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人笑,公孙嘉奥也跟着笑:“就是十万火急的事儿,也得事先递了腰牌,再由秉笔监一道道呈报上来,里头的门道不消朕说,你也该知道。”可话锋一转,他那副笑模样就有些滞怠了,语气也慢慢重了上去,似是心里有气,却不发出来,只是一层一层往上叠,冲着前头直视道:“如今身份不同,虽是君臣有别,可朕念着骨肉之情,赐你腰牌铁券,许你锦衣玉带、位比公卿,还准你在内宫行走。就是摸着良心说,朕对你这个弟弟,至少名位上头从无亏欠。”
这就叫剑走偏锋,打的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由头,他不说你们大逆不道,不说兄弟晲墙,领着这么多人进来吃相难看,公孙嘉奥不是傻子,先从道德上头占了高峰,抢在别人前头拿住了话柄,又是以九五之尊的身份,之后说出来的句句都有分量。
亲兄弟这会儿已经不谈什么感情了,不过是有一说一;
颜面是什么,这会儿都不重要了。
“你的心思朕都明白,只是从来不和你计较”公孙嘉奥接着说道:“父王未宾天时,朕就已是监国太子,诏书上写的清清楚楚,是内阁亲手瞧见,亲口念出声来。便是当初打下了靖宫,坐上的这把龙椅,朕这个皇位也是来的堂堂正正。”说时不动如山,只是声量大了不少,目的就是要叫所有人都听见。
“如今大张旗鼓的不说,还搬了工部礼部的人来”公孙嘉奥朝那几个大臣似笑非笑的地瞥了一眼,道:“先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来朕这儿兴师问罪,后又喊了廷尉把持住内殿,朕倒要问问你,这算哪门子的‘说道说道’?”
冠冕堂皇的借口海了去了,真要论长短,今日哪门子都不算,不过是在他手下混累了,瞧不见更好的出路,便想帮衬着换一个人上去,彻侯名上不占优势,可他胜在老辣,胜在敢做,当皇帝不需要真的即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儿谁都知道,有时候摄政王比皇帝更有实权,只是四皇子还小,且不是璟贵妃亲生,所以事成之后他可以暂且饶她一命,不至于斩草除根。
皇帝不愧是皇帝,兄弟间反目也不是没有开过先河,公孙嘉奥先摆事实后讲道理,这是要从情和理两字上头压住他,若是一盏茶的时间要拖不过去,叫公孙嘉奥占了上风,他再三说五说往远了带,那么这事儿很有可能就要彻底翻篇,只等日后秋后算账,一个都跑不了。
公孙刿是时候地收起笑脸,嘴角不往上了,开始径直地往下撇,显得颇为严肃,接着再一弓身,可那腰只弯下去半寸多一点儿,几乎是皇帝平视,看似恭敬道:“圣上这话可是冤枉微臣了,微臣今日进宫,一则面见太后,二则抒己直谏,过正清门时诸位大臣都能给臣做个见证,今日进宫时身上并无携带一样兵器,连袖子里也藏不住东西,就是怕圣上误会臣这一片忠心,不肯听臣一言。”说完不给公孙嘉奥驳斥的机会,两道剑眉微微蹙起,学着他方才那样儿声音高了两个度,开始道:“咱们北地人说话直接,忠言逆耳,臣弟虽是臣,却也不得不说上两句。”
他字字铿锵,在场的每个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虽说入关这几年民间里头通婚的不少,可往大了说,宫里的事是大事,更不能当家事看”红颜祸水不过是个引子,公孙刿要说的都在后头:“是,您是勤政不假,兴农业不假,可前朝废帝的先例,您心里也该有个谱。”
前朝败在什么地方,成国公墙头草占了很大比重,可最重要的还是傅忌的不作为,他借着女人来逃避,若说贬斥豫王去封地是不得已,那么建琉璃殿就是自毁根基。
眼下他宠幸吕嫦云一个前朝之女,折腾的上京天怒人怨,这不是自毁根基是什么?
要怪也只怪公孙嘉奥处事太果决,不给人留后路,成国公的事儿也给大伙起了个好头,内阁和文武里头的人已经趁势换了一批,从前依附国公府的人人人自危,依附彻侯的也只有一条道走到黑。
人都是自私的,他们若是不多为自己做些打算,洛家就是那前车之鉴,皇帝只消轻飘飘一句‘疑似受-贿’,回头就是抄家流放的大罪,不光家产尽数充公,脑袋都保不住。
朝里是个人都知道洛震烨死的难堪,皇帝这手下的真够黑的,国公府刚抄不久,宫里的成妃也疯了,最后白绫子鸩酒二选一,洛家这就算刨根绝户,一个后也没留下,到阎王跟前都凑不齐人。
话说到这份上,再要争辩就没意思了,公孙嘉奥没想到他还真打算用这样的理由逼他就范,说出去好笑,侯府有如今的势力,都是他当年一手调-教,当年先王子嗣颇丰,纵然在太后的协助下谋得太子之位,也不能叫他生出任何的安全感,他必得寻个帮手,才能将前头几个哥哥一网打尽。
公孙刿一气说的畅快,漏洞都给堵死了,就一句话,如今朝臣百姓不服你,退位让贤还能得个好名声,否则真动起手来,必有一方要见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好歹捧的还是正儿八经的皇嗣,只是摄政王这个名头挂在那儿,谁也不能小觑。
公孙嘉奥盘算着时辰,料想这会儿也该是时候了,说了这么多不过是铺垫,重头戏才刚要开始。
包围圈里头的两人对峙着,边上的人耳朵尖,听见外头熙熙攘攘,似乎是另一副仪仗,礼部尚书位置靠后,看得最是清楚,硕大的黄幡在门前停下,打头的老太监在门口掐嗓子,这会儿谁都在想,这个时候谁来都不好使,都是火上浇油;
可谁知道,那个原本闭门不出,一心礼佛的邬太后却来了。
还不是一个人来的,太后身边跟了一老嬷嬷,手里抱着个孩子,孩子长到了两三岁,刚长了几颗牙,还咿咿呀呀地叫唤着,一时间离开昭圣宫不习惯,看见殿里头站了那么多不认识的人,好奇心大于恐惧,怕生的毛病也没了,只是两眼瞪得大大的,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看见太后这尊大佛来了,众人自发地让出一条道,朝臣这时候心都提到了腔子里,这下成了个三足鼎立的局面,不过彻侯和太后眼下是一伙的,要紧的先把皇帝给扳倒再说。
太后是受了罪的,在骧国时就被关在宫里出不去,到了靖国也还是久困乾寿宫,她对皇帝有满腔的话和恨,可这会儿却不知从何说起,眉骨上的伤口像是提醒着自己那些年的无知和可笑,为了一个养子付出了全部心血,她换来的就只有这个下场。
既然抱了四皇子过来,就表明她早有准备,邬太后深深地看他,高鬓梳地一丝不苟,那形容叫公孙嘉奥看了忍不住发笑,不屑地哼道“怎么,母后今日也有闲情,想起要来见朕。”
说罢,更是意有所指,拿眼缓缓扫视了一圈:“摊上这样大的事儿,事关国本,这会儿掺和进去容易,想再脱身可难,你们可得想清楚了.............”
“老话说君明则臣贤,可如今便是连哀家都看不过去了”邬太后早有准备,此时更是疾言厉色,上来便开了火,厉声质问着:“皇帝你自个儿回头瞧瞧,这一年来都做了些什么。”
贬斥重臣不算,她久居深宫不得出,他倒好,连她娘家的人都不放过,真真是欺人太甚!
公孙嘉奥眼里寒意汹涌,可面上还是端的好脾气,不动声色道:“法外不容情,朕也是没法子,母后若还是为了两个舅舅押送粮草不利一事责怪于朕,朕也无话可说。”
“你!!”邬太后瞪圆了眼,想再出言辩驳,却被公孙刿用眼神拦下。
“母后一介深宫夫妇人,实在不必为朝政之事烦忧,否则干政的罪名,您怕是也承受不起”公孙嘉奥看看邬太后,又看看公司光,冷笑道:“说来说去,还是朕这个皇帝当的不合你们心意,可话又说回来,四皇子是朕的子嗣,平日最得钟爱,莫不是你们晓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怕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连接替的人选都给朕寻来了?”
他边说边往前进,每进一步,公孙刿身后的大臣就退一步,大殿里鸦雀无声,就是站彻侯一边的心里都在打鼓,皇帝和彻侯各自都是气势如山,轻易不能动摇,三五个回合下来愣是没论出个决断来,就是太后在场,也插不上几句。
皇帝说话厉害,彻侯也不相上下,太后朝旁边使了个手势,身后就有人抱着四皇子上前,小孩儿心纯,不懂大人间的勾心斗角,这会儿见着父亲就在前头,公孙嘉奥三天两头去昭圣宫,四皇子有印象,也喜欢他,于是便在钟嬷嬷怀里开始伸胳膊蹬腿,使劲闹腾,就想去自己父皇身边。
可抱着他的嬷嬷却不管这个,抱紧了就是不让他下去。
孩子的哭声吵的扰人,撕裂了含凉殿寂静的假象。公孙嘉奥看见了,却不言语,只抿了抿唇,又别过脸,像是内心焦灼着,终于露出了一丝松动和空隙:“别的不说,亲兄弟三个字朕做到了,可如今母后抱着孩子进来要个说法,朕的亲弟弟进来要个说法...........”
他颤声着:“你们、你们究竟是把朕置于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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