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活着(1 / 1)

时光倒回,饮下防盗一杯,若如初见,为全订归。

更可怕的是,摆在遮雨棚下的几张白布,躺着四五个已经永远离开的人,不断有担架担着白布放到这里,看得人浑身发凉。

画文并不怕死人,他曾经做任务也上过尸横遍野的战场,可此时他却不住地在想,这里面千万别有严禄。

他定了定神,跑过去向警察说明了自己可能是被困人员的家属,翻到了警戒线内,看了看送下来的尸体……没一个穿校服的。

还好还好,那家伙命应该硬着呢。

暴雨还在下,一点都没有减缓的趋势,画文已经被淋透了,伞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他看向这边横摆着的遇难者,有一张白布下面是个很小的躯体,大概只有四五岁,被放在了最角落,雨水打湿了大半。

画文走过去撑开伞,摆在了白布旁,遮住了这双被雨淋湿的满是泥泞的小脚。

他站起来再次看着山的那边,他帮不上任何忙,只能等着系统的消息,要是严禄没了,他就在这里找块石头撞死得了。

为什么登出世界还弄得像殉情一样?

画文想给自己找点开心的事,可是被雨淋成落汤鸡,四周人来人往生来死去的,还不如找一块合适点的石头。

“系统,你看那块怎么样?”画文指了指一旁一块雕着“月下山”三个字的巨型寿山石。

系统:【……以五米每秒的速度撞上去就可以致命了,教官大人,您还好吗?其实目前情况还是挺乐观的。】

“我很好啊,”画文轻松地笑了笑,挑了个合适的距离站好了,跃跃欲试,“我好得很,我觉得我可以面带微笑地登出世界,虽然有些遗憾今年的最佳教官称号没了,不过……”

“让一让!”

医护人员的声音打断了画文的思绪,他立即闪到了一边,只见他们抬着一副盖着白布的担架放在了这里,草草登记了一下又离开了。

这位遇难者很高大,是画文熟悉的身形,白布没能遮完他(她)的全部,露出了一边衣角……是z城中学的校服。

画文直直地盯着这个衣角,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像是一尊雕塑立在尸体旁,指尖微微发抖。

许久,他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向那块巨大的寿山石,就在他已经快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系统突然叫了一声。

【稍等!教官大人,本世界还没有崩坏,任务目标目前也还没有死亡。】

画文诧异地指了指地上的遇难者:“那这个是……”

“阿文!你怎么来了?”

一声熟悉的呼唤从身后传来,画文心脏都跟着漏了一拍,像是全身过电似的颤了一下,后颈如同上了生锈的机械发条,艰难地回过头——

只见严禄赤|裸着上身,右手背在身后,脚步还有些缓慢的样子,朝他走来。

当看到画文脸色不对,严禄立马跑了过来,浑身的泥泞和雨水,步伐踉踉跄跄,有些狼狈。

画文没说话,看了眼他的脚。

严禄赶紧站直了:“没事,就是崴了一下。”

画文的视线转向他赤|裸的上身。

严禄一下就会意了,指了下那边躺着的遇难者,有些难过:“她被送出来的时候衣服都没了,女生露着不行,我把衣服给她了。”

最后,画文看向他一直背着的右手。

“这……这个时候其实不该拿给你的。”严禄忽然不好意思了起来,磨蹭着拿出了身后一直藏着的玻璃罐,里面有两只半死不活的萤火虫,躺在罐底散发余光。

或许是因为劫后余生,严禄觉得自己现在有说不完的话要跟画文讲,他一点都不后悔来月下山,至少他活着回来了。

他拉着画文走到了一边比较僻静的雨棚下,捧着玻璃罐认真地说:“我才抓了两只就开始下雨了,这两只就当是我的心意,生日快乐。”

画文木着脸,像是没有听到严禄在说什么似的。

天色太暗,严禄也没看清画文不正常的表情,继续磕磕巴巴道:“你……你都不告诉我今天你生日,我想给你准备礼物都来不及,除了生日快乐,其实……其实我还想说……”

“啪!”

严禄的脸歪向了一边,他震惊到把自己方才要说的话忘光了,怔怔地看向面前给了他一耳光的画文:“……阿文?”

画文红着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捏紧拳头转身就离开了警戒线。

严禄反应了过来,急忙要拉住他,画文正怒火中烧,一把甩开了严禄的手,玻璃罐在空中一滑,“啪嗒”一声碎在了地上。

两只萤火虫解放了,在雨水里抽搐了两下,微弱的萤光彻底熄灭了。

这一刻画文也挣脱了严禄的手跑了,徒留严禄一个人站在雨中,看着两只死去的萤火虫,心如死灰。

————

画文没有跑远,只是躲到了一处行道树后,深呼吸平复自己的情绪。

他看着自己发红的掌心,微微发麻,也有些诧异,自己居然打了严禄一耳光。

当看到那家伙安然无恙地出现在面前时,画文觉得自己的心像是在坐过山车,差一点被甩飞了出去,根本没意识到严禄说了什么“生日快乐”……

今天也不是他生日啊。

【教官大人,您这个世界的身份信息,就是在今天的生日,我以为您知道……】

画文恍然:“哦……我当然知道,但那只是个身份证号码,谁知道严禄把那个数字当真了!”

他急忙回头一看,严禄也没有离开,还站在原地埋着头,一身的泥水,裤腿都被划破了,茫然的模样看得让人心疼。

画文看不下去了,走了过去抓起他的手腕就往救护车那里走,医生看了看他的脚踝,没有大碍,用活络油按摩两天就好了。

“谢谢医生。”画文带着严禄向医生道谢。

年近不惑的医生看了看眼睛微红委屈巴巴的严禄,朝画文小声劝了一句:“别责怪你弟了,能出来都不容易,快高考了吧,要好好休息,以后要小心啊。”

连医生都帮着严禄求情了,画文的气基本上都消了,对医生鞠了一躬,带着这倒霉孩子走了。

画文一直没有跟严禄说话,默默地拦了辆出租车,报了个宾馆的名字。

严禄这才抬起头,不解地看向画文。

受不了这种畏畏缩缩的眼神,跟犯错的狗狗一样,画文总算说了今天晚上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看你这个样子,能回家?茹姐不打死你都算好的了。”

“……哦。”严禄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浑身都是脏兮兮的泥泞,要不是脸还算干净,他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了。

“先给你姐报个平安,”画文把手机丢给了他,“然后给成鑫道歉,你把人家给骗了,害得跟我一起为你担心。”

一听成鑫,严禄条件反射地就想顶嘴:“凭什么给他……”

“你道不道歉?”画文轻描淡写地抬头瞅了他一眼,严禄只觉得背后一凉,他不得不承认,他怂了。

严禄从来没想过自己也有如此屈辱的一天,但的确是他有错在先,风轻云淡的画文太可怕了,这眼神看似很平静,实际上简直可以扒他一层皮。

别别扭扭地跟成鑫打了电话,又跟严茹撒了谎,说出来看考场回不去了就住在考场附近,出租车微微一晃,停了下来。

没精打采地跟在画文身后,严禄第一次有了种想要依赖的感觉,眼前的画文比他矮了半个头,却是一副成熟大人的样子,自己在他眼里,或许就是个没长大的调皮孩子。

想到这里,更加失落的严禄头都抬不起来了,跟画文进了一间双床房,他直接进浴室了,受不了自己一副像是从泥坑里出来的样子。

水汽氤氲模糊了浴室的玻璃门,柔和的暖黄光总算是有了丝暖意,画文暗自打了个冷颤,脱掉了湿透的衣服换上了宾馆的浴袍,脑袋里还是一片混乱。

任务目标没事,万事大吉,按理说他应该松一口气,可看着一直失落的严禄,他那句“生日快乐”后没说完的话,画文有些迷茫。

他不该生气打了严禄一巴掌,可那一瞬间,一种从未有过的热流冲进了大脑,打断了他一直紧绷着的理智之弦,让他急切想找一个爆发口发泄自己古怪的情绪。

“系统……我会不会搞砸了?”画文茫然地问系统,“我本来不想打他的,他都成年了自尊心也强,我怎么能这么冲动呢?我……”

自己以什么立场生气,又以什么立场打了他?

画文满脑子乱成一团,抱着膝盖缩在床头。

【您只是压力太大了,产生了过激情绪,冲动使每个人都有可能做出反常的事,目前看来任务目标没有大碍。】

画文揉着脑袋长叹了一口气:“我觉得我有大碍了……是的,可能是压力太大,回去我做一次心理辅导就好了。”

【希望您被把太多事放在心上了,适当的放松会让您好受很多。】

身体有些发凉的画文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他现在很累,却根本睡不着,连浴室水声听了都不知道,还在发呆。

严禄赤着脚无声地走了过来,看着把自己蜷成一团的画文,莫名的心疼。

还湿润的头发柔软地贴在画文的额头上,他不自觉地就想伸出手摸一摸,在触碰到的前一刻,画文倏地抬起了头,迷茫的眼睛才有了焦距:“二禄,你洗好了?”

这声音又温柔了起来,又变成了严禄熟悉的画文了,可严禄总觉得,这样的画文,他已经触摸不了了。

“……嗯,我洗完了,你去吧。”严禄收回了手,沉闷地坐在了一旁,身上传来温热的水汽,让有些冷的画文想靠近一分。

裹紧了身上的浴袍,画文甩掉脑袋里的念头,坐直了,郑重地对严禄道:“在此之前,我要先跟你道歉,我不该打你,对不起,二禄。”

说着,他就要低头,严禄连忙扶住了他的肩膀,几乎手足无措地把他推到了床头,又迅速放开了他。

“别……不要跟我道歉,要道歉的是我。”严禄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画文点头:“你的确要道歉,不过不是对我,是对茹姐,她那么担心你,你却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做这么危险的事,你对不起的是她,不是我,相反……我还得谢谢你。”

严禄愣住了:“你……你谢我做什么?”我都让你气得恨不得打我了,还谢我……

画文垂眼露出一个微笑,把一张包着的纸拿了出来,里面是两只已经死掉的萤火虫:“谢谢你的生日礼物,抱歉,我都忘了是今天,原本我也不想告诉你,怕你分心。”

又是这样的温柔……但严禄却觉得如哽在咽,他一把拿走了纸团,有些难堪地低下头:“都死了……”

画文却无所谓的笑了笑,安慰着他:“你的心意到了就行了啊,我就当你已经孝敬我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萤火虫?”

严禄:“我看你手机锁屏一直都是,觉得你应该喜欢。”

画文顺手揉了把严禄的脑袋:“现在怎么这么乖?是不是被我揍服气了,那哥今天就收下你这个小弟吧。”

“滚蛋,”严禄也被逗着笑了起来,他转过头凝视着画文带笑的眼睛,忍不住悄悄靠近,轻声道,“文哥,我……”

画文夸张地往后一缩,笑着打趣:“别肉麻!二禄……你还是不适合叫哥,我就开玩笑的,你就叫‘阿文’好了,当然啦,我们会一直是好兄弟的,等你以后结婚的时候,跟别人介绍我再叫哥吧。”

严禄瞳孔微微一缩,怔怔地看了画文两秒,随后侧头掩去嘴角的苦涩,不让画文瞧见他发红的眼眶。

他就知道,画文这不是在笑,是在用这他最喜欢的笑容一刀刀地割断他心里不可能的念想。

他不会结婚的,他的心在今天捧给了这个叫画文的男人,可玻璃罐碎了,萤火虫死了,这个人用萤火虫的尸体和温和的笑容隐晦地告诉了他,他们不可能。

严禄心在滴血,面上却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说了声“好”。

“严禄这是怎么了?”画文忧心忡忡,和严茹坐在客厅看静音电视,严茹快放假了,身上的工作轻松了不少,才开始关注自己两个弟弟的关系。

她早已经把画文当作自己的第二个弟弟了,画文举目无亲,他们严家也没什么别的亲人了,严茹本来也是严家收养的女儿,对于难得的亲情看得格外重,所以特地留意着严禄和画文的相处。

这三个月来两个人都异常和谐,偶尔有些小摩擦画文都能轻松化解,毕竟是比严禄大了四五岁,算是半个家长了,两个人冷战理应是不太可能的事。

除非……

严茹宽慰着画文,剥了个橘子给他:“你放心,二禄是什么性格我最清楚,他就是倔,闹个别扭都比平常人久一些,你也晾他两天就好了,多公平。”

画文哭笑不得:“茹姐,这不是公不公平的事,这个阶段的学生容易敏感多疑,你我都是学生过来的,这个时候有矛盾不解决,下学期压力增加那可就更难收拾了。”

严茹若有所思,觉得有理,也觉得画文了解得真多,而且比她这个姐姐还对严禄上心,她最近忙于工作是有些对不住严禄,细想下来画文真是对严禄付出了很多。

一日三餐为严禄准备,还随时关注他的学习状况,打了架旷了课生了病,画文一应承包,这是连亲妈都可能做不到的周到。

“阿文……我觉得,你是不是对二禄太好了?”严茹有些心疼这几天为严禄的事而憔悴了些的画文,“你看,你对他照顾太好了反而被蹬鼻子上脸,男孩儿穷养志,不用这么惯着,他闹别扭是他的错,你不要自责,瞧你,脸都瘦了。”说着,还轻轻揪了一下画文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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