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在群雄角逐的修真界闯出大名堂很难,搏得几分浮名却容易。
参加过某次大会,旁观过某次大战,跟某人搭过话,都是自我介绍的谈资。
年轻修士与人交际大可报上师父师门,家族前辈的名号,就算是出身凡人的散修,祖宗往上数三代没出过名人,也可以自称是“某人的朋友”。
有人做过半本纪辰的题册,就敢称是纪编修座下“半个挂名弟子”。
但是没有人敢冒称子夜文殊的朋友。
一听就假,非常假。
宋潜机与青崖修士们一路走过,没有刻意隐藏形迹,冰洞里各方势力互相防备,早有收集、探听消息的手段。
宋潜机跳下冰窟不久,四周便响起脚步回音。
“三催四请不肯来,怎么这时候都出来了?”梓墨低声道。
“当然不是看你,都是来看院监师兄的这位朋友。”箐斋环顾四周,冰面映照出花溪派的两片胭脂色裙角,仙音门的一截水色大袖,还有一位冷眼负手的世家供奉,两个缩头缩脑的散修。
青崖书生们抓破头皮,也没摸出宋姓修士的来历底细。
青崖之外的其他修士不仅对此人好奇,更是警惕忌惮,非要亲眼见过不可。
“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子夜文殊的朋友?从没人听说过的宋寻?”
“他有办法进来,说明我们也有办法出去!”
“看,他出来了!”
只见冰窟里跳出的人身形瘦弱,衣衫破烂,修为平平,若非拿着雪刃刀,谁相信这其貌不扬的人就是子夜文殊的朋友?
说“拿”不准确,他手里小心捧着一棵晶莹剔透的灵草,刀柄便横叼在口中,像叼一根杂草。
宋潜机将新摘的冰叶草放进储物玉盒,才拿起刀,旁若无人地伸了个懒腰,好像不在严寒冰洞,而在田野享受阳光。
灵玉盒可保持灵植新鲜,从前被宋潜机用来装土豆花,麦子,种子之类,以慰思田之情。
众人盯着眼前人,上下打量,仿佛看一个怪物。
子夜文殊从哪找来的无赖?
宋潜机笑了笑:“各位有何见教?”
那位世家供奉最先开口:“洞口有精魅围堵,这位宋道友如何进来?”
“随机传送阵,赶巧到了。”
有这么巧?
众人露出怀疑神色,却没有再多问,面对不知底细,来历蹊跷的人,谁也不想做出头鸟。何况他看起来,比不食人间烟火的子夜文殊难对付得多。
不怕不知人世的神,只怕红尘打滚的人。
宋潜机向前走,回头看冰窟:“你们挤在这里,也想要下去看看?”
“不,不!”
众人下意识后退,给他让路。
“我现在有事要办。”宋潜机肩头横扛长刀:“稍后再拜访各位。”
同样一柄刀,佩在子夜文殊腰间庄严肃穆。横在此人肩上却像…一把锄头。
“宋道友请留步。”一道娇柔的女声响起:
“每晚午夜,外面那些东西力量最强,必向洞内进攻一次。子夜道友若是不在,那今晚守夜……”
宋潜机没留步,边走边晃着刀鞘,一语双关:“我去。”
那女修提着裙摆走出来:“我仙音门先谢过道友。”
冰洞空气寒冷,她披着遇冷发热的火云纱,冷热之间激发阵阵白雾,使她如腾云驾雾般飘飘渺渺,高不可攀。
花溪派女修嘟囔:“都这时候了,还装什么啊。”
仙音门女修脸色一变,对其怒目而视:
“妖女!休得放肆!”
眼看两边又要吵起来,青崖书生急忙劝架,宋潜机却像没听见。
“宋道友忙完,可要来我们那边坐坐,我们也好招待道友。”花溪派女修道,声音婉转动人。
宋潜机没回头地应了一声。
青崖书生面红耳赤,纷纷别过头去,似不忍再听。
宋潜机背影消失后,众人随之散去。
散修代表最先离开,似急着与队友商议,然后是世家供奉和仙音门女修。
花溪派女修走在最后,传音道:
“喂,那两个小书生。”
箐斋愣愣回头,指了指自己:“我俩?”
“姐姐就是叫你们呀。”花溪派的女修柔柔地笑道,“看在之前受你们子夜师兄关照的份上,给你个忠告。那人手里的灵草,名为冰叶草,汁液见血生剧毒。他刚给你师兄拿去啦……”
话没说完,裙摆一转,没了踪影。
梓墨呆怔着,箐斋悚然打了个颤:
“她是想挑拨我们和宋道友的关系?”
“可是,那草真的有毒怎么办?若师兄错信奸佞……”
……
冰室内,宋潜机打开玉盒:“我挑过,这株品相最好,汁液充沛。”
子夜文殊垂眸看着冰叶草:“此物见血剧毒。”
“都说了你中的这毒,要以毒攻毒才能解。”宋潜机拔出雪刃刀,在右手背上划了一道口子,登时鲜血直流。左手两指蘸了对方伤口毒血敷上手背。
他做这些事表情自然,子夜文殊毫无防备。
“你干什么?!”子夜文殊厉喝,就要伸手夺刀。
宋潜机闪身避开,挤出冰叶草汁液胡乱抹了两下,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回鲜红。
“你看,我没骗你吧。”他笑。
子夜文殊瞪着他,胸膛起伏,惊怒不已。
“这不是好了吗?”宋潜机的伤口已愈合,只留下一道疤痕。
“我跟别人不一样,受伤之后好得快……你还瞪?你真想杀我啊?”宋潜机浑不在意地晃了晃手背。
方才见他流血,不死泉才跟他和好,不闹脾气了。
子夜文殊:“……我何时说不信?”
雪刃刀材质特殊,留下的疤痕无法彻底消失。
宋潜机给他敷上草汁:“既然信了,这里交给我吧。那些人回去之后肯定在商量,冰洞下面有什么宝物,我是哪里冒出来的,我来这里想干什么…你也能清净一阵。”
子夜文殊沉默。
他不说话的时候,比四面冰壁更冷。
冰叶草刺骨的清凉渗出来,立刻缓解了肩头炽热尖锐的痛楚。
他看着宋潜机手背狰狞的伤痕。
宋潜机:“你看,雪刃刀虽然拿在我手里,但它随时可以伤害我。”
子夜文殊吐出两个字:“青崖。”
“我知道你要对青崖负责,青崖最重要。我这两天要做的事,无法解释原由。但我以人格,不,我没什么人格,以千渠富饶的土地保证,不会损害你们书院。你带的那几个崽子,我会看好他们。”
“不必发如此毒誓。”子夜文殊眼神微动。
要千渠的地,比要宋潜机的命还要命。
“换衣服。”子夜文殊从储物袋扔出一件防御法袍。
宋潜机的外袍之前被不尽火烤过,本就狼狈不堪,这次回来几乎碎成破布。
宋潜机扬手接过,忽然觉得眼熟。
上辈子也在这地方,他给自己接了骨,刚包扎完,勉强止住血,便赤着上身打坐休息,只披一件松垮外衣。
子夜文殊扔给他一件防御法袍。
宋潜机没接,只取笑他:“你们大门派弟子,出一趟远门,储物袋里先装二十套衣服?衣服没装够就不出门?”
“换上。”
宋潜机不耐烦:“我一直这样!”
“有女修在此。”子夜文殊说。
衣衫不整是对女修的失礼冒犯。但宋潜机浑身都疼,懒得理会:
“不是吧,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
宋潜机觉得自己跟子夜文殊天生八字不合。这人性格又冷又硬,不会说一句好话,做事却婆婆妈妈,一堆规矩。
“换。”子夜文殊又催。
宋潜机冷笑:
“换你个头!我们散修泥腿子,不像你们贵族大老爷。我希望你死的时候也死得规规矩矩。”
“换上。”子夜文殊的声音又响起。
宋潜机接过外袍,回神:“知道了……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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