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桃自己买了菜过来,一头钻进厨房,弄出满满当当一桌菜。
除了两盘炒小青菜,几乎都是敖凛喜欢吃的。不像是来做客,倒像给出远门回来的孩子接风洗尘,补偿身体。
胡心悦捏住快子,眼睛冒绿光:“焖汁凤爪,椒盐排骨,椰子鸡,肉蟹煲。”
9婴捧着小碗等开饭,深吸一口气,充裕的灵气融合着食材的鲜香钻进鼻腔,“啊……我何德何能,师父做的珍馐香到我剩下两只头都要掉了……你们不许动快子!我要拍照打印出来供奉在师父的牌位前!”
小白狗在外边猛扒门,爪子都要扒起火了:“放我进去!恶龙!大坏蛋!我不就偷吃了一盆刚炸好的排骨,你至于吗?”
貔貅由于饭量过大被拒之门外。
在龙王庙清冷幽雅的夜晚里,很久没响起这样活泛嘈杂的声响,仿佛自从配殿的厨房停了火,曾经驻扎在里面的烟火气便渐渐消散了。
敖凛把最后一道甜汤端上桌,拉开椅子坐下,右手撑起颌骨,望着被顶灯照得波光粼粼的米酒蛋花汤,怔怔出神。
说不想念是假的。
应桃不过走了两个星期,庙里浓浓的生活气息就淡了。
虽然小厨房还是有人每天进进出出,烧水,泡咖啡,煮泡面,热外卖。
但再也没有菜刀缱绻反复地碰撞菜板,没有煤气灶滴滴答答打火的声音……
也没有墙壁大洞里默默忙碌的身影,带着一双湿淋淋满是葱姜味的手,踩着灯影走出来,霸道地占据沙发上紧挨着自己的一块地方,坐垫下的弹簧在嘎吱作响,自己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但对方只是拿遥控器换到喜欢的台,再温柔说一声,吃饭了。
才不过两个星期,记忆中的场景似乎已经离自己很远了。
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胡心悦和9婴大快朵颐,貔貅的饭盆里也分到了一大碗菜。唯独桌上两位主人,快子没动几口,话也一句未说。
敖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应桃迫不及待跑来找他,自己应该是高兴的。
但他心底又矛盾升起一股害怕,生怕一心软,把老妖精留下来,之前说的做的就前功尽弃了。
“我去洗碗。”一抹淡淡烟气擦过敖凛脸颊,应桃收走他的碗,冷白色的指骨捏住瓷碗边缘,指甲透出一点青色。
敖凛忍不住回头瞧他,还是漂漂亮亮的,像他说的,洗得干干净净来,看不出半点破绽。
“这是师父的包吗?我先放沙发上了。”9婴要收拾桌子,就把挂在椅子靠背上的帆布包挪一挪。
敖凛装作看电视,往敞开的包里瞄一眼:地铁卡,钥匙,乱七八糟的超市小票,一大堆锁链,还有不小心漏出边角的洗漱用品袋子。
卑微地藏在包的深处,不敢露出来。
——老妖精想留下过夜。
但直到现在也没开口。
……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说,还是想等自己主动心软?
没一会,应桃边擦干手边过来了。
敖凛忽然站起来,提起那只沉甸甸的帆布包,朝应桃笑了下:
“饭很好吃,谢谢,买菜钱多少我转给你。时间也不早了,你在外面晃悠被人发现也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吧。”
一下子把转圜的余地堵死了。
9婴听着十分感触:“果然只有小师母担心师父,还要亲自送回去,你们感情好好啊。”
小财迷貔貅跳上板凳,加油鼓劲:“恶龙终于良心发现了,快给他钱!”
胡心悦:“……你们妖怪都是不会读空气的吗?”
应桃呼吸一顿,“买菜钱不用给我,你都送我礼物了。”
他顺从地接过帆布包,都没挣扎一下,“我收拾好了,走吧。”
一路上,敖凛想着“礼物”两个字,心里哪哪都是不得劲。
仿佛扛着汽油桶准备上门杀人放火,踹开门,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扯进火热的怀抱里,在你耳畔柔情低语,“谢谢你雪中送炭”。
……愧疚和心虚值一下就拉满了。
敖凛直把牙磨得嘎吱响,脑袋里小龙人打群架。
一会是菩萨队小龙人手持白莲花,“得饶人处且饶人,眼巴巴地跑来给你烧饭,难道不可爱吗?”
一会是恶鬼队小龙人叉腰喷火,“不许可怜他!都是老妖精的千层套路,你玩不过他的。”
正当两队小人掐成一团,他们已经来到小区门口,老妖精和他道一声别,居然就要刷卡进去了。
敖凛的龙角天线“哔哔哔”狂响。
不对劲……事出异常必有妖,何况是只老妖精!
敖凛一本正经道:“你看,我都允许你上我家做客了,你不请我去你家看看吗?”
应桃:“……还是改天吧,家里没收拾。”
敖凛诧异地蹙起眉头。没收拾?当自己会信吗?找借口能不能找个贴合人设的,你可是天天恨不得把锅底擦得锃光瓦亮,照出人影的。
“我想喝水。”敖凛索性仗爱行事,有理取闹。
应桃果然犹豫一下,出于对幼崽习惯性的溺爱,答应道,“好。”
掏出钥匙时,应桃却垂下眼眸,故作轻松:“我屋里有点乱,你别在意。”
“你放心,我喝了水就走。”敖凛摆了摆手,大步随意往里进,却猝不及防一脚踢到门口的鞋子。
“别动,我来收。”应桃连忙弯下腰去捡。
现在天热了,他穿得也单薄,雪灰色的衫子随着他弓腰的动作布料绷紧,这样一来,如鲨鱼齿般细密突起的脊椎骨便在敖凛视线中暴露无疑。
背上都没什么肉了。
应桃察觉到什么,马上直起腰拽了拽衣角,转头温温道:“你随便坐,我去烧水,很快的。”
敖凛这才朝屋里扫视一圈,瞳孔骤缩。
和“乱”不搭边,而是没有人烟气。
除了一张桌子,三把椅子,整间客厅空空荡荡。白秃秃的墙映得人眼酸,老妖精平时最爱看电视,这里却没有。
敖凛没由来感觉一阵心慌。
“呜——!”水壶响了。敖凛跟着神经一紧,蜷了蜷手指,转眼看见桌子上落的一层薄薄的灰。
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难道应桃每天不回来住?或者这间公寓只是用来糊弄自己的?
应桃端来开水,用冰寒咒冷过,温度合适了才递给敖凛。
敖凛捧着杯子却没喝,而是紧盯着他问:“你最近还好吗?还咳嗽吗?”
应桃稍微别过眼睛:“小凛想听实话?”
“废话,当然是实话,要不然我问你干嘛。”
“实话就是……不太好。”
“哪里不好?身体还是心理?”
“都有……太想见你了,今天就没忍住。”
敖凛差点朝他喊:你忍不住就别忍啊,我也想你的!
“不过我今天很高兴,你出去了一阵还惦念着我,给我买了东西,用心写了留言条,怕我磨破脚。那张纸我也收起来了……”
如果不看老妖精欣慰的表情,敖凛都要以为这段话在反讽了。
“可我是想栓住你啊!”敖凛忍不住说。
应桃怔了下,“我也没想跑啊。”
“……你好歹反抗一下!”
“你招架不住我的反抗,所以我还是先弃权,再等你赦免我。”
“我要是不赦免你呢?”
应桃想了想说:“囚禁你,等你高兴了再一起出去。”
敖凛:“……得,死循环。”
不要试着跟老妖精讲逻辑,因为他们每只妖都活出了一套逻辑!
敖凛准备换一种问法——望闻问切法,“你过来给我摸摸。”
应桃轻声问:“要脱衣服吗?”
敖凛扯了扯嘴角,本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原则,艰难道:“……要。”
身形高挑的美人走进卧室,没过一会,门缝里挤出一道修长的吻部,兽类的脑袋抵着门走出来,大而厚软的肉垫啪嗒啪嗒打在木地板。
一路小跑过来,不等敖凛反应就把流线型的秀致脑袋卡在他大腿上,漆黑的眼珠仰望着。
——求摸。
两只尖耳朵朝后耷着,灰白色耳面毛是成束的,受了风的荒野灌草似的微微卷曲,光从上面看,很像垂耳兔。
“长耳朵兔兔桃!”敖凛扑倒它,和它一起滚落到桌子下面,忍不住用脸颊蹭了蹭它凉凉的鼻头。
犬兽一点也没反抗,反而尽量放松四肢,支起脑袋,用湿漉漉镶着银边的黑眼睛问:“小凛可以陪我睡一晚吗?我洗过了,毛也打理过,很好摸的。”
仿佛在努力推销。
敖凛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但当他打开卧室门,发现目之所及处没有任何家具,只有角落里一层薄薄的铺盖时,胸口忽然一窒。
铺盖还是用外套和旧毛衣搭起来的,简陋得堪比流浪狗。
被赶出来时带的行李箱躺在墙边,剖心掏肝似的敞开,衣服和用品散落在周围。
自暴自弃……得过且过……
察觉到敖凛愕然的表情,应桃变成人形穿上衣服,急促地说:“不好意思,早知道小凛要过来,肯定提前收拾一下,至少买张床垫……是我考虑不周了,你跟着我睡地板肯定会不舒服。人类肯定有二十四小时的商店,我去想想办法,你别担心,就在这等我一会就好——”
如果说喜欢是放纵,那么爱就是克制与呵护。
“你整天不吃饭,不会低血糖吗?”敖凛反手攥住他腕口,抬起一双碧色透眸。
“还好……应该不会死。”
“你低一下头。”
“嗯?”
“给你补充糖分。”
“……什么糖?”
“龙牙糖,很难化开,但内芯是软的。”
从浅尝到深吻,应桃悄悄抓了一把红发,绕在自己指尖,“是草莓味的龙牙糖,好甜……就是越吃越饿了。”
敖凛疑惑转头:“?”
应桃眼尾洇开一抹深艳,音尾转热,原本松松揽着的手臂压实收紧:“想吃薄皮大馅的肉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