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沈国。
都城兆京的街头一向繁华,沿街的茶馆酒楼早早的就开门了,挂出各色绸花。
街边本来就有一排排的桃花树,正好全部盛开了,映着楼上的绸花,给整个街道都染上一层绯色。
东大街闹市处,济世堂门前围了一圈人,路人皆是窃窃私语。
街道喧哗,一辆马车从东大街缓缓驶来,经过医馆时被这一圈人挡了路。
马车上的粗眉汉子大喝了一声:“前面的,挡路了,还不快让开!”
最外围的路人看着那汉子一脸横肉,便急忙往里面挤了挤。
帘子掀开了一个小角,看不清轿子里的人。帘子放下后,里面传来女子清越的声音:
“大山,去问问,发生了何事。”
“是。”那叫大山的汉子得了令,停了马车就跳了下去。
“都让让。”他风风火火的往人堆里走,遇到挡路的就给人家挤开了。
旁边的人见他一脸凶相也自觉地挪开了。大山进去了一看,就见着门口几个披麻戴孝的人坐在地上放声嚎哭,旁边停着一辆板车,车上躺了个蒙着白布的人。
一个青年男子扶着一位白发老者站在济世堂门口,那青年男子还在义愤填膺地跟对面的几个人争吵着。
“我说你们拖个死人在这儿挡路干什么?”大山拧了拧粗眉,这些人哭哭啼啼直吵得他耳朵疼。
那几个披麻戴孝的一听这不敬的话,顿时生了火气,为首的中年男子把眼一瞪:“你说的什么浑话!你以为我们愿意啊,我们这是来讨公道的!”
对面的青年男子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什么叫讨公道,你们分明是来敲诈勒索的!”
那个中年男子指着他的鼻子就破口大骂:“我去你爷爷的,别给老子血口喷人。你们这济世堂给我大哥给毒死了,还想赖账不成?”
一听这话,旁边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和另一个老人家哭得更凶了。
“你……”那青年男子想来是个读书人,听他满口污言秽语自然是气得不轻,“你兄长的死与我济世堂无关,休要胡搅蛮缠。”
“我顾老二从不说胡话,就是你们害的!我大哥前段时间得了病,就是你们卖的药,那是越喝身体越差。上午来你们这儿喝了药,还没出门口人就吐血没了。可怜我大哥还有一家老小,他就这么死了,这孤儿寡母可咋子活啊!”那名叫顾老二的中年男子越说越激动,拍着大腿就嚎了起来。
人群中不知道谁开了头,说了一嘴:“那顾老大是个实诚人,前些日子我碰着他,看着是脸色差。他还跟我说济世堂开的药肯定没问题,哎哟哟,今天咋个就死了?”
一听这话,旁边看戏的那些人也开始一边交头接耳,一边对济世堂门口的爷孙指指点点。
那青年男子见周围人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当即气得嘴唇都发抖了。这些人平日里来济世堂买药,哪个没受过他们的恩惠?
如今他们蒙了冤,竟然是一点情分不都念。
“你胡说,我爷爷开着济世堂数十年,何曾出过纰漏?定是你们自己出了错,反而栽赃于我们。”
眼见着那青年男子和顾老二又开始吵了起来。旁边的大山听了个七七八八就往回走去复命了。
大山将刚刚的事给轿子里的人复述了一遍。
“姑娘,咱们走吧,这事等会儿自有衙门的人来处置,那边还等着呢。”大山似乎对这事不感兴趣,就催着想启程。
轿子里传来一声轻笑:“倒是有趣,我也去凑个热闹。”
“姑娘,这如何使得?门口是个死人,晦气啊。而且人多,小心别伤了您。”
“无妨。”门帘一撩开,一个带着白纱帷帽的女子就从轿子上下来了。
那姑娘穿着白线镶边的宝蓝里衫,罩着翠色外褂,露出半截素白的水袖。虽然被帷帽遮着看不清面容,听声音却像个十六七岁的。
大山见她下了轿子,立马迎了上去,小心翼翼地给她开着路。
好不容易挤进了人群,之前那两个人还在吵架,老弱妇孺就扑在尸体上哭。
“这位大哥,你说这济世堂谋了你兄长的性命,可有何凭证?”
正在争吵的两个人一听有人打岔也就停了下来,那顾老二一见开口的是个小姑娘,也不好发火:“要什么凭证?人都是在他这儿没的,刚喝完药就吐血,还有什么好说的。”
“胡说,我们的药断无问题。”那青年男子皱了皱眉,但是人确实是喝完了药,还没出济世堂大门就死了,这事他也想不通。
帷帽女子沉思了一会儿,看了看旁边的尸体:“既然说是中毒身亡,何不让人查验一下?”
一听这话,顾老二瞪大了眼,不耐烦地冲她摆手:”去去去,你这黄毛丫头赶紧回家去,别在这儿捣乱。”
哐当一声,大山腰间的重刀就砍到了地面,直给一旁的人吓得后退了几步。
“你再给老子说一遍?”大山往那儿一站,整个人真的跟一座山一样,一双虎目恶狠狠地盯着那个出言不逊的顾老二。
顾老二也被吓到了,看了看他手里的刀,也不敢招惹那个女子。只好冲着济世堂那对爷孙大声嚷嚷着:“好你个傅家龟孙,还喊来了帮手,今天是要把我们都砍了灭口吗?”
那青年男子还没有开口,帷帽女子就上前了一步:“这位大哥,我和济世堂没什么关系。不过是偶然路过,但你含糊其辞不肯让人查验尸体,莫不是心里有鬼?”
“这位姑娘说的没错,你们就是做贼心虚。”那青年男子也挺直了身子,为她壮势。
旁边围观的群众听她这样一说,倒有不少也反应了过来,一时议论纷纷。
顾老二看了看四周,已经有不少人在戳他脊梁骨了。他正犹豫不决,旁边的一个颇有姿色的少妇抬手擦了擦眼角:“你们想验就验吧,也好早日还妾身的丈夫一个公道。”
“春娘,怎么能让他们碰大哥呢,这帮人指不定怎么瞎说。”顾老二倒是急了。
帷帽女子笑了笑:“人既然是在济世堂出的事,由他们查验自然有失公允。小女子不才,医术上也略通一二,而且我和你们都不相识,不妨由我来验。”
那顾老二刚要开口,就被大山一个瞪眼给吓得缩了回去。
旁边的青年男子弯腰向她行了礼:“姑娘,小生傅思翰,有劳姑娘了。”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帷帽女子移步上前靠近了那尸体,刚刚要撩开白布,那顾老二似乎想阻止却被大山给喝退了。
白布打开后,旁边的妇孺皆是低声哭了起来。女子道了一声歉,就开始细细地观察着尸体。
看尸体的僵硬程度,应该是几个时辰前死的。眼下青黑,可以初步判断是中毒所致。她将尸体的头往旁边偏了偏,脖颈血管上有些许的小红点。
这倒是奇怪了。
她正在蹙眉沉思,余光就看到顾老二一直紧张地盯着她。她翻开尸体脖颈时,那顾老二更是眼神一变,手动了动,似乎想来阻止她。
女子收回了目光,看向了傅思翰:“不知傅公子可否还留有死者服药的方子和药渣?”
“有,小生这就让人给姑娘取来。”
不多时一个药店的帮工就端着药罐和药方子过来了。
女子看了眼药方,这方子倒是没问题。她接过药罐,倒出一些,一边闻着,一边用手捻了捻。
“这药方没有问题,只是普通的治病方子。”
傅思翰听她这么一说,眉眼瞬间舒展,冲她行了个礼:“姑娘明察秋毫,我济世堂感激不尽。”
顾老二一听就火了:“我看你就是和他们一伙的!”旁边的春娘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那顾老二也忿忿地闭了嘴。
“大哥莫急,我话还没说完呢,”女子放下了药罐,“药方虽然没问题,但是你的兄长确实是死于中毒,那么就是草药的问题。这药渣里含有苦菊草。此药要是用量过多,就会变成毒药。按药渣分量来看,确实是用多了。”
“这,这绝无可能,我济世堂用药都是按方子来的,断不会抓错药,这方子也根据病人病情所定。”傅思翰有些着急了,苦菊草用量过多对身体有害他们自然知道,但是这用量都是把控过的。
顾老二高兴了,拍了拍手:“这姑娘看来真是个神医,一下子就查出来了。就是你们这群庸医给我大哥诊错了病,把那个什么草放多了,害死了我大哥。”
傅思翰被他拿话一噎,却又不知道怎么反驳。旁边的老人倒是喃喃低语:“这不可能啊,老夫看过他的病,他病症带了热毒,用苦菊草祛除热,按理说是不会有问题的。”
“别说了,你们这群庸医害人,大家都看看啊,这济世堂的老不死开错了药,害死我大哥,这破医馆。赶紧关门吧!”顾老二拍手叫。好,似乎是出了口恶气,一阵畅快。
“哎哟,没想到济世堂也会给人看错病。”
“我看傅大夫年纪大了,说不定老眼昏花了。”
旁边一群人窃窃私语,也有不少人幸灾乐祸。
“我说这位大哥,你兄长死了,你怎么看起来还这么高兴?”帷帽女子轻笑一声,似乎只是戏言。
“我……”那顾老二脸上一阵慌乱,看了看四周。
“妾身的丈夫的冤情得以澄清,我们自然是替他高兴。他泉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旁边的春娘还低顺着眉眼,抱着一个七八岁的男童。
“对,对!我就是替我大哥高兴。你们这群庸医,杀人偿命,赶紧跟我去见官老爷!”顾老二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就要拉着那个老者去见官。
“混账,别碰我爷爷!”傅思林也急眼了,一把抓住了顾老二伸过来的手,“你要见官,我去就是!”
“我傅家行医数十年,行得正坐得端,就算是见官,我们也不怕!”
“那你就跟老子走!”
顾老二和傅思翰拉拉扯扯的。帷帽女子不知何时又到了尸体旁边。
“姑娘,还要看什么?我丈夫就是死于苦菊草之毒,是他们看错了病症,枉害了一条人命。”那春娘说话间又抬手擦了擦眼泪。
帷帽女子看着她,忽地目光落在她带着红痕的手腕上。
“春娘姐姐,可是受伤了?”
春娘一听她的话,赶忙扯了扯衣袖,目光看向一边:“做活时不小心碰着的。”
帷帽女子“哦”了一声,倒没有再问,只是凑近了她的衣衫闻了闻,似乎有些惊讶:“姐姐平时用的什么香,可真是好闻。”
春娘目光闪烁了一下,颇有几分不自然:“姑娘说笑了,妾这等寻常妇人,哪用得起什么香,不过是些寻常的脂粉味。”
帷帽女子轻笑了一声,只是目光还落在她的袖子上。
而旁边,顾老二就硬拉着傅思翰,两人一前一后,要去见官了。
“姐姐不去么?看样子,是要对簿公堂了。”帷帽女子站在春娘旁边,看着她一直失神,就轻声开口。
似乎经她一提醒,春娘才回过神来,不慌不忙地向她辞行:“妾自然要去,姑娘再会。”
“再会。”
帷帽女子还站在原地,看着离去的那群人的背影。
旁边围观的人也都散开了,不少人想去衙门口凑热闹,想想也进不去便各自回家了。
“姑娘,咱们这会儿要走了吗?那位怕是要是等急了。”大山见她不动,轻声提了醒。
女子笑了笑,微风吹起她的帷帽,露出白皙的脖颈。
“不慌,好戏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