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兆京西街长林口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府门打开,匾额上题着“回春堂“几个大字,鞭炮高高挂,炸得噼里啪啦的响。
沈延玉戴着帷帽,站在大堂门口,旁边的大山使劲地敲锣打鼓。
“各位父老乡亲,今日是我回春堂开馆之日,进堂百人内,无偿诊治;三百人内,药钱减半;家中贫困者,不取分文。”
沈延玉话音刚落,围观的人都双眼一亮,这倒是个天大的便宜。不过他们也不知道这个回春堂的医术如何,况且主事的竟然还是个女子,一时间还是保持观望的态度。
“请各位让一让,多谢。”
不多时,一个精神抖擞的老者领着一个长衫男子就进来了。
旁边围观的人里有人高喊了一句:“这不是济世堂的傅老爷子么?”
其他人也点了点头,心想难道这是同行见面分外眼红?
沈延玉急忙迎了过来,弯腰向傅老爷子行礼:“问老爷子安。”
“丫头,早就听说你要开医馆,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了,老朽正是来给你贺喜的。”傅老爷子一摆手,身后的傅思翰就往前了一步,手上提着大大小小红纸封的礼盒。
“哈哈,老爷子太客气了,您能来就是晚辈的荣幸了,何须备礼?晚辈刚刚开馆,日后还要请您多多指教。”沈延玉又向他行了个礼,对这个德高望重的傅老爷子,她是打心眼里尊敬的。
旁边的大山收了铜锣,接过了傅思翰手里的礼盒。
傅思翰抬手作揖:“姑娘高义,今日开设医馆,悬壶济世。实乃我辈楷模。”
“傅公子客气了,你和老爷子能来,我感激不尽。”
围观的人也有些疑惑了,没想到这个新开的回春堂和百年医馆济世堂还颇有些渊源。
人群中有胆大的问了一嘴:“姑娘,你们这回春堂的东家咧?”
医馆开门,竟然没有东家在,他们怎么信得过?
沈延玉轻笑一声,朗声道:“这回春堂的东家就是我。不仅如此,堂内的大夫也大多都是女子,咱们这个开的就是女子医馆。各位都可以进堂入诊,你们家中若是有妻女染病,由我们女大夫诊治岂不是更好?”
堂下哗然一片,那些男子都惊得说不出话,反应过来的人啐了一口:“荒唐,真是荒唐,女子怎么能开医馆,又哪有女大夫一说?”
沈延玉也不恼怒,耐心地跟他们解释:“女子开医馆,听起来确实和我们平时的认知不同。但是这世上既然生了男女,那男子能做到的事,女子又为何不能做?都是行医救人,这大夫是男是女,又有何区别?”
围观中有情绪激动的,嗤笑一声:“你们女人不在家里好好待着相夫教子,出来抛头露面算个什么事?”
旁边的人也跟着附和:“对啊,简直有伤风化。”
“大家听我说,我知道你们一时难以接受,大家想要批判我,也不妨进来先看看再说。况且我这医馆中坐堂的都是有名的前辈,大家尽可放心就诊!”
沈延玉还在尽力地平息大家的情绪,一旁的傅思翰也急忙开了口:“我济世堂也愿意为回春堂做保,女子行医也是一件好事,请大家给回春堂一个机会。”
虽然济世堂的东家也出面了,不过众人也还是对女子开医馆十分不屑。
“我听说前几天南巷还开了个什么女子学堂,笑死我了,她们这是想做什么?女子开医馆,办学堂,难道她们还想去当官不成?”
旁边的人听这话都哄笑着,不仅男人们在笑,不少妇人也是暗暗摇头:“哎哟,现在的姑娘真是……”
有的人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也不想平白开口得罪人,左右这事跟他们也没有关系。那些人撇了撇嘴,就兴致缺缺地走了。
女子医馆,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大山满脸怒容,铜锣一扔就想去揪住那些嘴碎的。
沈延玉抬手拦住了他:“大山,不必在意,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爱说便说,我们只管做我们自己。”
傅思翰有些着急了,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宽慰她一下。
旁边的傅老爷子倒是不着急,他这么大把年纪了,什么风浪没有见过?这事也是预料之中的。
开设医馆本就艰难,哪怕是普通的医馆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何况是女子医馆?这件事,怕的不是世俗的眼光,而是她自己的心性不够坚定。
不过他刚刚听沈延玉声音里似乎毫无沮丧,倒是放心了,看来这丫头是认真的。
门口的人基本都走完了,只有几个觉得新奇想继续看热闹的。
沈延玉定了定嗓子,对着剩下的几个人和颜悦色的开口:“各位,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大家不妨进来亲自看看,看看我们这回春堂是否是徒有其表。”
那几个人嘿嘿一笑,手揣在兜里,伸长了脖子问道:“姑娘,你说药材费用不收钱,咱们可以随便抓不?”
大山一听暗啐了一口,这些泼皮无赖,留着不走竟然是想来占便宜。
沈延玉忖度一番,忽地像是想到了什么,朗声笑了笑:“可以,从今以后你们都可以来这儿免费抓药。”
“姑娘……”大山瞪大了眼,姑娘莫不是被那些人气糊涂了,怎么能答应这些泼皮无赖的要求。
那几个人倒是乐坏了,既然能免费抓药,他们就多抓点,还能拿去卖,几个人抬脚就要进大堂,却被沈延玉伸手拦住了。
那几个人急了:“诶,姑娘,你这就不够意思了,你自己说的我们可以来抓药,我们哥几个可都听的清清楚楚,你还想反悔不成?”
“几个大哥误会了,我说的话,自然算数。只是你们人太少了,不妨多喊几个来。”
这回那几个人倒是傻眼了,这开医馆的姑娘难道是个人傻钱多的二世祖?
“我看几位面相无病无灾的,这药草又有什么用,不知这个如何?”沈延玉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在他们眼前一晃,“就是不知道,各位对兆京熟不熟悉?”
那几个人立马笑眯了眼,一双眼直直地盯着她手里的银子,连连点头:“熟悉,熟得不得了!”
沈延玉对他们嘱咐了一番,几个人立马会意,记住了她的话,拿着银子就乐呵呵地走了。
傅思翰在旁边听着,本来还有些担心,想通以后拍了拍手:“姑娘高招啊,小生佩服。”
沈延玉但笑不语,女子医馆这事,她不急于一时,慢慢来就是了。
“丫头,老朽刚刚听他们说南巷那边开了个女子学堂,难道也是你开的?”傅老爷子倒是有些惊奇了,女子学堂,女子医馆,看来这个丫头志向不小啊。
“老爷子,那学堂主事的是我的一位好友,您要是有兴趣,我也可以引您一起去看看。”
学堂在前几天开的,恐怕那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但是魏四姑娘做事,她是放心的,不管有何状况,定然也会处理的有条不紊。
“哈哈,老朽倒是想去看看,我旁支那边有几个小丫头,也到了适学的年纪了。要是你那朋友的学堂有些真才,老朽就让那几个丫头过几日来入学。”
一听傅老爷子也愿意帮忙,沈延玉对他更是感激了。无论人多人少,只要有学童就是莫大的帮助了。况且她也正要去那边的学堂挑些合适的孩子过来学医。
沈延玉吩咐了大山几句,又让坐堂大夫继续办自己的事。就领着傅氏祖孙去了南巷的学堂。
南巷距离这儿不远,一炷香的脚程就到了。这里一向僻静,开设学堂再合适不过。
只是没想到,他们刚刚到南巷,就发现这儿排了一溜的姑娘报名入学。
傅老爷子摸了摸胡须:“看来姑娘这朋友,颇有些本事啊。”
沈延玉弯了弯嘴角:“我这位朋友,可是一颗能治世的明珠。”
几人刚刚到了门口,没见到魏四姑娘倒是见到了另一个人。
沈延玉看了看门口的一溜姑娘们,又看了看那个强撑着笑意的男子,使劲憋着笑。
“哟,白公子,我记得这儿可是女子学堂,难不成您来这儿报名做先生么?”
白重山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沈延玉来了。他立马从一堆姑娘里挤了出来。只是看到旁边有两个不认识的,倒是没有说出她的身份,求救似的跟她打商量:
“姑娘,我倒是想当先生,可是被四姑娘给轰出来了,我好说歹说,才同意我临时来门口当个记名的。不过我还是想进去,您替我我说说情呗。”
沈延玉转过头,咳了咳,虽然她也想帮白重山,不过既然魏四姑娘亲自轰的人,她也不好放他进去。
“白公子啊,我可不是学堂的东家,这事啊,你还是去找四姑娘吧。”
沈延玉往旁边一看,没想到很多姑娘都偷偷看着白重山。看来,白重山这两天当门房记名,还是有些好处的,引来了这么多姑娘。
白重山刚刚要开口,旁边就有姑娘害羞地开口:“白公子,我们是来报名的,还请公子给我们添上名字。”
“白公子,您事务缠身,我们就不便打扰了。”沈延玉憋着笑,不等白重山开口就带着傅氏祖孙进去了。
进了学堂,清一色都是女子,傅思翰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犹豫了一下:“小生还是在门口等你们吧。”
傅老爷子点了点头,沈延玉见他面上都有些红了,也就拉了个杂役带他去雅间休息了。
这学堂修的大,东西分区,东面是十二岁以上的女子,西面就是六到十二岁的女童,不收男学员。而学堂的先生和杂役也几乎都是女子。
沈延玉上次来过,况且这学堂的草图都是她画的,自然熟门熟路。行了半路,就遇到了迎面而来的魏四姑娘。
沈延玉为她引荐了旁边的傅老爷子,两人互相见了礼。
“老爷子家中有几个适学的女童,今日就是特意来看看这学堂的规模。”
听到沈延玉这样说,魏四姑娘便为傅老爷子详细地介绍了学堂的事:“老爷子,正巧此时也是开课的时间,我引您去亲自看看。”
傅老爷子点了点头,这个白衣姑娘通身气度就不一般,看着像是个能主事的。这学堂的环境也无可挑剔,只差去看看授课的场所如何了。
几人结伴去了西面的学堂,假山流水,木屋内十几个女童正跟着先生识文断字。
傅老爷子看到在授课的那个女子,当即一惊:“那位莫不是邳州的宁先生?”
魏四姑娘和沈延玉相视一笑,这些名流大家的影响力,可不是一般的。
“正是宁先生,洛江的曲先生,江南三才女,还有贺州的公孙先生都来了。”
听到魏四姑娘的话,傅老爷子更是惊奇,虽然早就心知这二位姑娘恐怕不是平民百姓,如今看来,更是不一般。
竟然将这些大名鼎鼎的奇女子都请来了。
“还有东面的学堂,用膳的地方和学员住宿之地,我都可引您去看看。”
傅老爷子笑着摆了摆手:“不必了,不必了,这些有名的先生都来了,老夫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过两天,我便让我家那几个丫头过来入学。”
见傅老爷子如此爽快,魏四姑娘也开口了:“多谢老爷子了,咱们这儿头年入学的,束脩减半。”
“哈哈,不用了,这些先生的授课费可是重金难求的,这学堂里的丫头都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
几人推辞了一番,傅老爷子还是坚持补足束脩,魏四姑娘也只好依着他。
送走了傅氏祖孙后,魏四姑娘便跟沈延玉一起在雅间饮茶。
“医馆那边如何?”
“人们似乎对女子医馆的抵触很大,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相信过段时间应该会好一些。”沈延玉抿了一口茶,她可不能辜负了这么多人的信任。
“若有何事,尽可和我商量,”魏四姑娘也知道医馆的难处,不过学堂这边也是刚刚起步,“我这儿目前有二十名女童,四十名女子,我也得再想法子多收些学员。”
学堂这边也有不少难处,那些入学的姑娘还有挺多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来的。她这几日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这事咱们慢慢来,多想想办法,集思广益,定然不会完全无解的。”
茶香袅袅,外面读书声阵阵,倒是让人平静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