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中途转过一次院,从楚秋白任职的医院转到了环境更好的和慈。
尽管他本人在转院时,想办的其实就是出院手续,但资本家以伤口尚未完全长好为由拒绝了他的出院要求。理由十分充分:就连只不过摔断了一条腿的陈聪都还拄着拐杖呢,伤筋动骨尚且要一百天,更别说全身换了三四次血的危重病人。
暴躁龙在得知这个说法时,举着拐杖表示不满:“什么叫‘只不过摔断了一条腿’?老子的腿不值钱是吧?”
潘小竹在一旁和风细雨地劝:“陈队,我ballball(球球)你有点自知之明吧!你的腿和沈队的腿,在楚哥眼里能是同一条腿?”
她这话说得客观又公正。楚淮南对待沈听的态度像对待一块差一点儿就给摔没了的罕玉。人家连住院的时候都恨不得要睡一张床,不分昼夜地亲自守着,生怕眼睛一眨稀世宝玉就又会有别的闪失。就你这破铜烂铁、平平无奇的一条腿也好意思和人心上人的比?脸呢?
面对这样光明正大的差别待遇,作为“云泥之别”中泥的代表,陈聪敢怒不敢言。
暴躁龙的心情在拿到工伤住院补助时略略好转了一些,这会儿天气已经彻底转凉,而被某人当神仙供了好几个月的沈听也终于被批准出了院。
陈聪决定要把这一笔“倒霉钱”挥霍干净,于是约了桃木行动小队的队员们要一起不醉不归。
桃木行动大获全胜,真正的宋辞已经在其他缉毒警的陪同下动身出发去了瑞士。那份被宋诗锁在保险柜内的僵尸配方将在多方的共同见证下取出,并就地销毁。
桃木行动的收尾工作仍在继续,在配方被彻底销毁前,沈听也仍将留在江沪继续扮演宋辞的角色。用文迪的话来说,这是妥妥的“站好最后一班岗。”
黄承浩和徐凯在前不久因为吸毒被刑拘,派出所的民警在查明两人有吸毒史后,便将其双双被送去了戒毒所。
沈听出院后第一时间去戒毒所探视了宋辞的两个损友,不过十几天没见,两人都明显胖了许多,尤其是黄承浩,以前瘦猴一个,现如今竟然胖出了影影绰绰的双下巴。
从戒毒所出来,在门口碰上了同样前来探视的丁朗。
丁朗显然听说了他“出车祸”受重伤的事情,几个月来去医院去了几十次,但每一次都被资本家的保镖死死地拦在了门外,别说病房就连病区都没能进。因此,沈听对他曾去过医院的事情一无所知。此刻见了他,挺大方地打招呼:“好久不见。”
丁朗一愣,眼眶唰地红了,“辞哥。”
正致力于站好最后一班岗的沈听弯了着眼睛朝他笑:“怎么,看到我活着出院不高兴?”
丁朗嗫嚅:“当然不是。”
“那怎么还哭上了?”
“我......”
没等丁朗痛诉资本家对像他这样“平平无奇”的富裕阶层做出了怎样惨无人道的剥削,楚淮南已经下了车,朝他们走过来。
资本家在不远处站定,“阿辞。”
他穿了件薄的风衣外套,双手插在口袋里,衣冠齐楚地朝沈听笑,“该走了,我们要迟到了。”
沈听立刻歉意地向丁朗颔首:“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丁朗向前追了两步,却实在找不到什么借口留他,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了很多年的青年人坐进了楚淮南的车。
心情一下变得复杂起来,倒也不全是难过。
其实,他也常会想,现如今,宋辞或许早就已经不是他原先喜欢的那个样子了。
虽然丁朗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原因,但有时,他看着对方傥荡的表情和慵懒眉眼,心里总会生出一种莫名疏远的距离感。
这个他喜欢了许多年的青年人像是一下子长大了,把仍热衷于在原来的一亩三分地里打滚疯玩的同伴甩得远远的,连眼神都洗脱出冷淡且锐利的光芒。
这一点也不像原本的宋辞。
早些年,宋辞虽然玩得野,却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行为直率得近乎鲁莽,眼睛生得明亮深邃,但只要仔细看,便能从眼神中觉出一股属于稚子的娇憨。
丁朗迷茫了,他喜欢的是和他一样作为二世祖的宋家老二,可眼前渐行渐远的这个宋辞单单偶尔流露出的沉稳气质,就稳得让他不敢高攀。
而被丁朗认为十分稳重的沈听,在大家一起喝完第三瓶庆功酒后,更是“稳重”得连话都不说了。
他的酒品有目共睹,不多话、不越矩,喝多了就一个人找个角落眼神放空地坐着。
和他比起来,其他人的酒品实在不敢恭维。平时寡言的蒋志在喝醉后格外话多,拽着快站到桌子上去的文迪一起从《红日》、《水手》一路唱到《广岛之恋》。
潘小竹不喝酒,在沙发上抱着果盘笑岔了气:“你们这歌,选得够古典的啊!”
酒水和吃食是陈聪花钱买的,地点却仍在楚淮南棠城滨江的大平层。屋子套内面积足够大,因此设计之初就为主人贴心设置了休闲娱乐的区域,ktv的设备是现成的,虽然行动已经宣告胜利,可比起去声色场所开个包厢,大家更愿意来楚淮南这儿撒野尽兴。
比起热热闹闹的其他人,沈听靠着沙发,面无表情地安静如空气。
而作为场地提供者的楚淮南,虽然嘴上也说要好好庆祝热闹一下,却在中途就宣布了“禁酒令”,其他人倒也无所谓,主要针对的是重伤初愈的沈听。资本家一声令下,沈听眼前的酒立马被佣人端走,顷刻便换成了橙汁。
“越过道德的边境,我们走过爱的禁区。享受幸福的错觉,误解了快乐的意义。”
“不够时间好好来爱你————”当蒋志对着文迪青筋直暴地唱出这句时,陈聪忍不住笑了,大着舌头说:“找了最不搭的两个人来情歌对唱,歌词还这么绝!”
潘小竹一边剥柚子一边偷瞄资本家和沈听,她倒是很想亲耳听这两位情歌对唱啊,那也得人家愿意唱给她听才行。
六个人一直闹到深夜,吼了半宿的文迪饿得发慌,佣人准备了火锅和一桌子丰盛的配菜,熬了四个小时的花胶鸡香味扑鼻,他立马饿死鬼投胎地领头开吃。
楚淮南把还带着消毒柜余温的筷子和碗放到沈听面前,又在玻璃杯里倒上温度适宜的酸奶递过去,说:“喝点儿酸奶,我让人温过的,对胃好。”
沈听抱着枕头,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点儿对不上焦,却非常听话,伸出手乖乖地去抓杯子。
太乖了,楚淮南忍不住想亲他。但面对一屋子喝高了的同事,到底忍住了,只扬起手揉了揉他的发顶,笑眯眯地夸:“真乖。”
潘小竹没喝酒却也觉得心跳过速,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眼睛瞪得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她还是第一次见沈听用这样的眼神看人,黑亮的眼睛里蒙了层水雾,脆弱又乖巧。
听到楚淮南夸他竟然还有些害羞,红着脸朝他微微地笑了笑。
这画面杀伤力太强,震得潘小竹忘了咀嚼就着急往下咽,差点没给嘴里的那一大片和牛噎死,咽了好半天才顺过气来。可哪怕差点儿噎死,眼睛却丝毫舍不得从顶头上司和资本家身上移开。
作为真人西皮的爱好者,能看到这种现场实在太幸运了!潘小竹心潮澎湃地忍不住感谢上苍,更感谢当初那个入学填报志愿时,头脑一热就填了警校的自己。
要是这一幕能做高校的招生广告节选,得吸引多少优质的女性生源!潘小竹极有招生头脑地想。
而在沙发的另一端,沈听端着杯子却没喝,盯着那杯乳白色的酸奶眼神发直。楚淮南给他夹的蔬菜和肉很快就堆满了一碗却不见他动。
资本家侧过脸来:“不饿吗?太晚了,不饿也要吃点儿。”
沈听的胃并不是太好,自两人同居以来疼过好几次。而这次受伤内脏出血严重,不仅是胃,肝胆肺脾都收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楚淮南不得不额外仔细些,中国人骨子里对“热饮”的崇尚,让谨慎的资本家恨不得连给他喝的酒都是温过的。
沈听放下杯子,却没放稳,杯底磕在桌沿上,重心不稳地一歪就滚到桌底下去了。水晶杯磕在瓷砖,清脆的一声让站在一旁准备上菜的佣人顿时神色紧张。
作为服务者,他们清楚屋子里每一个物件的用法、产地以及价格。这只水晶杯和楚淮南手里的那只是一套的,是产于十九世纪的古董杯,原本有六个但都毁于战时,楚淮南奔走了大半个地球才凑成了一对,很是喜欢。这是世上绝无仅有的一对。
从前,乔抑岚来家里做客,看上这套杯子,楚淮南也没肯割爱,连碰都没让他碰过一次,还宣称只会在碰上合适的酒时才拿出来用。可后来,沈听来了,这对仿佛自带仙气与光芒的玻璃杯立刻从仙界下了凡,楚淮南用他给沈听盛饮料,雪碧、可乐、酸奶,沈听爱喝什么他就倒什么,完全不记得还要等什么酒。
杯子碎了,赵婶忙念岁岁平安,沈听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学生,用湿漉漉地眼睛无辜地看向楚淮南:“楚淮南,我把你的杯子摔破了,我会赔的。”
资本家望着他,突然很想狮子大开口,杯子呢,是绝版的,全世界也只剩下这一对,要不你把自己赔给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啊又是一章甜甜的恋爱~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