么!!

原来他的地位已经被边缘化成这样了!

他只是晚点出来吃早餐而已,他只是错过了玫瑰盐调情而已,为什么他所有优势都消失了,好兄弟叛变,小冷也不想理他了!

难道他还错过什么别的?

明明他跟夏羽寒同床共枕一晚,竟比不上隔天才登场煮早餐的汪浩?

难道汪浩的香肠特别好吃?但用的是他的厨房,这是他的屋子!啊啊啊啊啊啊!

汪浩和夏羽寒彷佛趁他不注意时,快速达成了某种暧昧又神秘的共识───很像奸情。

不管奸情进展到哪里,总之她俩都不愿意陪他了,只想自己偷偷摸摸去快活!到底为什么?!

东东很挫败的掩面,不得不面对残酷现实:

“那个,我可以祝福你们,但好歹给我个理由吧。”

但汪浩直接一根一根扒开东东的手指,直视着他的眼:

“沈希泽怎么找到你的?我明明拒绝了。”

“你帮我拒绝了?什么时候?”东东疑惑,“你有收到讯息?”

“你在学校填的联络方式,是我的另一只电话。”汪浩提醒,“所有,包括社团通讯录。”

这是汪浩和东东的诡异默契,当然东东还有另一层家庭因素,他不想让学校和社团的事三不五时飞到父母那边,于是汪浩很早就成了他的共犯──假扮家长。

平时看起来都是东东骑在汪浩头上,但在另一面的角色扮演中,东东得叫汪浩一声爸。

所有来自学校的电访,要家长说些什么场面意见时,全都由汪浩假扮代劳,所以从来没有人见过东东的真正家人,汪浩永远负责假扮东东的爸,在电话中推辞公司事业繁忙、不克出席家长会、偶尔还会敬业的发表对子女的教养理念,这一代也就代了三年,成效卓然,从未被识破。

“三天前,陈老怪打电话到你家───嗯,也就是我设定的转接号上,说要找你。”

汪浩解释的很不情愿。

陈老怪找东东,汪浩立刻听出是跟神裔馆有关的大事,但陈老怪在电话中说的含含糊糊,于是扮演东东爸的汪浩就强硬了起来,搬出闭关冲刺大考的理由,道貌岸然的让陈老怪碰了钉子。

这件事他压根儿没想转告东东。

汪浩有私心,希望东东就此放手神裔馆,包括她。

但汪浩忽略了其实东东根本没有真正放下。

如果夏羽寒需要他,东东总是会回应她。

“沈希泽约我吃饭,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啊。”东东抱怨。

“吃饭,你跟他吃什么?samsara现在已经闹炸了,你还没看?”汪浩没好气的说。

“今天还没看。”

“弁采女王把对沈希泽的追杀令发出去了,消息传得很快...包括我们这边,我连封帖都来不及,昨晚笑笑狐狸没问你吗?”

“啊,狐狸一直在试探我的地盘到底多大,能不能在我这边开怪....”

“完了完了。”

夏羽寒一直旁听中,她看着汪浩开电脑,弄东弄西,打开了一个加密网站。

原来samsara是个聚集灵能者活动的里站。

初建之时,是为了测试以网络承载灵能的可行性,

一开始乍看什么资料都没有,但汪浩在上面做了一些手脚,抛下一个刻意发散的虚拟信息场,他起名为“source”的介面灵阵,很快的有了斩获。

好几名灵能者在上头留下信息,宣示自己感觉到source的存在,想知道对面存在的是谁。

但那些文字却千奇百怪的令人一个头两个大,还得用上翻译器───

这代表source的确生效了,而且很有效,并不局限于发信者的地域限制,它明确可以依存在无国界的网路上,还能勾起灵能者的好奇心。

科技发展至今,网路成为人类精神交流的重要工具,将物理距离相隔遥远的人们串起,意念汇流相交,早已超越肉身的限制,

正因如此,它也能被擅长此道的术师拿来作为术式之载体,汪浩用的原理不外如是。

于是,克服语言障碍成了第二个交流门槛。

思想必须靠精确的言语才能充分阐述,爬梳语言所造成的混乱,大概是samsara遇到的第一个现实困难,

东东和汪浩还在为此伤脑筋时,其他各路灵能者已经开始交换别的了───

他们当地的土产。

是的,土产。

灵能者特有的私藏土产,有一天汪浩打开samsara,看到有人率先在上头张贴出第一则交易讯息。

一个署名看起来简直像乱码的家伙,正在热情的兜售尸油:

新鲜女尸,23岁,取自头部,滴滴精纯,童叟无欺,

还附带一张尸油来源高清照佐证。

身为samsara的网管,汪浩那天就吃不下早餐了。

东东看了也很尴尬,他花了一分钟思考,交易这种鬼东西是否违法。虽然他一点都不想买。

再来他又花了两倍的时间思考,交易这种东西是否不道德,虽然他不是积极的卫道人士。

最后东东发现这问题毫无意义,而且很无聊。

挂上tor的那一刻,使用者的脑袋就不存在这些问题,而且在很多国家买卖尸油还真的不犯法,除非那尸体被证明是你亲手所杀。

再加上对葬仪的观念各自不同,认为切一切回归自然给鸟兽所食,更胜于埋入地底给虫蚁所食的风土也有,把尸体拿来废物利用就更没问题了。

在社会、文化和历史迥异的不同背景中,想判定何谓道德价值,无异是缘木求鱼。

想强行统一全世界三观的人,跟天真的小白没啥两样。而samsara的出发恰恰与集体狂潮背道而驰,不然就跟大家一起赞美唯一神,日常拿着圣典教条互框互俵就好了。

于是东东挥挥手,放任发展。

以物易物大概是人类最原始的商业活动,灵能者也不例外,

自从惊世骇俗的尸油开此先例,samsara就进入了百花齐放期。

虫尸磨碎的粉末,手骨念珠,蟒蛇血,各种土产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有人卖,就有人买,还有人热衷点评还价,有时候一张照片乍看起来空空如也,是净眼才看得到的里世界法器,但不管是哪种,谁也不认真看待到底要卖多少钱。

灵能高手的乐趣向来不怎在金钱上纠缠,被同类认同的心理成就感远高于此,

所以只要有人炫耀土产,就会有一排鼓励的短推文。汪浩奋力的建立各种分流,把这些买卖瞎推和商业互吹集中到一个区块。

再来,自介交友帖也纷纷出笼,很快的大家自动自发统一了交流用的语言,不管文法多别脚,反正先用英文就对了,不然谁看对方的发言都像是一串比符咒更难懂的乱码,至少一张符咒大家还能靠灵感辨识出基本功能,

再来,汪浩划分了各类文化的讨论版......

“你说,沈希泽的讯息被放到samsara上?”东东微眯起眼,觉得事情越发复杂了。

他是站长,但也仅止于此,上头的妖魔鬼怪想做什么,samsara其实没有实质约束力。

夏羽寒遇到默影偷袭的那一夜,东东去了冥王殿,跟冥女王弁采交换了条件,

弁采在追查腓尼基古城在2011年爆出大量枉死亡灵的元凶,她把东东强行按在王座旁边,要他逐一检视战乱烽火的画面,比对资料。

弁采想找一个根本不该出现在那儿的人,确认身分,

为了夏羽寒,东东当下不得不说了些什么,来换取冥王的帮助。

“你给弁采女王的指认其实很少吧?所以samsara有几个好事之徒还在找人,有他们忙的。”汪浩说。

东东小小的松了一口气,却又叹息:

“弁采是真想搞沈希泽啊?”

汪浩耸肩,“大概吧。笑笑狐狸说,他那个地区的代行神使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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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第一季部分的前情提要:

§7-10.汪浩跟小冷在天外天的开始,两位星见以生命结成不破誓,由他取走五代星见的宿命,而泠泱借助欲天圣物的能量供应续命。

§113.在夏羽寒在创社元老留下的符籙手抄上,读出了当年留下的交战记忆,沈希澤计诱林元丰等四人发动阵法,意外引发了地震海啸,那也是夏羽寒某一世最后的记忆。

§158.关于东东和冥女王弁采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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