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入冬,太皇太后近日身子也有些不适,沈延玉特意为她调了新的熏香助眠。
“太奶奶,夜里风凉,延玉还给您备了泡脚的中药。”沈延玉将手里的药一并给了旁边的福禄。
太皇太后躺在榻上,满头银丝也显了些老态,她微微一叹:“还是五丫头你有心,时刻惦念着我这个老人家。”
“太奶奶哪里话,兄弟姊妹们自然都是挂念着您的。快近年关了,大家得了闲,也会一并来看望您的。”沈延玉坐到她身边,娴熟地为她捏肩。
“说起来,也不知道二郎什么时候回来,一转眼都五年了。”提到年关,太皇太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喟然一叹。
“太奶奶说的可是二哥?”沈延玉对这个二哥是完全没有印象的,只知道他叫沈元朗,宫里也没有半点关于他的传闻。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似乎有些难言之隐:“是个苦命的孩子,也不知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再见着他。”
忽地,门口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太奶奶,朗儿回来晚了。”
听到这声音,太皇太后却直起了身,非但没有怪罪,反而眯了眯眼睛想看清楚来人,她的声音似乎有些激动:
“可是二郎回来了?”
一个约莫十四岁的少年进了门,还没来得及解下狐裘披风,就快步走过来跪伏在太皇太后身边,将头依偎在她的膝盖上。
”太奶奶,朗儿好想您。”那少年尾调上扬,带着几分哽咽,听得人一阵怜爱。
太皇太后听到他的声音,又抚了抚他的背,抬手擦了擦眼角。
“二郎啊,你怎么消瘦成这样了,真是苦了你了。”
“太奶奶,朗儿这不是回来了么,日后可以常伴在您身边。”那少年仰着头,眉心一点朱砂,眼若星辰,面色苍白。只是带了几分病态,看着也比同辈人显小一些。
“可是你父皇让你回来的,长明大师可有说些什么?”太皇太后抖着手要扶他起来,见到他似乎又喜又忧。
“太奶奶放心,长明大师说我业果已消,日后不必待在乘华寺了。父皇那儿朗儿还未去,我实在念您得紧,还未通报就来了。”
“如此便好,真得去感谢长明大师了。”太皇太后似乎很开心,喃喃低语,眼里都是欣慰。
沈元朗眼珠一转,看到了旁边的沈延玉:“太奶奶,这位是?”
“这是你五妹妹,延玉,也是个好孩子,时常陪在我这个老人家身旁。”太皇太后也握住了沈延玉的手,看着面前的这两个孩子,她倒是十分满足。
“延玉见过二哥。”沈延玉向沈元朗行了个礼。
“我还说怎么生得如此好看,原来是我家的妹妹。”沈元朗眯着眼睛,回了个笑。
“二哥谬赞了。”
“二郎啊,你这两天就搬来万寿宫吧。你母妃不在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跟着那些个勾心斗角的东西我也不放心。我同你父皇说一声,就养在我膝下吧。”太皇太后倒是十分心疼这个重孙,当眼珠子一样宝贝。
沈元朗犹豫了一下,才开了口,声调有些委屈:“太奶奶,朗儿也想同你在一处,不过父皇已经将我寄养在淑妃娘娘名下了。说是长明大师合了生辰八字,我在她名下才可保得平安。”
一听说是长明大师开的口,太皇太后虽然不舍,却也只能叹气:“既然是大师说的,那也只能如此了。可怜二郎你身子弱,不然也不会去了那乘华寺五年不归,害得我们祖孙分离。”
说到伤心处,太皇太后眼眶都微红了,沈元朗也颇有几分伤感,只是低声地唤着“太奶奶。”
旁边的沈延玉听了个七七八八,她大概也听懂了些。她这个二哥应该是因为体弱多病被送去了乘华寺养了五年,然后现在回宫还被寄养在了淑妃娘娘名下。
看样子,太皇太后和皇上都对他宠爱有加,连寄养这件事都要考虑到他的身体。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远远超过了一个皇子应有的恩宠。
他到底有什么来头……
而这边太皇太后拉着沈元朗叙旧了半天才同他依依不舍的告别。
“太奶奶,朗儿得去父皇那儿了,回头再来看您。”
沈延玉也跟着一同辞行了。
她出了万寿宫本来要回去,沈元朗却叫住了她。
“二哥。”她停下来,恭敬地看着这个素未谋面的哥哥。
“妹妹认识沈琏么?”沈元朗看着她,他笑起来十分明朗,脸颊还带着梨涡。
“沈琏乃是堂兄,我自然认得。”沈延玉浅笑着,心下却是疑惑,他怎么会突然提到沈琏?
“也是。”沈元朗笑了笑,幽深的瞳孔里映着她的脸,尾音微微上扬带了几分戏谑的意味。
不知为何,他刚刚这一笑,平白让她觉得有几分熟悉,好像在哪儿见到过类似的容貌。
她心头思量,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只好作罢了。
“二哥可还有什么事,若是无事,延玉就先行一步了。”
沈元朗轻轻挑了挑眉,嘴角噙笑,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沈延玉向他行了个礼就走了。
只是走了好一会儿,她还觉得身后有人在盯着她看。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就看见沈元朗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笑。
万寿宫的横栏围出一片阴影,就看得清他咧开的嘴和一口白森森的牙。
沈延玉头皮发麻,急忙回过了头,匆匆走了。他刚刚的笑实在是太诡异了。
等她回到流萤宫时,却在门口碰到了沈琏,他就站在门口,安安静静地。
“沈琏,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沈延玉小跑过去,看样子他应该是特意在这儿等着她,只是不知道等了多久。
“我也刚到。”沈琏抬眼看了看她,又低下了目光。
“我这宫里有个叫小满的,要是你下次来找我,我不在,你可以直接告诉她,进屋坐着就是了。”认识快一年了,她才不相信沈琏说的刚到,他肯定在这儿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他眼神微动了一下,只是垂着眼,沈延玉也未曾发觉。
今日起了风,吹得他额前的碎发摇动。
沈延玉总觉得他今日有些奇怪,好像有话要对她说。
“沈琏,你怎么了?”她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的脸。
“没什么,我就是来看看你,顺便……”他错开了目光,宽大袖袍下的手踌躇了一番,还是抬了起来。
“玉儿。”
不远处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沈延玉就惊喜地回过了头。
在看清来人时,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承林哥哥!”
沈延玉喜出望外,提起裙摆就小跑了过去。
而沈琏还站在原地,手中捧着一只木雕的狐狸,微张了嘴,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
他伸在半空中的手一点一点的收回。
不远处,树下的男子约莫十七八岁,一身贵气,举止不凡。眼下一点泪痣,笑起来总是眉眼弯弯,却又多了几分凌然。
“玉儿长大了,我离京的时候,你好像才这么高。”萧承林笑了笑,拿手比到自己的腰间。
“承林哥哥,你走的时候,我才七岁,如今都过了五年了,我当然长大了。”
“是是是,我们的玉儿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萧承林笑了笑,那笑容里带了些无可奈何的宠溺。
“对了,承林哥哥你怎么回来了,你这一次会待多久呀?”
他是镇南侯长子,文若皇后的亲侄子。年纪比她大六岁,对谁都很温和,而且一柄银枪鲜有敌手,所以小时候一众皇子公主都爱跟在他身后。
沈延玉有一次摔进了水洼里,别人都笑话她。是他将她扶了起来,不仅亲自给她擦脸,还教导那些人不能嘲笑她。
只不过他在宫里没有待多久便走了,十四岁便跟着他父亲去了战场,这么多年从未回来过。
“皇上召我回京的,应该可以待一段时间了,怎么样,高兴么?”萧承林笑了笑,故人相见,总有些恍惚。
“那当然了,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了。”
萧承林忽地看向了她身后,多年来在战场的经验,让他可以轻易的感知到身边的危险,而刚刚的危险就来自沈延玉身后的少年。
暗色长袍的少年站在那里,却是直直地看着自己。他的眼神阴冷,带着敌意和防备。
“玉儿,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好不好?”萧承林收回了目光,对着沈延玉温雅一笑。
“好,承林哥哥慢走。”沈延玉冲他笑了笑,目送他离开了。
送走了萧承林,沈延玉才猛地想起自己把沈琏晾在一边了。果然回头时,沈琏正冷着脸。
她急忙向他走了过去,挠了挠头发,似乎很不好意思:“抱歉,沈琏,我一下子见到故人,就高兴坏了。”
“见到他,你就那么高兴么?”听到她的话,沈琏似乎更生气了,眼神都冷了下来。
沈延玉愣了愣,为什么她感觉沈琏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你说承林哥哥么?我和他小时候就认识了,他一直很照顾我的,很多年没见了,我现在见到他肯定高兴啊。”沈延玉完全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味,还在老老实实地回答他。
沈琏眼神微变,别了过脸,握紧了袖袍下的木雕狐狸。
不知为何,听见她叫着“承林哥哥”,他心里就闷得慌。
“你怎么了?对了,你刚刚是不是有话还没有说完啊。”萧承林突然出现,她就没听清沈琏刚刚在说什么。
”没什么。”沈琏握着木雕狐狸的手往身后藏了藏,他别过目光,“我先回去了。”
“这么急?”也才刚来呀,都没说几句话。
不过也许他有事要忙,沈延玉也只好换了个话头:“那下次我去找你。”
沈琏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就走了。
沈延玉站在门外,看着他的背影,怎么感觉他今天有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