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注视着她。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为什么忽然用这样难过的眼神望着他,但他约莫能感受到,她对他没有恶意,她也是个人类幼崽,和他一样,无助,弱小。
季烟抹去脸上的眼泪,肿着红红的眸子,仰头望着他,“你想出去吗?”
少年盯着她,黑眸水光流转,没有说话。
季烟就当他默认了,她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
本就是因为他才穿书的,如果漠视不理,她又和她讨厌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连书都穿了,此刻不做点什么,她以后也未必好过。
她慢慢站起来,环顾四周,开始思考用什么办法才能离开这里,她丹田处灵力枯竭,现在连御剑飞行都不行,如果要救殷雪灼,首先要打开这笼子,斩断他身上的锁链,或许还会对上明枢真人。
她不可能对付得了明枢真人,她这点儿修为,在昆宁派掌门的眼里,只是个一捏就死的小蚂蚁罢了。
她应该怎么办?
季烟飞快地思考,迅速将记忆中所有可能帮忙的人都过了一遍。
殷妙柔和季云清没有长大,根本不能指望他们,如今她认识的,唯一一个宠爱“季烟”的,只剩下如今的太玄门门主,她如今的养父,季正初。
原文中,成年后化魔的殷雪灼实力大涨,几乎到了一种骇人的程度,他杀人如麻,只认识“主人”明枢真人,天下无数修士都不是他的对手。
依靠着控制这只魔魇,明枢真人成功杀了季正初,差点儿一统修真界。
如果把季正初引来,恐怕明枢真人的诡计就会被揭发。
可她没有办法联络到季正初。
而且,季正初虽然宠女儿,可他也未必是什么无私的好人,殷雪灼曾在无数人手中受过折磨,那些人都是如出一辙的残忍。
如果落在季正初手里,他又会被怎样处置,她也不敢保证。
季烟只好先悄悄躲在了巨石遮掩的暗处,笼子里的少年郎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季烟抬起手指,悄悄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少年眨了眨眼睛,似乎没懂。
季烟瞧着他懵懂的眼神,心头又软了一寸。
他如今的模样,真的好惹人怜爱,见到他之前,她才知道,居然会有人,用“纯洁无瑕”形容毫不违和,他就像刚生出来的美玉,即使不打磨,也熠熠生光。
看着他身上那些沉重的锁链,季烟咬了咬牙,将自己藏好。
她刚学隐蔽气息的法术,其实不太熟练,但她如今灵力枯竭,气息若有若无的,很难被人察觉,季烟听到了机关启动的声音,淡淡的脚步声传来,停在了不远处。
空气安静了一刻,很快,锁链剧烈挣动的声音响起,狠狠撞着铁笼子。
少年压抑的,痛苦的声音传了过来,伴随着刀尖划过皮肉的刺啦声。
季烟捂着嘴,听得浑身汗毛倒竖。
“你倒是温顺了不少。”一道男声响起,那人嘲讽地笑,“乖乖屈服于我,做我宠物,才能少吃些苦头。”
季烟在心里恨恨地骂:呸,就你,到头来还不是死在失控的殷雪灼手里。
季烟闻到了一丝香气,那香味之前揉在风中,若有若无的,如今却浓稠了不少,像是蜜柚混着胭脂香,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的气味,这么香,闻得她都有些饿了。
等到明枢离开,季烟才慢慢从角落里走出来,她揉了揉酸痛的胳膊,飞快地走到笼子边。
少年靠坐在角落里,眸子紧紧闭着,唇色比之前惨白许多,脸上沾了血,连睫毛上都是血。
地上全是血,季烟都要怀疑他的血是流不干的,靠近他时,那股浓稠的香气越发明显。
她在他身边闻了闻,心里咯噔一下。
这香味,好像是他血的味道。
血流的越多,越是香气逼人。
“你……”她悄悄叫了他一下,“你是醒着的吗?”
少年睫毛抖了抖,艰难地睁开眼,偏过头,正好对上了季烟黑白分明的杏眸。
他像是没有想到她会离他这么近,吓得身子颤了一下,季烟看到他尖尖的耳朵往后缩,像是受惊的猫儿。
在他慌乱逃走之前,季烟连忙说:“我不伤害你,你别动,你一动就……”
“就……”她咬咬唇,“很疼的。”
可他已经动了,痛得唇不自然地嗡动着,眸子里的光微微涣散,眸底翻涌着触目惊心的痛苦。
季烟越来越看不下去,她想了想,把藏在袖子里的蜜饯拿出几颗,递给他。
“你要不要尝一下?”她说:“这个很甜,或许可以缓解一下疼痛。”
他闭上眼,没有理她。
“我的血……是甜的。”
许久之后,季烟听到少年压抑的嗓音,混着细碎的风声,像是差点儿就要被吹散了。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他说话了。
她立刻扬起笑容,“那就不吃吧,要不,我陪你说说话,这样也可以转移注意力,就不疼了。”
可说完,又觉得不行,他痛成这样,哪有力气陪她说话呢。
季烟垂下头,有些失落。
她感觉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如今躲在这里,也只是因为她什么都做不了,这具身体太小了,她整个人都不及明枢真人腿长,怎么跟人打呢。
太难了。
季烟索性哄他开心,“我好像没有说过,你长得太好看了,是我见过最好看的魇。”
“你没有把我供出来,说明你一定是个好人,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你只要忍一忍,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你受伤这么严重都没有哭,可比我坚强多了!”季烟说:“我跟你说,我可喜欢哭了,我摔一跤都会疼哭,你超棒的!”
少年:“……”
他睫毛抖了抖,茫然地看着季烟,似乎有些跟不上她的思维。
突如其来地夸赞他,还一副这么正经的样子,他其实想说,他也不坚强,他也想哭的,只是魇族天生无泪,只会流血罢了。
只有将疼痛变成习惯,疼痛才击不溃他。
小姑娘的笑容,比阳光都要温暖,少年说不上来她是好是坏,可他不讨厌她。
季烟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陪他说了好久,他就算不理她,她也能一个人说好久,他从未见过谁像她这么多话,可他没有打断她的力气。
等到明枢真人来了,又是新一轮可怕的折磨,她躲了起来,等到痛苦过去,她就会重新出现。
她很有趣,每次出现时,望着他的眼睛里都充满怜爱,连他都能感受到她的难过,仿佛疼的那个人是她。
他们这样相处,便过去了整整三天。
季烟发现,殷雪灼慢慢的,会不怕她了,她可以悄悄摸他的尖耳朵,能帮忙搽干净他脸上的血,只是一不小心,碰到伤口,他就会疼得浑身战栗,让她吓得不敢再动。
但好在,他不排斥她。
季烟终于开始问他:“你知道有什么方法逃离这里吗?”
少年睁开眼,望着她,嗓音低低的,“你要走了……”
“不是不是!”她连忙解释,“我是想将你一起救出去,我们一起走。”
他睁大眼,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迷茫地重复她的话,“我、们?”
“我难道把你留在这里受苦吗?”她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那我多舍不得啊。”
他微微抿起唇,睫毛垂落,没有说话。
心里却有一丝说不上来的触动,很少有人把他当成人看,灵魇在他们眼里,和鸡鸭牛羊一样,不过是牲畜而已,谁会和他自称“我们”呢,他们只会让他杀人而已。
他轻轻道:“喝我的血,便可恢复灵力。”
季烟:“啊?”
少年望着她,眼神认真,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季烟:喝血我做不到啊!
她面露纠结,“可不可以不喝啊,还有别的方法吗……”
少年:“吃我的肉,炼化我的鳞片,都可以。”
“……”季烟吓得一个激灵,飞快摆手:“不不不不……”
敢情这位浑身上下都是宝,可是她又不是什么变态,如果真要这样,她干脆再躲几天吧,反正她藏了不少蜜饯,还有点儿法术,也饿不死……
可少年却抬起了手指,手穿过冰冷的铁栏,伸到了她面前。
手指上满是血,他轻轻地说:“给你。”
季烟抿起唇,眼神是抗拒的。
她看着那只手慢慢挪到她唇边,少年的手白皙干净,骨节分明,即使被血染得狰狞恐怖,却还是很好看。
他艰难地拖着锁链,再近一寸都困难,又重复了一边,“给你喝。”
“……我不要。”季烟拼命摇头,把他的手按了下去,“我总是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救你,我如今这修为,就算恢复灵力也没有用的,没办法救你出去。”
少年说:“不用。”
“什么?”
他认认真真地望着她,“你救不了。”
“……”要不要说的这么绝对,季烟哭丧着脸。
他笨拙地重复:“喝血,逃出去。”
多年无人与他交谈,让他讷口于言,只能拼命地想着怎么表达他的想法,“只要你,记得,我。”
记得他。
而不是变得和其他人一样轻贱他。
季烟一时忘了言语,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少年重新把手抬起来,递到她面前。
他的骨头很疼,但还是这样执着地抬着,小姑娘像是比他还难过,良久,才吸了吸鼻子,凑到他手边。
软软的舌尖,舔了舔他的手指,她尝到了一丝甜味。
舔了两下,她就眨了眨眼,豆大的泪珠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她又哭了。
少年不知道她又哭什么,明明被丢下的是他,她为什么还要哭。
“那我走了,再回来救你,可以吗?”她边哭边说:“你坚持住啊,我一定会回来的。”
他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并不指望她,她太小了。
六七岁,即使是在他的眼里,都是小小软软的一团,这三天仿佛是一种意外之喜,他已经……很高兴了。
这么多年来,有人肯陪他说话。
她不坏,她是人,那么人族,应该也不全是坏人吧……
季烟边哭边舔完了他手上的血,她有些舍不得,临走时,还依依不舍地摸了好一会儿他的耳朵,想起自己还没告诉他她是谁,她悄悄在泥土上写了两个字,说:“这是我的名字,我叫季烟。”
“季……烟……”他笨拙地重复着。
季烟破涕而笑,又说:“你知道你叫什么吗?”
少年懵懂地摇头。
你叫殷雪灼啊。
可这是殷妙柔给他取的名字,按照正常的时间推算,很多很多年过去,他才会见到殷妙柔。
如今既然被她捷足先登了,她希望,他能摆脱掉那些让他后来痛不欲生的一切。
“你叫……”她摸着下巴,仔细想了想,“……灼灼。”
“我给你取的名字,你记住了。”
少年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这两个字,点了点头,“好。”
“灼灼,等季烟。”
作者有话要说:烟烟会英雄救美的!,,网址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