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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剪人生》节目组分成了几个小队,除了嘉宾们需要合体的部分之外,其他都是分开拍,由各自小队负责。

开拍后,许肆月一改以往的娇气精致,把长发随意盘起,穿得利落方便,疯狂赶进度,为了提高效率,也为了快点拍完早早回家。

跟拍pd每天总有那么几次出神,被取景框里返璞归真的顾太太惊艳到屏息。

难怪能做玩弄顾雪沉的绝世渣女,人家这颜值,确实有本钱。

程熙时刻关注各方动向,愤愤跟许肆月说:“自从节目开录的消息一传出去,微博上那些闲的没事的渣渣就在带话题溜你,等着看笑话,尤其是沈明野那些还没脱粉的死忠勇士们,带头唱衰咱们。”

许肆月不在意:“我没衰,她们家沈明野先掉阴沟了。”

程熙刷着手机气到冒粗:“这些人都有毛病!什么叫道德败坏的渣女利用老公炒话题,名利人都想霸占,连地震都不放过炒作机会,到头来一个绣花枕头,去一群专业设计师中间自取其辱?!”

她暴躁:“我可烦死这些人了!明明啥也不知道,凭着脑补就能随便骂人,怎么就道德败坏!怎么就炒作!怎么就绣花枕头!有没有能力,爱不爱一个人,用得着她们叭叭!”

许肆月无所谓地冷笑:“不止网上,这个组里也有人明里暗里盯着我,估计是等着抓我错处,偷拍下来好发出去让人嘲。”

“至于我老公,”她低眸,吸了吸鼻子,傲娇轻哼,“我爱得要死,用得着她们叭叭!”

一转眼出来好几天了,她家顾小甜甜一如既往的内敛沉默,对她发去的那么多照片也反应克制,不知道他有没有想她。

可她已经想得心神不宁,恨不得马上冲回他怀里尽情厮磨。

拍摄的第五天早上,许肆月加紧熬了两晚后,总算把工作接近尾声,只剩下其中一只包的提手和包盖没做完。

提手是几种特殊皮扭缠的工艺,耗费很大,包盖用到的皮更少有,是这只包的重中之重,被许肆月集中放到最后面来完成。

跟拍pd摆好摄像机,韩桃也带人过来观摩,但等到程熙去取箱子里的皮料时,蓦的飚出一句脏话。

现场不禁一乱,韩桃马上叫停拍摄,许肆月心一沉,快步走去程熙身边,眼瞳微缩。

那块珍贵的稀有皮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利器划破,表面全花,翻着一片刺眼的蜡白破口。

许肆月立刻转过身,冰凉的桃花眼扫视四周:“谁干的,站出来。”

一时死寂,工作队伍里很多人互相打量,有人小声嘀咕:“直接这么问不适合吧?我们团队里谁能干这种事啊。”

“就是——”

既然有人起了头,就陆续有交头接耳的声音传出。

“出事了先怀疑自己人算什么?张口就颐指气使的,这么不给大家脸面吗?”

“我看网上说的那些也不是没道理,万一是她自己弄的呢,拍摄全程也没什么机会搞爆点,怕被别的组压过风头呗,就临近尾声了自导自演这一出。”

“炒作女王嘛,自己老公都能利用,这算什么,不过包肯定是做不成了,还能收尾吗?这不是要砸?”

这几个一直看不惯许肆月的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自以为能引起同事共鸣,没想到数道目光朝她们刺过来,竟然都是对许肆月的维护。

韩桃神色一厉,不知道许肆月组里居然有这样的人存在,开口要为她撑腰。

“我没空追究你们哪说错了,”在她说话之前,许肆月先一步张开红唇,掷地有声,“我再问一遍,到底是谁干的!”

录节目这么多天,许肆月忙于工作,一直很少流露真实性格,此刻她陡然露出骨子里那种仿佛天生的盛气凌人,以及长时间被爱护出的骄矜,让现场无人敢出声。

几个唱反调的挂不住面子,脸色难看地磕磕绊绊反问:“你,你怎么能空口怀疑我们的人!”

程熙气愤说:“空口?!这片区域除了组里的人谁还能进得来?”

“放箱子那里可是死角,没监控,你们也没实际证据!敢这么污蔑我们,我们也能曝光你自导自演,恶意炒作!”

话音刚落下,连针锋相对的气氛都来不及凝结,更没让她们有接着造次的机会,一道奶里奶气的电子音就突然响起,温柔叫了声“主人”。

全场顿时一静,纷纷震惊望过去,一直老实的小机器人阿十意外亮起了灯。

小阿十的黑眼睛笔直看着许肆月:“主人,我不光嘴甜,大魔王还给我预设了程序,以你为中心进行扫描,出现异常情况的时候跟踪记录,确保你的安全,有多个关键词可以触发我的这项自动应答,包括‘监控’和‘证据’。”

下一秒,小阿十双眼闪出白光,投射向对面的白墙,显示清晰画面。

二十四小时内,他的数据库里自动判断出许肆月周围的人群密集地和稀有地,当固定稀有地出现异样感应时,它会自动挪过去悄悄拍摄留档,现在影像上就赫然列着几排拍摄记录,而放箱子的地点就在其中。

小阿十说:“主人,如果我应答无误,你念出编号,我来播放。”

程熙万万没想到这个跟来玩的小家伙竟然有这功能,激动得赶紧拍许肆月:“二十六号!”

许肆月注视着小阿十,嗓子辛辣干涩,说出这个数字。

阿十马上播放视频,画面里很快出现一个穿着组里工作服的身影,破坏手段极其阴损。

证据确凿,偌大拍摄间里鸦雀无声,几个针对许肆月的女人面色铁青,无数双眼睛惊异地瞪着阿十,第一次切切实实感受到,许肆月的背后站着整个深蓝科技,顾雪沉对她的保护根本是一张遮天密网,无处不在。

许肆月站在阿十投映出的光影中,眼眶的微红被完美遮住,她指甲扣了扣掌心,再次扫视所有人,语气铿锵:“敢做不敢当?是想让我把这份证据直接交给警察?!程熙,报警!”

听到“报警”,人群里终于有一个人影挤出来,就是刚才跳得最欢那人,怨恨盯着许肆月。

半个小时后,燥乱的拍摄现场才渐渐归于安静。

韩桃把人处理完,心急地赶来安抚许肆月的情绪,自责她的失职。

那女孩在组里做督导,谁也不知道她竟是沈明野的死忠毒唯,还是迷恋到入魔的那种,不受任何实锤新闻的影响,坚信全世界的人都要害她哥哥,她哥哥出了事,全是被许肆月坑害的。

所以才蓄谋进了许肆月的组,本想爆她黑料,结果几天下来什么也没拍到,眼看着要结束,只好去破坏她的稀有必需品,再撺掇几个对许肆月有偏见的同事煽动,让她既做不成最重要的包,还要落得自导苦情戏炒作的骂名。

许肆月眉心拧得死紧:“那种人根本没有正常是非观,我也没有闲工夫为她生气,我现在只担心……”

包怎么办。

许肆月把手机捏得发烫,雪沉刚用这种方式保护过她,她不想立马去找他求助,再让他多担心。

但她雪月系列关键的点睛就在这个包上,再耽误时间去找皮料,不知道还要几天才能结束。

许肆月忍着心痛退步,回头对程熙说:“我们换成现有的普通——”

“姐姐!”一道怯生生的女声带着喘,随着急促脚步快速逼近,“我,我有!你要什么我都有!”

许肆月微怔,意外瞪着身背巨大登山包出现的许樱。

她穿一身很少女的粉色运动装,土里带着一点萌,额头上都是汗,双手撑在膝盖上,抬起头灿烂一笑:“姐你放心!你需要的皮料我全准备了!比程熙姐姐买到的品质更高!不信你看!”

许樱怕她不信,忙不迭卸下巨大背包,把妥帖包装的一块块珍贵稀有皮掏出来给许肆月看,眼睛里缀满星光。

她献宝似的展示:“我知道程熙姐姐要采办你们需要的材料,就偷偷关住她,把她买过的都记下了,采购到更好的,想着你万一用得上!这几天我一直在外头晃,刚才听人说你有一块稀有皮被毁了,这才敢进来的!”

许肆月蹙眉凝视许樱,她那张绝对算不上大美人的脸上,因为某种小粉丝见到偶像般的欢喜而变得光彩明丽。

程熙见许肆月不动,着急地先接过来,拆开就“卧槽”了一声,猛推许肆月:“月总!雪中送炭!真比我选的那块好!”

许肆月没说话,一群工作人员都在等她继续录制,她自己也迫不及待想回家去见雪沉。

她攥了攥手,面无表情走向工作台:“……开工。”

当天中午,许肆月把所有工作完成,最终呈现出来的包极尽完美,与理想完全符合。

韩桃爱不释手,亢奋地再三跟许肆月保证,等节目一播,雪月系列绝对能火,之前对许肆月持有偏见的那些工作人员也不好意思地来打探上市价格,想收入囊中。

许肆月无暇闲聊,迅速收拾东西打扫战场,她只要想起小阿十,心就没办法地乱跳,想立即赶回到顾雪沉面前,好好抱一抱他。

泛滥的感情本就被分离烧沸,又因为这一场跨越距离的默默保护而炸得心口发疼。

顾雪沉真是傻的,心心念念都在疼她,还非要坚持绷着,不肯对她尽情宣泄。

反正她是等不下去了,要赶紧回家去跟他告白。

许肆月不经意偏过头,发现许樱还在角落里,表情难过地瞄着阿十。

犹豫了片刻,许肆月还是走到她面前,不冷不热说:“皮料的钱我会转给你。”

许樱连忙摆手,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余光还在瞟阿十。

许肆月隐约觉得不对:“它在休眠,你总看它干什么?”

许樱咬了咬嘴唇,很小声问:“姐,你忙的时候,我听见工作人员议论早上发生的事了,是姐夫离这么远还护着你……姐夫他真的对你好,你现在肯定也很在乎他是吧?那他……”

许肆月敏感地察觉出异样:“你到底想说什么。”

许樱抓了抓衣角,挣扎了一下还是轻轻说:“其实我在外面等你的时候撞见梁嫣了,节目组拦着不让她进……我觉得她肯定不怀好意,就上去跟她吵了一架想撵走她,结果她……”

“说。”

“她跟我说,”许樱皱着脸,知道阿十休眠,还是鼓起勇气把许肆月拉得离它更远,声音压得很低,“不用防着她,她是好心来特意提醒你的。”

许肆月觉得荒诞:“她好心?!”

许樱又嗫嚅:“我也不相信她,但我应该把过程原原本本告诉你,梁嫣说,自从她知道顾雪沉的身世那么可怜,她就认了,毕竟跟你姐妹一场,既然顾雪沉选择你,她现在只是希望你能了解他的过去,以后乖点,对他好一点……”

“她还说,录节目的第一天,她就给你发过一张照片,如果你看到,就会明白她没骗你,”许樱奇怪,“姐,你收到了吗?可是姐夫那种一看就超级贵的人,能有什么可怜身世,假的吧。”

许肆月没回答,下意识拿起手机翻看,微信肯定没有,早拉黑了,短信……

她在系统自动拦截的陌生号垃圾箱里,果然找到了一条开拍当天的短信,显示有照片附件。

许肆月指尖在上面悬了片刻,还是点进去,看清的一刻,她手指蓦的一紧。

照片算不上清晰,看得出来是实体的老照片扫描上传的,但五官轮廓足够分辨。

一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相貌精致漂亮,穿一件洗到发硬的小上衣,脸颊,脖颈,露出的手臂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痕,一双眼乌沉漆黑,让她熟悉到骨子里,却少见的溢着甜意。

他右手被什么人紧紧牵着,还飘出一片裙角,但被裁掉了。

雪沉……

许肆月眼前出现顾雪沉身上那些叫她心碎的疤,再跟照片中的小男孩重叠,他黑暗的童年,她迫切惦念的过往,甚至有可能关联到他一直不肯坦诚爱意的根本原因,似乎答案全在这张照片的背后。

她心脏在一下一下快速地震动。

无论梁嫣什么目的,她拿出了这个,就证明她手中确实掌握着有价值的东西。

“姐?”

“……你是被她利用的还不够多么?!”许肆月闭了闭眼,冷声对许樱说,不想她继续懵懵懂懂地掺和进来,“现在马上从这儿出去,该回哪回哪,钱我会如数给你。”

许樱被工作人员带着一步三回头离开,许肆月往后靠了靠,没有犹豫太久,她沉下心,简单知会程熙一声,就径直走出拍摄现场。

如果这是梁嫣的手段,那恭喜她,有用,涉及到顾雪沉的一切,都无法不触动她的神经,至于消息真假与否,她会去过滤。

站在外面的风声中,许肆月拨通那个发照片的陌生号码:“你在哪。”

梁嫣坐在不远处的车里,透过玻璃盯着许肆月的侧脸,嘴角溢出笑痕。

果然上钩了,真是假惺惺,顾雪沉对许肆月有那么重要?他的过去究竟怎么样,许肆月会关心?不过是见她掌握了顾雪沉更多的消息,不甘心不服气而已,迫切想知道雪沉的过往,也是为了更好地套牢他玩弄他吧。

许肆月是什么样的人,她太清楚了。

拿感情当赌注当游戏的许大小姐会爱一个人?她死都不相信。

她本来心存犹疑,不知道该不该听沈明野的这么做,但今天机器人的事全节目组皆知,狠狠戳到她的心,凭什么许肆月这样,还能受到顾雪沉面面俱到的爱护。

她只是舍不得让顾雪沉在生命的最后还做个玩物,这才说个小小的谎而已,比起许肆月来,算什么错。

不过许肆月可不傻,经过之前的事,这次肯定防备心更强,所以她也更慎重,既然拦着不让靠近,她就干脆以退为进。

她先把沈明野挖来的老照片裁掉半张发给许肆月,接着想利用程熙,却意外发现了许樱这个上赶着倒贴的贱骨头,装好心地说上几句,以许樱的傻,肯定受影响,再买通节目组的人,推波助澜让沈明野的毒唯粉破坏皮料,许樱就有了绝佳的机会到许肆月身边去替她传话。

这样一来,许肆月是自己主动来找她的,那么她说出的故事,就必然变得更加可信。

梁嫣放平语气,轻声说:“许肆月,你看到照片了?如果不是为了雪沉,我不可能再联系你。”

“雪沉也是你叫的?你私自调查他的身世,还想装什么无辜?”许肆月毫不留情,“你想说,我就去见你,不想说趁早给我消失,别来这套欲擒故纵的把戏。”

听筒里的梁嫣沉默少许,竟笑了一声:“算了,我跟你计较什么,我得不到他,其实你也没比我好多少,咱们两个都挺可怜的,看在这个份上,我愿意告诉你,见面地址我发你手机上。”

许肆月挂断电话,对梁嫣话里遮遮掩掩的意思极度不适。

她拧眉看了眼地址,是个餐厅。

二十分钟后,许肆月赶到,餐厅里曲折幽深,包厢隐秘,梁嫣已经到了。

许肆月手机提前关了铃声,打开录音,她坐到梁嫣对面,开门见山:“不用浪费时间,有话就说。”

梁嫣盯着她淡妆却明艳妩媚的脸,压下心头那些妒恨,摩挲着杯子问:“肆月,你们最近过得好吗?顾雪沉到底为什么跟你结婚,这么久了,你找没找到答案?”

她没打算让许肆月回答,继续问:“他以前受过虐待的事,你是不是多少知道了一点?还有……”

梁嫣抬眸:“你应该没少撩他吧,他现在对你热情了吗?”

许肆月微微眯眼:“热情,疯狂,爱我爱的要命,满意吗?梁嫣,我不是来跟你聊家常的。”

梁嫣深知绝对不可能,失笑了两声,摇头说:“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见许大小姐在感情上硬撑面子,想起以前我对你那些明里暗里的嫉妒,其实挺不值的,你这么美,天之骄女,以为高高在上操纵了别人,结果呢,不也就是个——替身。”

最后两个字,她发音很轻,却异常锋利。

许肆月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梁嫣说的居然是“替身”。

她根本没去深究这个词的含义,只觉得无比可笑,话已经到了嘴边,梁嫣却横过手机,把屏幕转向她,悠悠打断:“肆月,别急着反驳,你应该一直很疑惑吧,为什么重逢后,顾雪沉好像爱你,又好像不爱你,总那么若即若离的,就像有个严重的问题横在你们中间?”

几句话刺入心脏,许肆月放在腿上的双骤然握紧,定定注视着屏幕上那张完整的照片。

不只是一个童年的雪沉,他身旁,还有个侧身站着的小姑娘,看起来比他小些,握着他的手,而他眸中那些珍贵的甜意,满满当当,全是为她而生。

小姑娘露着半张脸,画面模糊,色彩老旧,但却明显看得出,小姑娘跟她,有五六分的相似。

许肆月的咽喉像被无形的手慢慢扼住,向里压迫。

她知道自己这个年龄段的样子,家里照片很多,虽然像,却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况且她丝毫没有印象认识过当年的顾雪沉,那么这里面的人,百分之百不是她,而是个……和她很像的姑娘。

梁嫣微笑,看来沈明野找圈里专业团队修过的照片效果确实不错,把童年许肆月改得既像自己,又不像自己,连本人都认不出了。

她不疾不徐开口:“挺像的吧?我调查顾雪沉的过去,起初只是为了找个寄托,没想到能查出这样的真相,照片里的小姑娘叫圆月,跟你名字恰好有一个字的重叠。”

梁嫣紧盯着许肆月的表情,把顾雪沉的身世完完整整讲给她一遍,挑眉说:“是圆月把他从黑暗里救出来的,他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圆月,可惜她死得早,又碰巧你出现了,就成为一个完美的替身。”

“要不然,为什么当初你追了顾雪沉三个月他才答应?答应之后,却短短时间里对你感情那么深?几个月的恋爱就刻骨铭心,不觉得太奇怪了吗?”她浅笑,“肆月,他恨你不是假的啊,恨的是一个替身也敢这样伤他,每一次你觉得被爱了,被在乎了,其实他根本不是对你,是对圆月呀。”

许肆月的手腕在发抖,她狠狠攥住,掐破皮肤,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耳中在燥乱的轰响,无数把尖刀扎进她的血肉,神经被看不见的力量磋磨鞭笞,心没有了跳动,变成冰冷巨石,坠入永远没办法触底的悬崖。

她知道……圆月啊。

那个寿宴醉酒的晚上,雪沉哭着对她表白,说了很长一段话,她没听清别的,却很明白地记住了“圆月”两个字。

每次他不清醒地动情,地震时他站在废墟上嘶喊,甚至在床上激烈地释放时,他克制不住低低唤的,都是“月月”。

月月……是她吗?

那为什么每一次他叫“肆月”时,语气都那么冰冷淡漠,只有叫着“月月”的那些瞬间,才心碎深情。

许肆月全身血液结冰,视线牢牢黏在那张照片上。

所以,她一直在追逐探究的,顾雪沉不表白,不坦诚,不肯吐露爱意,也不愿意接受她的感情,只有在彼此不爱各取所需的情况下才肯亲密的那个原因……

是顾雪沉从未爱过她,她只是一个不听话的替身吗?

顾雪沉始终是恨许肆月的。

他在婚姻里每一点给她的深情爱意,都是透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

那她呢,她的爱呢,在进入这个包厢之前,她恨不能马上飞回海城,扑上去抱住他的心呢。

梁嫣凝视着许肆月苍白的脸,从没有像现在这么痛快过。

她还想乘胜追击,再多添把火刺激许肆月,却没想到,许肆月缓缓抬起眼帘,眸子里溢着一层红,唇边竟然朝她翘了起来。

许肆月听到自己机械地说:“我只是想听雪沉的过去,目的已经达到了,你就不必再说这么多废话来讨人嫌,什么圆月不圆月的,根本无所谓,我再告诉你一次,顾雪沉爱我爱的要命,你就算嫉妒疯,也没有办法。”

梁嫣勃然变色:“你!”

“我怎么样?”许肆月强压着喉间翻滚的血气,傲倨地微抬下巴,“说到你痛处了?那真是不好意思,顾雪沉是我老公,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心疼我照顾我,地震里不要命的救我,就连今天,还用小机器人护着我,你嫉妒吗?”

她残忍地笑,艳丽逼人:“我也嫉妒我自己,怎么这么命好,圆月存在又怎样,我才是顾太太,顾雪沉的一切都是我的。”

梁嫣气到脸颊通红,猛然站起来推倒杯子碗筷:“许肆月你要不要脸!”

许肆月手心被指甲抓破,笑出来:“不要脸的人是你,想尽办法挖那些边角料来恶心人,省省吧,不想听我继续秀恩爱,就赶紧滚,这顿饭姑奶奶请你了。”

她脑中是昏沉的,视野也算不上清明,隐约听见一句“你可以逞强,背地里多痛苦只有自己知道”,后来梁嫣又说了什么她不清楚,也记不得过去多久,只知道梁嫣愤然走了,满桌的菜都冷掉。

阳光从中午暖煦变成下午微斜,许肆月依然坐在原位上,麻木地夹起一点菜放进嘴里,又麻木咽下去,颤抖着把杯子里倒满酒,仰头一饮而尽。

很辣很涩,刀子一样划着咽喉和胃,烧得五脏翻滚,剧痛着跟她哭泣。

天色微暗时,服务生来敲门,许肆月才动了动僵冷的身体,抖着手翻出手机,调了静音,她什么都听不到,上面已经有十几通未接来电。

大多数是程熙和韩桃的,还有一通在五分钟前,是顾雪沉。

他主动给她打电话。

许肆月想起来了,她这几天加班加点地忙,就为了早日回家,所以跟他的联系不得不减少,昨晚因为熬了通宵,今天一整天,她只来得及给他发一条微信而已。

他会担心吗?他也会想到联系她吗?

她突然消失的时候,顾雪沉打电话来找的,是她,还是他心里的圆月啊。

黑掉的屏幕再次亮起,来电人还是顾雪沉。

许肆月趴在桌上大笑,笑到嗓子嘶哑,她拼命给自己喝水,喝到听不出异样,才把电话接通。

有很短暂的沉默。

原来她不开口,她跟他之间就是这么的冷淡。

片刻之后,顾雪沉低低地出声,音质揉着砂砾:“忙完了吗?”

许肆月听到他的声音,眼泪当即滚下来,她用力咬住手背克制,语气正常说:“没有。”

她不是幼稚的小孩子了,出问题就立即去朝当事人大哭大闹,她现在太乱太伤,不能说得过多,会失控,何况她也不是个随便受人支配的蠢货,一个心思不正的绿茶说她是替身,她就百分之百一定是替身了?

她急迫地需要一点空间冷静,才能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撒娇示爱她现在做不到了,但哪怕用装的,也要暂时维持平静,至少她不能也不舍得……那么火急火燎地去刺伤顾雪沉。

许肆月的眼泪无声流了满脸,心口疼得不得不弯下腰。

今天一整天,顾雪沉忙完了陪伴机器人上线后的一切事宜,他工作时手机不离身,等待肆月的消息,但没有,从清早到现在,手机静得让他心里空荡。

不止是今天,从前两天开始就已经这样了,她的照片和微信越来越少,回复简短匆忙,几乎不打电话,语音也只有短短几个字。

五天了,他见不到她的人,连声音也快从他世界里消失。

顾雪沉贪婪地捕捉着听筒里的呼吸声,手指抓住座椅扶手,克制不住用力,让自己不那么失态:“什么时候回来?”

许肆月说:“最快也要明天。”

顾雪沉眉心拢起,拧出深深沟壑,长睫垂得很低,在眼睑盖出一层灰影。

为什么对他这么冷淡。

他抿紧唇,想让自己语气更好一点,换她和往常一样的热情温柔,就听到她说:“还有很多事,晚点再说吧,我先挂了。”

周围鲜活的色彩仿佛骤然被抽空,只剩下耳边轻响的两声忙音,和之后彻底的死寂。

屏幕黑了。

顾雪沉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盯到眼廓泛起微红。

过去的记忆排山倒海一样砸到他身上,要把他脊背压断。

四年前……也是这样,他受不了刺激,答应了跟肆月恋爱,肆月对他只好了一个星期,就得偿所愿,失去了新鲜感,不再主动打电话,发微信隔很久才回,火热的烙铁从他身上拿走,只给他留下血肉模糊的伤。

这一次呢,她把上床当成终点,重新俘获他,这么快又……玩腻了吗?

顾雪沉站起来,双手按着桌沿,手背上咬出的伤绷得太狠,又传来刺痛。

他是不是前两天的态度太冷,让她失望了,还是今天阿十解决的那件问题不够好,她觉得被他监视,或者……

她仅仅只是烦了。

顾雪沉薄唇干涩,拾起终端,握出微微碎裂声,很低地叫:“主人。”

没有回音。

他固执地又叫:“主人……”

程熙还在录制现场,看到一直休眠的小阿十突然亮起来,反复叫着主人,明明机器人没什么所谓语气,但就是听着心里发酸。

她试探应了一声:“你主人不在,出去了,等会儿回来我让她哄你啊。”

阿十检测不到肆月的位置。

顾雪沉哑声问:“主人在哪。”

程熙说:“出去不知道跟谁吃饭了,还没回来呢。”

顾雪沉不再说话了,死死攥着终端,等了十几分钟,阿十重新感知到肆月在靠近,他手背上筋络凸起来,刚想喊她,终端的信号就忽然被切断,一片黑屏。

阿十的开关被关掉了。

敲门声不知道响了多久顾雪沉才听到,他缓缓睁开猩红的眼睛,乔御进来吓了一跳,小心地说:“顾总,太太五分钟前订了今晚回明城的机票,八点半到机场。”

顾雪沉松开手,已经捏碎的终端从掌心里滑落,“砰”的掉到桌面上。

他眼睫动了一下,黑不透光的瞳仁里终于有了一抹颜色。

肆月回来了,她是故意骗他的,又是她的小套路小手段,故意惹他,再出其不意让他惊喜。

顾雪沉苍白的唇上渐渐恢复血色,不自觉浅笑了一下,看得乔御发愣,心里激动雀跃恨不得满公司的狂喊大魔王笑了。

“顾总你要去哪?”

“回家。”

顾雪沉开车回瑾园,让阿姨下班,把冰箱里的新鲜食材都找出来,选出四种肆月最爱吃的,洗净手站在厨房,亲手整理。

他把材料切好装盘,等把肆月接回来再下锅。

肆月喜欢吃他做的菜。

其实他很早就学会了,四年前她不辞而别的那天,原本他也准备了很多菜在自己狭小的出租房里,想生平第一次,过一个生日。

还有不久就又到那一天了,他希望……他能活到那个时候。

晚上七点,顾雪沉开车去机场,他不敢暴露得太多,只能留在车里,隔着一段距离目不转睛注视出口,等肆月出来,他就装作刚好遇到。

她会……过来吻他。

顾雪沉攥着方向盘。

他还想跟她睡在一张床上,今晚他一定不会发作,他太想她了,想到溃败,无能为力。

八点四十,有一波下飞机的乘客陆续从出口离开,顾雪沉的手机屏幕停在许肆月的通话页面上,他看到她的身影,随即按下拨通。

顾雪沉的手搭在车门上,准备推开,前方不远的许肆月低头看看手机,却并没有接起。

封闭车厢里,等待接通的声音没有了。

顾雪沉垂下眸,看到被挂断的电话。

他指尖冰一样,又打。

许肆月依然没接,跟她同行的程熙已经拉开出租车的门,照顾她进去。

顾雪沉僵冷地坐在车里,出租车几乎跟他交错而过,暗色车窗后,许肆月的脸模糊不清。

几秒后,他手机上收到微信。

无敌小月亮:“在拍摄,很忙。”

顾雪沉眼瞳里只余无底的漆黑,他扔开手机,猛踩下油门,跟上那辆出租车,一路车海泛滥,绚烂灯光晃在他的脸上,照不出一丝温度。

他像座没有生命的玉雕,机械地追逐那道随时要消失的影子,心在胸腔里被一刀一刀地割开,斩成碎末。

半个小时后,出租车停在程熙家的楼下。

顾雪沉坐在一片黑暗里,无声凝望着许肆月,手心里残破的疤疼得刺骨,双眼有如黑洞洞的寒潭。

许肆月跟着程熙上楼,进了家门就无力地靠在墙上,缓缓滑坐下去抱住膝盖。

程熙急得跳脚,蹲在她面前:“我的祖宗哎你到底怎么了!吃饭回来就这样,到底谁惹你了?!回海城又不告诉大魔王,跑到我家来躲,你究竟是躲什么呢?!”

许肆月看了她一眼,嘶声笑:“你不让我住,我就去住酒店了。”

程熙对上她缠满血丝的眸子,心里是真的害怕了,忙抱住她肩膀:“你有事跟我说啊,别这样我好心疼。”

许肆月摇摇头,费力地站起来往卧室走:“收留我一晚就行,一晚上……我一定想清楚。”

程熙在后面问:“能让你这样,是不是跟顾雪沉有关?肆月,我不知道谁跟你说了什么,但顾雪沉是什么样的,你最清楚不是吗?!”

夜里,许肆月蜷在小卧室的飘窗上,把自己缩成一团,紧到不能更紧,还是冷得战栗。

她咬着指节强迫自己镇静。

就算太多她不能解释的问题,都可以指向替身这个答案,但这么长时间她感受到的爱,就能这么轻易被推翻吗?

一次一次,顾雪沉拿感情,拿尊严,拿命来不声不响地疼爱她,她才是亲身感受的那个人。

她许肆月的爱就那么容易得到?

能让她死心塌地,恨不得燃烧自己的一切,是因为顾雪沉骨血灵魂的置换。

她被他深爱着,才从没有心长出了心,笨拙学会了去爱人。

如果全是假的,她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肆月!”程熙在外面咚咚敲门,“你睡了吗?!要是没睡,你赶紧看看楼下那辆车,是不是大魔王的宾利!”

许肆月一惊,差点从飘窗掉下去,她猝然转头,慌乱地掀开百叶窗帘。

楼下路灯拢出的模糊光晕里,一辆黑色宾利如重伤野兽般停着。

程熙家在三楼,能透过前档玻璃看进里面。

男人的手苍白清瘦,攥着方向盘,无名指上一枚熟悉的婚戒,在凄冷夜色里黯淡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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