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京府衙门口,大山驾着马车侯着。帷帽女子出来时,他立马迎了上去:“姑娘,没事吧?”
“无事,咱们走吧。”帷帽女子提了提裙摆,就要上马车。
身后的傅思翰看着她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开口:“姑娘留步。”
帷帽女子回过头:“傅公子还有何事么?”
傅思翰弯腰对她行了个大礼:“今日我济世堂险些蒙冤,多亏姑娘仗义执言,小生不胜感激。”
“傅公子不必客气,清者自清,就算今日没有我,济世堂也一定不会出事的。”
“就是不知,春娘和顾二会如何。”傅思翰轻叹了一声,心情倒是十分复杂。郑府尹已经暂时将春娘二人入狱了,但他对十年前的旧案也没有明确表示会如何处理。
“公子相信天理昭昭么?”帷帽女子不答反问。
傅思翰沉思了一会儿,才坚定地开口:“我不信天理,但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我亦如此,所以我相信蒙冤之人不会永无昭雪之日。”街头喧闹,人来人往,她的话却清晰可闻。
傅思翰愣了愣,随后也释然一笑。
“敢问姑娘府上尊姓,小生……和爷爷改日定当登门拜谢。”傅思翰看着她,目光中隐隐带着期待。
帷帽女子轻笑了一声:“我无门无府,公子也不必挂怀。”
说完帷帽女子就进了马车,大山吆喝一声就启程了。
傅思翰还站在府衙门口,遥遥地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颇有几分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倒真是个不一般的女子,也不知何时能再见。
马车上,大山驾着车,行至城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
“最近戒严,马车上是何人?”守城的卫兵上前来要探查。
帷帽女子撩开帘子,轻声细语:“我等出城办事,还请大哥行个方便。”
“姑娘,请将帷帽摘下,我等要盘查。”那卫兵首领倒也是态度恭敬。
“嘿,咱姑娘的容貌,也是你这等人能看的么?”大山一听就不干了,恶狠狠地瞪着那个卫兵首领。
“如若不肯配合,就休怪我等强行搜查了。”那卫兵首领手一挥,身后几个卫兵就要过来强行搜马车。
大山骂骂咧咧的,就要跳下马车拦住他们。
“干嘛呢,干嘛呢?”一道不耐烦的声音响起,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就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群侍卫。
那男子浓眉大眼,约莫十九岁,脸上带了几分玩世不恭,正拿折扇指着那群卫兵。
领头的卫兵见到来人立马恭迎地行礼:“属下参见四皇子。”
“你们想干嘛啊?”沈易阳收了折扇,语气有些不善。
“启禀四皇子,最近城里戒严,进出城都要仔细盘查。属下正在例行公务。”领头的卫兵话是这么说,却停下了动作。
“这驾马车就不用查了,你们忙去吧。”沈易阳拿这折扇摆了摆手,似乎不想跟他们多言。
“这……”领头的卫兵和旁边几个人面面相觑,似乎也拿不定主意。
马车帘子被掀开了一角,帷帽女子一手撑在横栏上,声音却是娇媚:“四郎,你终于来了,他们非要查妾的马车,你快给妾做主啊。”
沈易阳嘴角狠狠一抖,拿折扇挡住了脸,才没让旁人看到他想掐人的表情。
偏偏帷帽女子还没消停,伸出玉手向他一招:“四郎,不是说好了今日一起出城游玩么?还不快上来,妾都等急了。”
那声音媚得像是要掐出水,几个卫兵一听这话,顿时也明白了,原来是四皇子的相好。
“既是四皇子的马车,那我等便无需再查了,放行!”领头的卫兵只当是四皇子携美人游山玩水,也不再拦了。
“好,娇美人,本皇子马上就来。”沈易阳握住了她的手,却是手下暗暗用劲。
帷帽女子反手也加力,两个人面上却是笑吟吟的。
马车远远的驶出了城门。
女子靠在垫子上,笑得帷帽都快掉了。
沈易阳没好气的看着她,本来手里还在剥着桔子,见她笑个不停,瞪着眼就把桔子皮往她身上丢去。
帷帽女子扭身往旁边一躲,伸出了兰花指,娇滴滴的指着他:“哎哟,四郎,你怎能偷袭妾,妾可是你的娇美人呢。”
“沈延玉,你再敢这种声气说话,我明天就让父皇把你给嫁出去!”沈易阳抓起几个桔子就往她身上丢,只是看着用劲,丢出去都是轻飘飘的。
“好四哥,我错了,可饶了我吧。”沈延玉揭下帷帽,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你还用求我啊?我看你这辈子都是嫁不出去了。”一想到这个他就来气,“看样子,你今天又把刑部侍郎给拉下马了,这亲事又得黄了。”
“霍邱文那个儿子也不是什么好货,平日里那些勾当谁人不知?也不知太奶奶怎么想的,竟然准备把我许给那么个草包。”
沈延玉也有些忿忿不平,她早就派人去打听过那个霍家大公子,明面上没问题,背地里却是个欺男霸女的纨绔。他爹就更是无耻了,她查了许久才查出他竟是靠谋财害命发的家。
只可惜了春娘,一时冲动做了傻事。也怪她行动晚了一步,否则也不会如此……
“你说说你,怎么得了,”沈易阳不知道她今日的际遇,只是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她,手都在抖了,“上一个李中丞家的儿子,才华是数一数二的,你竟然查出来他科举舞弊。这个刑部侍郎的儿子,也是武状元出身,估摸着这下也要跟着他爹遭殃了。”
“要不是大山给我报信,我还不知道你又在瞎折腾了。”
“四哥,可那两个人,一个欺世盗名,一个欺男霸女,你真要让我嫁给那么些个蠢货?”沈延玉啐了一口,似乎提起那两人都不屑。
沈易阳冷哼了一声:“那两个东西,确实配不上你。”
“还是四哥英明。”沈延玉煞有介事的拍了拍手,一脸敬佩。
沈易阳拿着一瓣桔子塞进了她嘴里:“你给我少说两句吧。你都十七了,还没嫁出去,像话么?”
“四哥你都十九了,莫说正妃了,连个相好的姑娘都没有,还好意思说我……”沈延玉的声音越说越小,假装剥桔子。
沈易阳拧了拧眉头,提到这个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还不是你,没事就顶着我的名头,我大哥都在问我是你哪家姑娘。我告诉你,我以后要是娶不着媳妇,第一个找你算账。”
“哪能啊?四哥你,风流倜傥,气宇轩昂,还是皇后嫡子,身份尊贵,哪家姑娘能不喜欢?”沈延玉往嘴里扔了一瓣桔子,含糊不清的开口,“就算你以后娶不着媳妇,我五花大绑也得给你安排一个娇美人。”
见她又揪着“娇美人”不放,沈易阳作势又要拿桔子扔她。
“你知不知道兆京现在都有人在传你……”说到这儿,沈易阳似乎有些生气,手里的桔子重重的往桌上一放,也不知道是在气谁。
“传我什么?”沈延玉眨了眨眼,仿佛是在探听别人的谣言。
沈易阳瞪了她一眼:“那些个烂舌根的东西,说你克夫……”
“不过你放心,我都将他们打了一顿。”
沈易阳话还没有说完,沈延玉就扶着腰笑了起来,直笑得东倒西歪。
沈易阳看了她,莫不是被气疯了?
笑了许久,沈延玉才趴在桌上,抬起了手:“你说,我怎么没想到这一招。也不知是哪个先传的,我倒是想好好谢谢他。”
“谢个鬼,让我抓到撕烂他的嘴。”沈易阳看起来倒是比她还气愤,像是自己被人嚼舌根一样。
“四哥莫气,我自个儿是不在意的。反而还落个清净,这下没人打我主意了。”
“我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能文的不要,能武的也不要。”沈易阳鄙夷地瞧着她,她真是他见过最奇怪的女子。
别的公主哪个不是求着找个好驸马?偏偏她跟躲瘟神一样,来一朵桃花就自己掐断一朵。
沈延玉托着下巴想了想:“以前有个人跟我说,让我以后嫁给一个能保护我的人。可这么多年,我一个人也可以保护好自己。
所以非要问我想找个什么如意郎君,我自己也不清楚。既然是如意郎君,就得先如我意再说吧。”
她笑眯眯的吃着桔子,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这个问题,缘分天注定,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
沈易阳看了看她,身子往后一靠,也有些放弃了:“那完了,你得熬成老姑娘了。这世上能如你的意的男子,我看也没几个。”
沈延玉就眯着眼笑,对这话不置可否。
过了一会儿,沈易阳偷偷斜眼看了看她,犹豫了一番,才别扭的开口:“靖北军,要回来了。”
沈延玉往嘴里放桔子的手一顿,抬起眼直直地看着他,嘴唇也有些颤抖。
她立马抬起门板,冲外面喊道:“大山掉头,回宫。”
大山停了马车,问了一嘴:“姑娘,那边不去了么?”
“不去了。”沈延玉想都没想就喊了出来。
“可……”大山似乎有话想说,不过她的话,他不会违逆,当即调转了马头。
“一听他要回来了,你就这么激动,正事都不做了?”沈易阳撇了撇嘴,明明要论血缘亲疏,他还亲近些。
“他就是正事。”沈延玉手还紧紧握着门板。
“万一他死了呢,”沈易阳一时冲动就脱口而出,立马又后悔了,“我是说,万一。”
他不想她到时候空欢喜,毕竟靖北军还没有回来,消息也没有。和沙乞国这场仗硬生生打了五年,虽然沈国最后大获全胜。但是这五年里的战况,谁也说不清楚。
当初去的人,能不能活着回来,也说不清楚。
“他不会死的。”这世上什么事她都会怀疑,唯独这件事,她深信不疑。
因为他答应过,他不会死。
沈易阳没再说什么,只是闷闷的吃着桔子,他皱着眉呸了呸,这桔子是酸的。
马车回到兆京城门时,沈延玉让大山和沈易阳出城去替她办正事,自己寻车回了宫。
皇宫内,这条路,她这五年走了无数次,却是第一次觉得长不见头。
她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春风拂面,吹得她碎发凌乱。
路上人不多,她觉得自己跑了许久。等到了那座熟悉的房屋时,她的脚步却慢了下来。
每走一步,她都觉得无比沉重,白皙的脸因为跑的太快而显着红晕,额头的碎发被汗水打湿。
她抬头看着青砖黛瓦的院子,那木门虚掩着。
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轻轻一推,木门吱呀作响,缓缓打开。
门缝里,种了一院子的花草,开得正好。
乱花深处,一身玄黑铠甲的男子背对着她,背影挺直如断璧松柏,一头墨发随意扎起,手里还提着银甲头盔。
听到开门的声音,那人回过头,眼中带着笑意,如冰雪消融。
“阿玉,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