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晨露还没化呢,齐开霁就拾掇拾掇,来昭圣宫请安来了。
不出意料的,贵妃刚刚睁眼,回笼觉都还没补,他带着几个比自己小了几岁的小内侍,捧着食盒和点心在昭圣宫的前廊站了有三刻钟,这才等到内殿走出两个姑姑,在往外头喊人端了调过花露的热水进去。
凤阳宫是国母住的地方,显然档次更高一些,齐开霁到贵妃这儿还能靠装猴装样儿的搏贵妃一笑,到凤阳宫可能就连门都进不去了。
不过瑞贵妃优于后宫众人,地位仅次于皇后,出手又大方,时不时地就有奴才和宫外的女眷进来巴结的,皇帝都没说什么,大家就更没什么好言语的了。
做宫女倒还好,最最可怜的是他们这些人,进来做内侍的都是苦出身,不是家里获了罪就是真的穷的捞不出糠,否则谁愿意吃这个苦;主子们难伺候,上头的师傅也不容人,说到底真正的善心人还是太少。
香桃子手里提了要倒掉的香灰,正巧倒完要回内殿,眼神挺好,见着他们一行就迎上来:“哟,这么早啊~”说着就弯了身子点了点头,算是奴才们之间也行个平礼,只等抬起头才笑道:“感情马公公一出远门,你后脚就上咱们娘娘这儿打秋风来了?”
齐开霁的身子一直是躬着的,好似天生的低人一等,见的是人是鬼也不打紧,反正怎么都是个笑脸,怎么都是个圆滑的模子,让人一点错也挑不出:“姑姑别拿奴才打趣了,这不是贵妃娘娘近来胃口不好,圣上挂心,真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这不前些日子膳房新来了个冀州的厨子,做的粉蒸糕最是有滋味,奴才怕凉了,赶紧的就送来了,也不知道这会儿娘娘起没起身。”说完身子弯的又低了点儿:“姑姑若是善心,便通报一回,容我进去请个安吧。”
香桃子抿着嘴,促狭地唉一声:“瞧你,猴嘴里吐东西就是快,说什么都不秃噜、我倒是善心,可娘娘别的时候还好,唯独晨起脾气不好,人也难伺候,你进是进去了,就怕嘴巴管不住,一个字错了就要被拖出去。跟你说,咱们昭圣宫兴的是打人不打脸,专挑骨头缝里打,出一声加十板子,”香桃子说着就拿过他手里的食盒:“别看姑姑我现在过的滋润,若是放从前刚进这里,也没少挨打呢~”
嗬,这一席话,哪怕贵妃美的可以成仙了,也抵不住凡人背后头实打实淌下的冷汗。齐开霁纵使再想到贵妃面前装傻卖好,那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命够不够重,够不够被自己这么折腾。
这可是一句话说错,就要被拖出去打板子的昭圣宫啊.............
桃姑姑说的打板子很吓人,但说的也是实情,贵妃有她们伺候就得了,想巴结的何必赶在这时候巴结,换个时辰不见得就进不去了。
就算知道彼此不过是客套而已,可逢着像桃姑姑这样爱笑,人也长得漂亮的,太监们总是愿意多给一份脸面,更何况人家是昭圣宫的二把手,给脸面是应该的。
齐开霁千恩万谢,对着香桃子腰就没直起来过,出了昭圣宫才挺起来一些。
宫里头的传闻不足信,桃姑姑的话可以听一半忘一半,
并不为别的,就为贵妃这个人本身。
齐开霁在回膳房的路上陷入了沉思。
他想,人人都说瑞贵妃脾气不好,偏就没见贵妃身边的人说她不好,打板子是疼,但说十板子就十板子,打完长长记性,以后照样安安稳稳地当差,说起来也不算是大错。
就算瑞贵妃真是坏透了,也没人说到底坏在哪,齐开霁进宫也就一年,没进宫前也是个半大的小子,看女人的眼光没有练到家,就和隔壁木匠的半大闺女对过一眼。
还别说,他倒是生的干净漂亮,人家闺女就只是干净没有漂亮,对了几回眼也没看出什么好来,要不是家里实在穷的揭不开锅,底下还有一个更小的弟弟要养,他也不会进宫吃这份苦,十五的年纪,为了进宫还把年纪都虚报了两岁,挨了一刀进了昭圣宫,被褥都没躺热呢,就机缘巧合地就派去了司膳房,成了马进宝的徒弟。
哪怕高枝捡了烫手,可这是贵妃顺手丢的,那也是该他捡着,轮不着别人。
发脾气也是美人,不发脾气也不错,齐开霁作为一个经历过一刀切,还残留着几分幻想的半个男人,
齐开霁低眉顺眼地在宫道走着,表面功夫一等一,实际真是要把自己的前半辈子都给想透了,心里几乎是盲目的说服自己相信,贵妃娘娘其实是个好主子。
话说大半夜的,匆匆忙忙找了人来,末了就只问了这么几句,好像是有点大惊小怪了。
晚睡时我惯用沉水香,晨起时香片刚好烧完,得换新的了。
乌梅子还在给我选衣裳,香桃子则另取了两片苏合香,给香兽底座里又多添了两块,不多时,内殿里便是香雾缭绕,苏合香和玉妆花的味道互缠互绕,我裹着被子坐在床榻上发呆,又开始惆怅了。
这回我愁的不是成贵嫔,也不是皇后。
而是一个梦。
昨晚在床上刚合了眼,沉水香就跟迷魂香似的,把人迷的晕晕糊糊,我以外人的角度看着傅忌在梦里跟我赏星星赏月亮,他圈着我,我依着他,彼此正是你侬我侬的好时候。
这梦本该是个绮梦,是个好梦来着,可梦着梦着,就不对劲了,我看了一会儿,便觉得这个场景里不单单就我跟傅忌身两人,回过头,果然后边还不远不近地站着个女人,看不见脸,但无疑就是成贵嫔(或者皇后)没跑了。
可能是真困,可能也是我睡得沉了,梦里的我明明该生气,明明该催着傅忌按我的意思去收拾那个多余的人,可千言万语到嘴边,连怎么收拾成贵嫔我都想出个章程了,结果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干看着傅忌渐渐松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往远处走,走的不快,但傅忌的身影却是越来越远,不管我怎么喊他叫他都不听,这人不一会儿就远的看也看不见了。
我在梦里那个急,那个跑啊,还伸手想去够,可傅忌的手并着袖子与我的将将擦过,冰凉凉的,一下就把我给吓醒了。
等到衣裳换好,头梳好,内殿也点上了苏合香,我吃着膳房送来的粉蒸糕,还是在想昨晚上那个梦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虽说梦里的人,梦里发生的事都是假的,梦醒过后便是云开雾散,根本不足为惧。
可好端端的,梦见这样的事,我还是感觉有点不吉利。
傅忌那么喜欢我,我也那么喜欢他,别说是青天白日的,就算是梦里他也该向着我才对啊。
他怎么能离开我呢?
脑子里装着事,那再好吃的糕点都嚼着没有味道,粉蒸糕还热乎着,粉白相间地制成各式花果的样子,可惜好看也不够,我的胃口说来就来,说不来就不来,这大半些糕点最后还是都进了乌梅子和香桃子、可能还有李昭容的肚子里。
说起来,我对李昭容那也是很给情面了,知道司寝女官出身的她能混上一个九卿的位子不容易,于是都没跟她打过招呼,私底下就吩咐了马进宝,要他偷偷帮着把李昭容的伙食改善了一点儿,不过也没改的很厉害,她的例菜还是那几道,不多也不少,每隔个三两天换一个花样,再多两道茶点,比如藕荷酥和粉蒸膏这样看着小巧,实则费时又费力的东西。
就李昭容那个性子,成天要帮着袁贵人收拾烂摊子,还要替皇后看内省局报上来的后宫开支,已经忙的昏头转向。
就她身边那个袁贵人,能开眼的东西没见多少,底下的脏东西也没接触过,就一个茶点都能整出这么多弯弯绕,打死她们也想不到。
李昭容活的很简单,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主要功能除了装透明就是替我试毒,她给我试,也就等于变相的给成贵嫔试,昭容和贵嫔明着差了一等,然而一个风光一个不风光,成贵嫔估计也不会想到,我叫马进宝给她下寒药的同时,还叫人悄悄地把她的茶点和李昭容的对着换了换,连马进宝都不知道这事儿。
看吧,多年的职场经验告诉我们,
凡事留一手,还是很有必要的。
昨晚上那个叫阿柒的内侍贼的很,私底下早跑到宫人巷打探了不知几回,早上送糕点的时候就拉着香桃子,说福总管鬼精鬼精的,风声只敢在宫人巷里头传,上头的没几个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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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的保密工作,做的真是越来越好,眼瞅着比我都好了。
但凡长了点脑子的都知道,李昭容身体好的很,成贵嫔身体也好得很,灌了鹤顶红都不一定能立时就晕过去。
这时候我就要怪马进宝了,他也真是,大惊小怪的,皇后和成贵嫔联手抛个烟雾弹就能把他给吓成这样,若是他一个没想明白,敢再把我抖出来,那不必皇后卖我人情,我自己就要动手让他死在安州了。
聪明点的就路上拖个个把月的再回来,真留在膳房那才是找死呢。
还有皇后娘娘,这也是个有意思的主,自以为捏了个把柄在手里,其实真被查出来又能怎样,马进宝死了有的是人顶上去,他半死不活的我也有办法保他一命,撑死了也不过是被贬到东陵去添灯而已,过个几年我再把他弄回来,照样做回他的掌印太监,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这么多年了,皇后的手段怎么就没个长进呢?
我自以为把皇后的打算想的很明白了,便把原本还有的那么一点危机意识彻底掐灭了根。
不掐还好,
一掐,糟心事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