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只响了一下,门就开了。
门后是林有匪笑眯眯的脸:“等你俩半天了。”
沈听心道,看来这花,还要得挺急的。
林有匪穿了件深蓝色的家居服,腰间还系着一个卡通图案的围裙。这样的打扮,让认识他很久的楚淮南,都觉得大开眼界。
“你们午餐打算在家吃吗?”
虽然隐约知道,在与路星河的这段关系中,林有匪付出得比较多。但突然见到他这么居家的样子,楚淮南挺诧异的。瞄了一眼那条沾着轻微油渍的卡通围裙,笑着看向化身家庭煮夫的友人,打趣道:“哟,这是在大开杀戒呢?”
“星河一年到头,都在外面吃。今天日子特殊,又难得赶巧他有空,所以在家吃点家常的。”
满屋浓汤的香味,再配合林有匪的这身打扮,沈听不由想起早上的那一份班尼迪克蛋。
看来,人以群分,在某程度还是很有道理的。至少,在厨艺精湛这方面,楚淮南和林有匪确实存在相似性。
“宋先生你好,又见面了。”林有匪笑着同他打招呼,见他手上捧着花,转头冲屋里微微提高了音量:“星河,管家送错的那捧花,麻烦你帮我拿过来。”
应声而来的,是久闻其名,未见其人的路星河。
这张脸,沈听认识,最近经常在新闻联播后的广告里出现,挺红的。本人比电视上瘦了一圈,五官也更深邃精致些。
真人的路星河,个子很高而且白,眉眼里透着股不问世事的冷淡。蓬松的深栗色头发,自然地在额前分出一道空隙,露出形状饱满的额头。
他把手中的浅紫色郁金香递给楚淮南,又接过沈听手里捧着的蓝色康乃馨。
因不认识沈听,便只说了一句“谢谢楚总”。
道谢时,声音有些哑,大概是感冒了,间或还压着嗓子,咳嗽几声。林有匪立刻递上水杯,他便又道了谢,捧着水杯,仰头喝了一小口。
沈听这才发现,路星河的眉尾处缺了一小块,是道现下相当流行、彰显个性的断眉。
这道断眉,让他本来就略显冷冽的长相,变更有距离感了,往那一站,气质冷酷得像个冷冻人,还是从里冻到外、连头顶心,都冒着丝丝寒气的那种。半点都没有荧幕上,青春阳光的样子。
“怎么还这么客气?你跟有匪一样叫我淮南吧。”
路星河生疏地笑了笑,处处透着勉强。
这个人怪怪的。沈听垂下眼,又发现对方的手腕间,箍着一根细瘦的黑色橡皮圈。
又不是长发,戴根橡皮圈干嘛?
刑警的眼睛和职业病,让沈听总下意识地对自己看到的每个人与物,默默地进行着总结分析。
他不追星,见到真人明星,除了有一瞬间的好奇以外,并没有别的什么感想。
要是换成死磕这对cp的潘小竹来现场,看到林有匪“落叶知秋”地给咳嗽的路星河秒递水杯的样子,她估计能激动到血压升高至180,给大家表演个“当场去世”。
楚淮南买的这束郁金香,最外面是层浅米色的巴黎纸,里头露出透明蜡纸的不规则尖角,深绿色的花杆处,还包着一层柔和、轻盈的雪梨纸。
梦幻的浅白色纸张,衬得这些郁郁葱葱的娇艳花朵柔美而神秘,像位蒙着轻纱的待嫁新娘。
整个花束的造型,确实花了心思,特别有艺术美感。
但沈听不是浪漫的人,他一向非常直男地认为,送花这种事,送一枝,聊表心意就行了,愿意浪费钱去买一堆花的人,大概都有病。
而像楚淮南这种,莫名其妙连送了他好几次巨型花束的,更属于病入膏肓的类型。
从林有匪家出来以后,“病入膏肓”的楚淮南和他并排站在楼道里,用眼神催促他打开那张,用心形夹子夹在花瓣旁的卡片。
见识过这个资本家十级情话能力的沈听,微微吸了口气,才打开卡片。
尽管他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却仍在看到内容时,浑身一震。
卡片的顶部写着郁金香的花语:『爱的表白、永恒的祝福』
而其下则是楚淮南极具个人特色的字体,笔锋处张扬、霸道,却在转折处透着股收敛的温柔。
『to我的沧海水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by你的巫山云』
沈听抱着花,在当下愣足了三秒。读书时,他语文学得还不错,却从来没想过,像这样的情诗还能拆开来,成为藏着告白的署名。
挺、挺有创意的。
楚淮南邀功似地靠上来,一侧脸,温热的吐息便都呼在敏感的脖子上:“情人节,你想怎么过?”
情人节怎么过?
沈听从来没过过情人节,况且作为一向服从党指挥的好青年。他知道,现在上头,不太赞成大家扎堆过洋节。传统七夕,那才是正儿八经的中国情人节。
楚淮南不知道他正暗自腹诽。满意地看着眼前人虽然脸色平静,却从耳朵一路红到了脖子根,他后退了一步,明亮的眼睛里露出深邃的笑意:“我想去看电影。”
电影院的气氛,最适合没有确定关系,还停留在彼此试探阶段的预备情侣们。
那就去呗。沈听不知道楚淮南在打什么主意。他大学时倒也常看电影,一般都是学校组织的,光一部九十年代摄制的《焦裕禄》,他就看了五六遍,连观后感都写了三篇。
楚淮南想去看电影,总比想去开房、或在家里就地耍流氓来得强。
再说,电影院里人也多,他还能买瓶矿泉水慰劳一下自己已经一整晚都没沾过水的唇舌。总之,横竖不吃亏。
两人一起吃过午餐,又就近选了家电影院。
适逢周六,商场底下的车停得满满当当。
此刻,距离电影开场只剩十分钟了,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空位,估计够呛。但沈听也不着急,反正他又不是真来看电影的,主要还是为了盯梢这个总擅自行动的资本家。以防一不留神,又让他抢在警方前有所行动。
毕竟,现在已经基本锁定李宋元就是犯罪嫌疑人,不论这个资本家是忠是奸,是敌是友,哪怕他是个钢铁侠,作为警察的沈听,也不能让一普通公民,去独自面对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楚淮南一点儿都没被找停车位的问题困扰。他驾轻就熟地绕过一排排停得整整齐齐的车辆。一记倒挡,停在了写着viponly的车位上。
贵宾专属的停车位旁,用红丝绸框了两条隔挡,车尾那头还立着枚,用大红绸缎扎的蝴蝶结。
停个车而已,搞得跟古代状元游街似的!这些搞特权的腐朽一派!
沈听不以为然地下了车,发现这个停车位就划在商场入口的正门口,连正对着的那一部电梯,都是vip专用的。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徐凯会说普通人见楚淮南一面,比登天还难了。敢情这个腐朽的资本家天天走后门、乐衷搞特殊化,看个电影、停个车都不忘要脱离群众、凌驾于群众之上!
余光中,楚淮南深色的衬衣袖口优雅地层叠着挽到小臂处,臂弯里挂着一件烫得笔挺的外套。
道貌岸然!衣冠禽兽!沈听暗自点评道。
买票时,收银台的小姑娘,含着笑时不时偷偷看过来,一下子看到两位长得电影明星似的大帅哥,那张小脸激动得红彤彤的。
眼看电影都快开场了,票半天没打出来。沈听微微一皱眉头,指尖在收银机的塑料外壳上硬邦邦地一敲:“欸,看什么看?我俩买情侣票犯法啊!”
小姑娘脸更红了,唇角的笑一下子放大,嘴快咧到耳后根去了:“不犯法、不犯法,我、我想说,我会永远支持你们的!”说着手忙脚乱地出了票,还加送了一个“恋爱大作战套餐”——一桶大号爆米花、外加两听可乐。
小姑娘把票和吃的一起递过来的时候,激动得指尖都发抖:“这个套餐是我个人送给你们的,希望你们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你怎么不说白头偕老呢?
小姑娘脸上的表情,看得沈听连肠子都打结,真不能怪他找不到女朋友,他压根弄不清楚,现在的小姑娘,一个个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又好气又好笑,面上却仍是痞子无赖样,伸出两根手指,把其中一听可乐往小姑娘手里一推,“给我换瓶矿泉水!”
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又抬起胳膊顶了顶,站在一旁光顾着笑的楚淮南:“傻愣着干什么,给钱!”
“不用不用!票钱刚刚就给过了,爆米花这些是我送给你们的——”
“小妹妹,他这个人吧,别的没有,就是特有钱。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钱呢得他出,今天这个日子,我也只吃他买的爆米花。”说着特别风骚地眨了眨眼,心道,绝不能让生活滋润、腐朽的资产阶级,占人民群众半毛钱的便宜!
他这是单纯想要捍卫无产阶级的劳动果实,搞一起针对资本主义的光荣革命。
可革命之外的两个人,却都会错了意。
听了他的话,楚淮南看过来的视线,顿时更热了几分。
而那个收银的小姑娘,更激动得几乎热泪盈眶,连声道:“好、好,是我想的不周到。”拿着扫码枪的手,因心花怒放而直打颤,扫了几次才扫上了楚淮南的付款码。
楚淮南伸手抱起爆米花,又拿了票,绅士地道了声谢。看了一眼票,空着的左手虚虚搭上了沈听的腰,贴耳道:“五号厅。”
在收银台小姑娘快乐的注视下,踩着电影院中正放着的《因为爱情》的背景乐,两人并肩一起进了放映厅。
沈听有八百年没进过电影院了,上一次进影院是为了逮捕一名涉毒犯罪的嫌疑人。趁对方搂着女朋友乐呵呵看电影的功夫,沈听和队友从天而降,用一双闪着冷光的手铐,给其乐融融的观影体验增加了一抹现场上演警匪片的刺激。
当时放的是什么来着?那个长得胖胖的光头自导自演的,哦,好像叫《我不是药神》。
为了等待时机,他当时还在电影院里看了小半场呢,可惜没能看完。一直挺想知道结局,结果忙起来就给忙忘了。
到现在都不上不下地卡在正版药厂代表,报警查盗版药品来源的那段剧情上。
啧,逐利的资本家。
这么想着,又不由看了一眼,正坐在自己身边的、现实中的资本家代表,楚淮南。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楚淮南的鼻梁很高,脸部的线条如山峦丘岳般起伏着,下颌弧度流畅。在电影大屏幕忽明忽暗的灯光中,俊美的脸上表情凝练,眉头微微拢起,如同正陷入某种沉思的人物塑像。
沈听的手机在口袋中无声而短促地震了两下,是队友给他发了讯息。谨慎地用余光瞄着同座人,他面色如常地滑开手机。
陈聪用短短几句话,简明扼要地传递了案件调查的最新进展。
——今天下午,警方已经封存了卤肉店用于烹煮李宋元所提供肉片的炊具,还侦查了几处,他有可能进行犯罪的场所,却仍然一无所获。
作案现场究竟会在哪里呢?沈听微微拧起了眉。
而此刻,楚淮南也同样陷入了,针对这一问题的沉思。
为了降低李宋元畏罪潜逃的可能性,他的人也一路换车跟了李宋元一整天了。但到目前为止,仍没有人告诉他警方对李宋元实施了逮捕。
这说明,警方仍然没有找到李宋元的直接涉案证据。
而楚淮南看了一上午,也没能从监控中发现李宋元在送货中途有任何其他可疑的落脚处。
陈峰家附近的两个监控在出事时,都处于休眠状态,因此在被害人家附近,也没有拍到李宋元的行踪。
沈听的手机再次无声地震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又面色泰然地把手机塞回了裤兜,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是个坏消息。——就在刚刚,李宋元在行车过程中接了一通电话,而后突然改变了行进路线,不仅没有按照规定的工作路径,前往下一个送货地点,还突然调头,反常地把今日限行的大货车,开上了车流密集的高架。
好在,几分钟后,陈聪又发来消息,说是上头已经批捕了。刑侦队已火速联合交警部门,对试图逃窜的李宋元合力进行抓捕。
沈听的目光落回电影屏幕上,脑子里却在飞快分析着案情。一直表现得挺正常的李宋元,怎么会突然决定逃窜呢?另外,他到底是在哪杀的人?
脑中一遍又一遍地,过着今早在楚淮南书房,看的那几段行车轨迹视频。整个江沪市在方向感良好的沈听脑子里,自动压缩成了一张有详有略的俯视地图。而那辆用依维柯改装的冷链车,则变成了地图上一个闪烁着蓝光的小点。
等等,货车!电光火石间,他从杂乱如毛球般的思绪中,理出了一根清晰的线头。顺着这个思路往下,那辆冷链车,顿时变得万分可疑!
沈听放在膝盖上的左手,缓缓地握了起来。而后,手背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掌覆住,他迅速地转头,蹙眉看向突然伸手握住他的楚淮南。
那双反射着放映厅微弱光芒的湛亮桃花眼中,隐隐跳动着狮子捕食时的兴奋。楚淮南舔上唇的小动作,在沈听的眼中被放慢了数倍,“如果,作案现场是移动的呢?”
他的声音很轻,却足以令沈听浑身汗毛林立,本能地觉得危险,本能地感到被冒犯。这个人与他有着同步到近乎诡异的默契。
如果是敌人呢?他低头望了一眼被对方牢牢抓在掌心的手,仿佛那修长细韧的指尖,握着的是他自己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懂得买情侣票,果然勤俭持家会过日子。热烈庆祝,电影院play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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