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家。
在京城东南,依山而建,亭台楼阁,鸟语花香。
走在秀丽的山林间,一路庭院林立,到处草木葱翠,俨然一副世外桃源之景色,与皇宫相比只差了气势上的恢弘,却多出田园的雅致。
王子默无心欣赏美景。
阴霾的天空迟迟不见晴天,恰如此时的心情。
经过宿雨的冲刷,山间的空气格外清新,踏着青山上的绿苔小石路,王子默终于寻到简歆说的那处别院。
“王默!”
远远地,殷箬彤便看到王子默刚毅的身影。跟他哥哥一样,脊背挺得笔直,双肩宽阔,身材修长。
他穿着淡琥珀色如昙花一般颜色的长衫,袖口刺着奉天神教特有的紫色螺旋纹,高高的领口上,那张脸不再稚嫩,龙眉大眼,一头乌发束于脑后,用一根与衣服同色的带子盘起,脚踏祥云靴由远及近,与当初那个懵懂的少年判若两人。
殷箬彤痴痴凝凝,不知不觉双眼竟是湿润。
她亦是不再像少时那般天真。
朱红的唇角丢掉青涩,绣眉刻意勾出完美的弧线,在平展的额头仿若画中的美人。
那对标志性的傻傻的双马尾不见了,三千青丝如瀑布般垂悬于腰际,及笄之年,尚未盘发,静等明天着上婚衣盘起秀发,盖上红盖头,去嫁给从未见过面的六阿哥。
眼泪为谁流?
思君千日不见君来,酌红唇,施粉黛,绘柳眉,点朱砂。
明日我便出嫁,那即将同床共枕的人,却不是心中碎碎念的人儿。
“你回去吧!”
不等王子默开口,殷箬彤便下了逐客令。
她轻倚在窗前看向屋内,双手环胸,纤细的双肩微微颤抖,眼泪早已湿透紫玉兰花色的衣襟。
山间的风迎着山坡吹得窗前的粉色百合花折弯了腰,诱人的清香贴着殷箬彤削瘦的脖颈撩起一缕秀发。
王子默脑袋“轰”的一声响,如晴天霹雳般。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没听到似的继续往前走。
“走!”
殷箬彤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生怕惊动殷家的其他人,再招惹来无谓的戏弄与谩骂。
那些从殷家长大的花骨朵,个个带着毒刺,却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父亲被关在禁闭崖,她这个殷家的长公主便成了一个笑柄。
现在殷家倒是看到了她的价值,把她当做商品一样送给汉王的六阿哥。
说是成亲,说是名门正娶。
其实只有殷箬彤自己知道,她嫁过去不是去做夫人,不是去做小妾,而是沦为六阿哥的掌中玩物。
厌了,倦了,便连厕所里的苍蝇都不如。
“吆喝,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长公主在私会小情郎呀!”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殷箬彤话音刚落地,便听到山间的小路上传来带着公主脾气还装出娇滴滴的声音。
“怪不得你对六阿哥的婚事以死相逼呢,原来早就在外边有了野汉子呀,姐妹们,哈哈哈,你看看,长公主以死相逼却舍不得去死,就是等着她的野汉子,再柔情私会一番!”
那个女孩年纪轻轻,说起话来却如毒蛇一般。
王子默闭上眼睛,手指忍不出颤抖。
他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这里毕竟是在殷家,他不能再给殷箬彤徒增麻烦。
“怎么不说话了?”
那个女孩装出一副怯懦的样子,“是不是我们打扰了二位的缠绵?春宵一刻值千金,姐妹们,我就说咱们先自个去玩耍,不要打扰长公主,你们偏不听,这下好了,搅了长公主的好事,多讨人嫌烦呐!”
那个女孩一脸打扰的样子,脚却带着身子来到王子默跟前。
她故作婀娜地围着王子默转了两圈,伸出手指头戳着王子默的胸脯笑道:“长得怪好看!”
那女孩拾起王子默的衣袖看了看又看,随即像是想起什么来,脸色顿时变得难堪,接连后退两步,支支吾吾地说道:“你……你是奉天神教的少主!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殷佳钰,不是你说的那样,我根本没有和王子默私会!”
殷箬彤转过脸来,那双明媚的大眼睛哭的又红又肿,她摇着头急忙跑到那个叫殷佳钰的女孩旁边,拉着她的衣袖不断解释:“你不要告诉家主,他只是我的一位故人,得知我明天便成亲,特意赶过来道贺的。是不是呀王子默,你说,是不是呀!”
“故人?”
见王子默抖着嘴唇,一幅伤心至极的样子,殷佳钰反而不再害怕。
她一把将殷箬彤甩开,尖牙利齿道:“故人见了面自当高兴才是,你俩在这儿哭哭啼啼,不是缅怀私情又是什么?”
“就是!大小姐说的没错,你俩就是趁着六阿哥的花轿到之前在偷腥!”
“还不承认!”
“简直是败坏家风,不知廉耻!呸!”
跟着殷佳钰的那些女孩们纷纷唾弃。指着殷箬彤泼脏水:“明天你就嫁给汉王的六阿哥了,现在却还想着和野汉子私会,要是传到了汉王的耳朵里,你这是有辱殷家的名声,你担待的起吗?”
“对!你担待的起吗?”
“啪!”
殷佳钰一把抓住殷箬彤的手腕,用力一拉便将她抓过来,然后狠狠地抽了一记耳光。
那张白皙俊俏的脸颊上瞬间跳起五个手指印。殷箬彤咬着嘴唇,许久没缓过神儿来。
曾几何时,她受过这样的羞辱!
曾几何时,谁敢这样对她?
“打回去,打回去!把那个贱女人踩在脚下,抽烂她的嘴巴!”
殷箬彤低着头,一头秀发被殷佳钰採得乱糟糟的。嘴唇都咬破了,她还是没能抬起头来,只能忍着,对无休止的谩骂一忍再忍。
眼泪掉在地上,被青石溅的四分五裂。
这一切,落在王子默眼里,顿时燃起愤怒的火焰!
“她们不说我倒是把这事儿给忘了,万一汉王迁怒下来,你一百条狗命都不够给殷家赔罪!贱女人,你这个不知羞耻,不知女德的骚蹄子!还不给我跪下!”
“闭嘴!”
王子默胸膛剧烈起伏,还没走过去便见殷箬彤瞪着他苦苦哀求:“你走!这儿跟你没关系,我也和你没关系,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
殷佳钰刚开始被王子默的杀气吓了一跳,见殷箬彤这般胆小如鼠,随即昂起头一脸不屑,还一边打一边骂,“我这就去告诉父亲,让她杖罚你这贱人!”
“佳钰,大小姐,求求你了!”
殷箬彤含着眼泪死死拽住殷佳钰的胳膊,犹豫片刻,看了王子默一眼,竟真的“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这一跪顿时丢了所有的尊严。
这一跪彻底让王子默疯了头脑!
他默默祭出平幽,刀尖抵在殷佳钰的胸口。像头狮子一样低声咆哮:“去死!”
那殷佳钰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张着嘴缩着脖子,怔了半天不敢动。
“你这狂徒,竟然在殷家对大小姐不敬!”
其余的几个丫头畏畏缩缩,还说着狠话。她们各怀鬼胎,巴不得王子默把刀插进殷佳钰的胸口,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好从中显现出自己来,却还必须装装样子。
“王默!你走!你快走!”
殷箬彤哭的睁不开眼,她急忙挡在王子默和殷佳钰之间,提着嗓子喊得声音沙哑,可是无论她怎么喊破嗓子,都没能让王子默收起平幽。
“你走呀!别在这添乱了,走!”
望着殷箬彤裂开嘴伤心流泪的样子,王子默顿时心如刀割。
他不知道殷箬彤到底受了多少刁难,竟然将一个乐观开朗的女孩变得如此怯懦。
眼前再次浮现出那个为了他不顾一切,奋不顾身跑去昆虚的女孩,那时的她是那么坚强,那么勇敢,可是自从离开三合庄回到殷家,一切都没了,一切都变了。
变得让王子默措手不及。
“走呀!”
“不要再回来,我不想见到你!”
“明天我就要成为六阿哥的妻室,一步登天,享受荣华富贵,要什么有什么。而你能给我什么?整天提心吊胆的流浪吗?”
殷箬彤越是歇斯底里,王子默越是坚定了抢亲的决心。
不管她心里到底有没有自己,他必将倾尽全力将这个曾经为了自己不顾一切女孩抢回来,倾尽所有!
王子默手指颤抖,紧紧咬着牙关,默默的将平幽放下。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世人谁不知道六阿哥放荡不羁,整日寻花问柳,早些年就染了杨梅?疮,迟早鼻烂足穿,积疾而终。
而殷箬彤不过是汉王给他找的一个替死鬼罢了,能救活六阿哥皆大欢喜,若是救不活,殷箬彤也会给六阿哥陪葬!
熟知那殷佳钰突然在殷箬彤身后用力推了一把,王子默手中尚未放下的平幽直接刺穿殷箬彤的小腹。
“不!”
在王子默心底一直憋着怒火瞬间燃爆,他紧紧将殷箬彤抱在怀里,看都不看一眼,随手甩出平幽,直接将那颗张着嘴娇笑窃喜的脑袋给削飞出去。
那些跟随殷佳钰的女孩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纷纷尖叫着四散而逃。
“箬彤,我带你走!”
殷箬彤捂着肚子吃力的推开王子默,她看了看殷佳钰犹带着笑容的脑袋,顿时尖叫着捶打王子默的胸口。
“干什么!干什么你!”
沙哑的声音失了调,殷箬彤端是急了,梨花带雨的脸庞顿时吓得煞白。
那双眼睛花容失色,望着王子默满是担心,竟然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口,用力推着王子默下山。
“快走!你杀了殷家家主的小女儿,他不会放过你的,赶走,快呀!”殷箬彤推推搡搡,小腹的血口顿时裂开,汩汩鲜血染红了紫玉兰花色的衣裙,猩红可怖。
“我带你走!”
王子默泪如雨下,倔强地将殷箬彤抱住,他低声咆哮,掏出一粒还原丹在掌心捏碎后捂在殷箬彤的小腹上。
“今生,不再让你受苦!”
铮铮誓言瞬间融化了殷箬彤那颗冰封的心,她娇躯酸软,痴痴凝望着王子默,咬着嘴唇破涕为笑。
殷箬彤伸出右手,轻轻抚摸着那张刚毅的脸庞,看了许久,许久,仿佛要把所有的相思全都填入那双眼睛中,一直到永远。
她把头伏在王子默胸膛上,感受着他的呼吸,听着他的心跳。
“待你想我时,若眼中有泪,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