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风和畅,春意正浓。上书房的教学也进行了一段时间。
而今日下午的课程正好轮到了射箭。
一众皇子公主皆在靶场内站定,教授射箭功夫的师傅虎背熊腰,箭无虚发,皆中红心。
“今日二人一组,共同比试。输的人给我留下,不射中靶心五箭不得离开。一发未中者,扎两个时辰的马步,听清楚了么!”师傅的嗓门也是极大,震得人耳朵发痒。
“是!”众人异口同声,一听到可能要扎两个时辰的马步,纷纷吓得一颤。
天空中还挂着日头,沈延玉拿着弓箭,颇有几分无奈。今日是第一次分组比试,之前单独练习倒还好,她可以浑水摸鱼。
环顾四周,其他人都已经组好了队,估摸着也没人愿意同她一起。
“四弟,你我一组吧,虽然我肯定是比不过你的。”三皇子沈安辰拿着弓箭,笑吟吟地看着旁边的沈易阳。
沈易阳像是没听见他的话,眼睛一直似有若无地盯着场中孤身一人的沈延玉,他嘴角勾笑,肯定不会有人同她一组。
沈安辰尴尬地站在他旁边,脸上还带着笑,没再说话。只是握着弓箭的手,指尖泛白。
沈易阳轻轻哼了一声,双手环在脑后,罢了罢了,本皇子就勉为其难去和她一组吧。就当补偿上次害她落水,要是她知趣些,自己放放水输给她也不是不可以。
沈易阳的脚刚刚踏出去,授课师傅就指了指沈延玉和不远处的少年:“既然你俩都没有对手,便组一队吧。”
沈延玉顺着师傅的手势看过去,正好那个少年也向她看了过来。
这还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也只有她和那个少年会被落单。
看着沈延玉和那个少年站到了一起,沈易阳硬生生停下了脚步,轻哼了一声。
沈延玉挑眼看着旁边的人,如今仔细的看,他倒是真的有些像沈琏。只不过他一直用头发遮着眼尾,她也一直没有往那方面去想。
不知为何,她心下有些紧张,她本以为这是个和她同病相怜之人,最好他不是沈琏。
“前几日我落了水,是你救的我么?”
那少年没有说话,不置可否。
他这幅样子,沈延玉倒是了然,应该就是他救的了。
“我叫沈延玉,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可以告诉我么?”
沈延玉面上云淡风轻,却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弓箭。
“沈琏。”
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时,沈延玉握着弓箭的手瞬间一松,差点掉在地上。
她抬起头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他竟然真的是沈琏。
前世是他将自己逼上了绝路,落得凄凉收场。
沈延玉轻笑一声,自己还真是可笑,一直在关心着自己的仇人。
更可笑的是,今生救了自己的也是这个仇人。
比试已经开始了,沈延玉射了三箭,只中了两箭,不过这也算不错的成绩了。
一旁的沈琏停下了调试弓箭的手,翻手拉弓,只见他从长桌上取了三支箭,一同搭在弦上,一双眼盯着前方,墨发勾勒出他的侧脸,颇有几分淡漠。
旁边不少人被他的架势给吸引了目光,纷纷低呼出声。三箭齐发,也只是见过射箭师傅展示过,大多数时候也只是听说那些上过战场的将军能做到。
除了几个不轻易显山露水的,其他人都开始交头接耳,要么嘲讽他不自量力,要么暗中不满他如此爱出风头。
“也就摆摆架子罢了,虚张声势。”沈易阳不屑地哼了一声。旁边不少人跟着附和。
三箭齐发,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沈琏却像是没有听到他们的讥笑,握箭的手绷得僵直,随后,松开了弦。
一时鸦雀无声,不少人都愣住了,连沈易阳都惊讶地微张了嘴。
三支箭都稳稳得插在靶心上。
“好,”授课师傅大吼了一声,似乎十分高兴,“是个好苗子!”
可惜除了授课师傅,其他人的脸色都是晦暗不明,却无一例外地没人为他喝彩。
沈延玉看着那三支箭,微微握紧了袖袍下的手:“是我输了。”
沈琏放下了弓,神色淡然,好像大家讨论的对象是别人。
“奇怪,”一位皇子打破僵局,似乎十分疑惑,“你们看他那箭的位置。”
一人出声,其他人才注意到问题,刚刚大家都被他的箭法惊呆了,倒是忽略了一些细节。
沈延玉也连忙看向那三支箭,然后瞬间睁大了眼。
沈琏的三支箭,射中的分明是她的箭靶!
沈琏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地开口:“我看错了,是我输了。”
沈延玉呆呆地看向他,沈琏这是什么意思?
“这……”授课师傅也像是没想到会发现这样的情况,大手挠了挠后脑勺,似乎十分为难。
按箭法来说,沈琏肯定是赢了。可是他偏偏射中的是沈延玉的箭靶,如此一来,他自己就等于一箭未中。而沈延玉的箭靶就算中了三箭。从规则来说,是沈延玉赢了。
“呵,箭法还过得去,眼睛却是个瞎的。”之前开口的那位皇子,轻笑出声,不少人也低头笑了起来。
这个沈琏看来脑子也不好使,连敌我的箭靶都分不清。如今算作一箭未中,得留下来扎两个时辰的马步。
授课师傅见沈琏自己也认输了,虽然有几分可惜,但也还是直接说了让他散学后留下来扎马步。
几场比试下来,赢的人回了自己的住所,输的人便留下来练箭,整场下来,只有沈琏一个人被罚了两个时辰的马步。
天色渐晚,练箭的人也回去了。空旷的靶场,只有沈琏一个人扎着马步的身影。
夜风吹动他的衣袍,虽然他一直保持着扎马步的姿势,但额头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滚落下来,打湿了鬓角的碎发。
天色灰蒙蒙一片,寂静无声。
沈琏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他仍旧平视着前方,丝毫没有分神,随后沈延玉的身影就出现在他眼前。
沈延玉也没有看他,径直去了箭靶处。她没完成任务,本就该受罚。
别人放水是别人的事,她该做到的,一定不可含糊了事。
沈延玉转身去了长桌旁,一边拿弓箭,一边蹙眉沉思。
今日沈琏射错了靶子,她绝不相信是他看错了,倒像是故意的。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沈延玉晃了晃脑袋,定了定神,开弓射箭,无一例外都偏离了靶子。
沈琏就在她身后,一语不发。
夜幕星河,靶场里只有四周的火把还在跃着微光。
沈延玉满头大汗,手臂也酸麻了,不远处的靶子下面散落了一堆的箭,她的箭法不算差,却也是万万做不到三箭齐发。
两个时辰到了,沈琏才起身准备回去。
看着他走得些不稳的背影,沈延玉低垂了眉眼,良久她后退了几步,嘴角勾笑,搭弓射箭,箭头却是慢慢偏转,对准了前面的沈琏。
沈琏背对着她,还在步履蹒跚地走着,只是手微微的收紧了。
沈延玉将弓拉了个满,眼神冰冷,手松箭出,箭身划破空气,从沈琏的脖颈旁擦过,最后射中了对面的城墙。
沈延玉收了手,将弓箭放在桌案上。
“沈琏。”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听见她的声音,沈琏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她,碎发全被汗水打湿,贴在侧脸,夜风吹得他脸色煞白,整个人都在颤抖着,似乎完全不在意她刚刚差点拿箭杀了他。
沈延玉低头笑了笑,罢了,他前世害自己一命,今生救过她一次,也算两两相抵了。况且,这辈子的他还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义务为前世的自己承担罪名。
沈琏看着她,刚刚她还浑身杀气,现在突然又笑了,他还颇有些讶异。
沈延玉在袖兜里翻找了一圈,向他摊出手心,上面放着几颗糖
“要吃糖么?”
她嘴唇勾笑,却是一片坦然。
“你要是不喜欢,我这儿还有别的口味。”沈延玉见他没开口,以为是没有合他心意的,又低头在自己的袖兜里翻翻有没有别的糖。
“我不喜甜食。”沈琏见她在袖兜里摸了半天,别过眼,冷淡地开口。
“这样啊,那好吧。”沈延玉也不再翻找了,将手上的几颗糖也塞了回去。
沈琏点了点头,就步履蹒跚的走了。
沈延玉盯着他的背影,虽然知道他听不懂其中的深意,却还是大喊了一声:“咱们两不相欠了!”
沈琏的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夜幕低垂,只挂着朗朗的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