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只有青鸾,才能感受到对方的痛楚,天地只有一只,注定孤独,却最需要陪伴。
天生大气运,生而为神,承受所有人的希冀敬仰,却格外敏.感多情,娇气难养,又怕黑又怕疼,还耐不得一点的热。
能救世人,偏偏救不了自己。
青鸾活着就要受苦,永远寻觅,注定无望的孤独。
就算找到主人后,也未必快活。
他们生来,就对主人抱有点难以言说的心思。
这是羽族的通病。大多数鸟儿眼里,伴侣与主人便是一起的,我永远效忠你,也永远爱你,此生不渝。但人却复杂很多,道侣、爱人、红颜、大道……他们的世界总有很多东西,而结契的灵宠,只是最微末的宠物罢了。
因此每次都被抛下,被牺牲。
谢清欢闭着眼,长睫微颤,搭着其仪的手,轻声说:“我不可怜,她心疼我。”
念念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她没有把他当成宠物、当成鸟,也不贪图青鸾的气运修为。
她喜欢他,心疼他。
想起其仪被主人亲自诛杀的经历,谢清欢只觉自己要幸运许多。他的呼吸逐渐轻缓,胸口的起伏几乎消失,神魂强行割裂又重新融合的痛楚让他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无力地合着双眸,心中默念江念的名字。
清微本就是天枢他们弄出的化身,天枢强行抽取法阵力量,顷刻毁去他在人间的化身,于是他重新回到魔渊之下,再次陷入冰冷无尽的黑夜里。
谢清欢心中忍不住生出一股恨意,心脏疼得发紧:他只是想在人间多留几年,多陪陪念念几年,他还没有解决念念身上交缠的宿命,还刚成为她的鸟。
为什么连这点小小的心愿都不允呢?
“小鸾、小鸾,”其仪轻声唤:“别被魔气影响心神。”
谢清欢虚弱地抬眸,双瞳漆黑,没有一丝光。当年他跌落魔渊时,心中本怀一丝遗憾,而魔渊能够放大心中的种种欲.望。
天枢他们其实一开始就错了。被魔气侵蚀的青鸾,也许早就不再是当年振翅九霄,华羽如翡的神鸟,而是被魔气侵蚀,几要神智不清的魔。
就算他重新转世,拥有一世的清明,但怨恨依旧不会消失。当年一缕遗憾深埋地底,被魔气侵染,逐渐变成惆怅,再变成怨恨。
他不如前辈们那样慈悲善良,不愿忍受长眠魔渊的痛苦,他……还想回到人间,再看看念念。
其仪察觉到他心中翻滚的情绪,手搭在青年冰冷苍白的额头,低声道:“小鸾,静心,别让自己变成魔物。变成魔……”
其仪顿了顿,垂下头,声音黯然:“谁也不喜欢魔,要是变成魔,她就不喜欢你啦。”
就像他曾经的主人一样,为了天下苍生,亲手诛杀他,将他用地火烧焚。
谢清欢声音很轻,微不可闻:“不会的。”他身上的伤口尽数迸开,法衣早被血染成深黑,湿漉漉黏在惨白的肌肤上。
“念念很好,她不一样的。”他眼眶忽然湿红,竭力忍住泪,小声道:“前辈,念念还在等我,可我,大概飞不出这里了。”
其仪心疼地俯下身,抱住了鲜血淋淋的青年。
……
趁着裴翦和天枢干仗,江念再次飞入天枢峰中。
山心宝剑被天枢拔出,她低头,巨石之上有一道细微的缝隙。缝隙中吹来的风冰冷刺骨,只是站在石前,她就感觉冷得彻骨,骨头和血液都像是被冻僵了。
她低头望了眼缝隙,里面暗沉沉的,没有一丝光。
“太黑了。”她双手捏诀,身形化作道青烟钻入裂缝,心想,他不是最怕黑吗?
这样娇气又矜贵的鸟,怕黑也怕脏,要用水灵果养着,黄金笼装着,怎么能被关在这样暗无天日、冰冷刺骨的地底呢?
须臾之间,她跳入魔渊中,通黑的魔气卷起青色的衣袍,吞噬少女纤细的身形。
江念就像坠入寒窟中,浑身冻得出奇,真气根本无法抵御这种彻骨的严寒。魔气像很多细小尖利的针,从皮肤每一个毛孔扎入,在血脉里游动,只待了片刻,她就感觉自己全身像被冻僵,呼出的气也变成雪白。
黑暗之中涌出许多怪物,它们攀爬在岩壁上,密密麻麻,朝江念龇牙咧嘴。时不时就有一只利爪划来,企图勾出她的心脏。
江念反手一剑把那只爪子砍断,腥臭至极的血液喷出,黑暗里响起一阵细碎的声响,像什么东西啃咬骨肉。
闻到血液味道,魔物们霎时激动起来,分尸那头被江念砍伤的同族。
碧蝶幽幽照亮黑暗魔渊,江念下坠中,砍伤不知道多少丑陋的魔物。魔物的血也是黑色的,粘稠腐臭,能腐蚀岩壁。
用人类的审美来看,这是丑陋、无知,只知道杀戮,偏偏生命力又极其顽强的种族。
她捂着鼻子,一路腾挪,免得沾上魔血,下坠不知多久,终于踩在地上。
一落地,她就被数不清的怪物包围。
眼前黑压压的一片,看不见尽头,好像杀不尽似的。
但最严重的不是无边的魔物,而是魔气逐渐侵蚀神智,她能很明显感觉自己意识逐渐昏沉,眼中猩红一片,心中杀意沸腾。
“杀、杀、杀……”
许多人的声音在她耳畔回响,震得耳朵隆隆发疼。心中杀念与恨意交叠,心脏像被什么攥紧,闷闷发疼,让她喘不过气来。
这样的感觉她很熟悉,当年入魔,在魔道几乎迷失自己,几乎要变成和那群魔修一样嗜血爱虐杀的魔头时,也是这样的。
江念一边杀魔物,劈开一条血路,一边回想谢清欢教她的旋律,轻轻哼唱着。于是魔物嘶吼啃噬、阴魂恶**诅咒中,响起了另外一重声音。
少女的歌声轻缓,偶尔有走调,但很温柔,如暮风拂过,与黑暗可怖的魔渊格格不入。
长剑翻转,掠过翠色的流光,照亮她的眉眼。
哼着熟悉的旋律,她心中的杀念减少许多,想起青年温和的眼睛,忍不住笑了一下。等她找到他,就把他扛回去,以后好好锁起来、
魔渊底下是一个黑暗的空间,无边无际,只有无尽的魔物。它们饥饿上万年,这种东西没有满足的时候,总是在渴望血肉。嘶吼声此起彼伏,令人胆寒。
江念的袖子里探出一个小脑袋,她低头,信手斩下一个魔物的头颅,丢到一边,其他魔物纷纷涌上去吞噬那具尸体。
她便从它们身上飞快掠过,拿出赤虵,“小家伙,喷把火。”
赤虵:“吼!”
火焰喷涌而出,霎时点燃了暗无天日的魔渊。魔物们纷纷窜逃,躲到暗处,不敢靠近熊熊烈火。
赤虵是上古灵物,祖先曾同这些魔物搏斗过,虽然这条天天只知道窝在她袖子里睡觉,可好歹祖上留下来的本能还是有的。
它化作一条晶莹雪白的巨蟒,雄赳赳立在魔渊中,再次喷出熊熊烈火。
江念跳上赤虵的脑袋,抹了抹嘴角的血,“皮皮蛇,我们走!”
有了赤虵开路,她的压力减轻不少,只要注意头顶时不时蹿下来一两只怪物偷袭。只是越往前,温度越来越低,地上凝结厚厚的冰霜。
江念呵出一口白汽,四处张望,附近怪物少了一些,可是魔渊底下太大,也不知道青鸾到底沉入哪里。
她纠结片刻,盘坐在赤虵上,从怀里抱出一把琵琶。
纤纤五指如玉,按在琵琶丝弦上。
江念闭上眼睛,眼前出现当年少年半抱住她,握住她的手,教她弹这首琵琶曲的画面。那时她并不知道这是青鸾一生只对一人奏响的结契之音,也不知道谢清欢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私心与情意,对她奏响这首曲谱。
四周鬼魅丛生,俱是心魔幻影。
心魔都在恶**咒骂她,或是伸手想伤害她,唯有一人血染青衣,长身玉立,用最深情的眼神无声凝视着她。
江念与他对视,慢慢曲起手指,勾起琴弦。
一声清脆的琵琶声从指尖滚落,叮当如玉珠落玉盘。
这次她弹得很慢,很仔细,也很温柔,在漆黑阴冷的魔渊,认真奏响这曲独属于青鸾的结契之音。
这次,她弹给他听。
……
谢清欢神智昏茫,痛不堪言,无力地阖着眼眸,痛极时,长睫也只是微微颤了颤。
其仪手足无措地坐在他身旁,尝试治好他身上的伤口,青色的灵光掠过,青年身上的伤口愈合后马上裂开,鲜血流出,滴落在地上,立马凝结成冰花。
谢清欢意识模糊,脸上毫无血色,苍白的唇动了动,发不出声音。
他想说,念念,有点冷。
江念的身上总是很热,像小火炉似的。他很喜欢抱着她,或是被她握在掌心,与她肌肤相触,感受到细腻的皮肤下流淌的滚烫而炽热的生命力。
生机勃勃,鲜艳耀眼。
蜃夫人为他织了这么多场梦,唯有遇到江念后的时间,才最是美好,像一场真正的梦境,让人想永远沉.沦其中,不愿醒来。
他微微翘起嘴角,昏暗的视线中,仿佛出现一袭鲜艳如灼的红。
他想,真是一场好梦啊。
忽然,其仪扭头,惊讶道:“小鸾,你听见了吗?”
琵琶声叮当如清风,从远方传来。
其仪侧耳听了停,神情复杂,“原来她能弹好这首曲子,原来……你当真比我幸运。”
谢清欢听到琵琶声时,就睁开双眸,漆黑如墨的眼里漫上抹水色,不可置信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念念在叫他。
念念来魔渊底下了?
他慢慢撑着地面,站了起来,行动之间,身上伤口再次崩裂,血衣在地上划出一条血痕。
岩壁上凝结厚厚冰层,寒冰如镜,倒映出他的身影。
谢清欢看向冰层,在里面看到了一个削瘦苍白,宛若幽魂的青年。青年身上法衣残破,血洞狰狞,淅淅沥沥往下滴血,苍白俊美的脸上,有几道清晰的魔纹蜿蜒。
他微微睁大眼眸,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嫌弃道:“好丑。”
其仪叹口气,“小鸾,别瞎讲究。”他打量半晌,又道:“确实不怎么好看。”
以青鸾挑剔到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审美来看。
谢清欢低下头,抿了抿唇,神情有些苦闷。片刻,他颤抖着手,竭力捏出一道法诀,湛湛青光如飘扬的雪花落在他身上,黑袍上的血渍逐渐消退,变成一抹世上无双的淡青。
他再次看向冰中,青年乌发青衣,容颜依旧,只是脸色略略苍白了些。
谢清欢喉咙微痒,掩唇咳了咳,指缝漫出心血。他仔细用清洁诀除去身上血痕,在覆冰的岩壁前检查,直到琵琶声声催促,才拖着一副病体残躯,慢慢往琵琶声响起的方向行去。
也不是不想快一点,只是实在没什么力气。
其仪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的背影,眼眶微湿,抹了抹眼睛。没有人比他更明白青年的讲究:鸟儿总是喜欢打扮得漂亮一些,收拾得羽毛丰美,翎羽华丽,才能出现在主人的面前。
其仪低声道:“小鸾好可怜。”
主人还要他,可他就要死了。
江念还未弹完一首结契之音,就察觉到熟悉的气息靠近,猛地抬起头。
雪肤华貌的青年就站在不远处,半靠着覆着霜雪的岩壁,静静望着她。
江念心神一荡,琵琶声乱了几拍,恍惚间,这儿不是阴风四起黑暗无边的魔渊,而回到了当年林下海,白玉宫黄金瓦,铺满遍地的灵花。
她初见沉眠的美人,一眼惊艳,心脏砰砰跳动。
谢清欢黑眸波光流转,像被雨水濯洗过,他定定与她对视,忽而绽开抹温和的微笑。
江念把琵琶放到一边,从赤虵上快步走过去,要靠近他时,脚步顿了顿,有些近乡情怯的犹疑与羞怯。
眼前的青年,并非她朝夕相处的小徒弟,而是让她一眼万年的青鸾神君,有着世上无双的容颜。只是看他一眼,就能让人心驰神摇,多长几年寿数。
但她知道,这就是谢清欢。
没有人会有这样干净清澈的眼神,温和隐忍的微笑。
听到她的一声呼唤,他就会不顾一切赶来,几百年前是如此,而今亦是如此。
江念的胸中好像有一只小鸟簌簌飞动,弄得心脏麻麻痒痒,十分柔软酸涩。她的目光在谢清欢身上转了圈,没有发现伤口,觉得不太对劲。
“我、我来带你走吧。”江念伸出手,竟有几分紧张。
谢清欢眉目舒展,露出个极淡的微笑,搭在她的手上。
江念刚握住他,就被他身上的温度冻得一激灵。青年身上冷冷冰冰,比魔渊里刺骨的寒风还要冷上几分。
“你没事吧?”江念心中担忧,想说什么,却被一把扣住手。谢清欢反握住她,与她十指交缠,沉默着摇了摇头。
江念急着将他带回去,半扶住他,跳到赤虵之上,“别怕,很快就出去了!”
谢清欢自身后搂住了她,感受到怀中炽热的温度,方才觉得好像活过来了般,有了一丝力气。他张了张唇,发出一声似叹息般的声音:“念念。”
江念驱使赤虵喷火驱散魔物,往跳下来的方向飞快掠去。身后人紧紧抱住她,她想回头看看都不行。行至一半,她想起一事,拧了拧眉,“我不是把你关在金笼里吗?”
谢清欢身形微僵,虚弱解释:“并非我故意飞出……魔渊封印再次打开,天枢抽取法阵力量,我在人间的化身便,无法支撑。”
江念听出他声音里的忐忑,心又软了软,小声说:“我没有怪你。”
顿了顿,她又道:“我把你关起来只是怕你出事,要是你看见我去打架,谁知道又会犯傻去做什么?我不是故意折磨你。”
谢清欢勾起嘴角,声音很轻:“我知道的,念念最好,最心疼我。”
江念听到这话,笑了笑,眼眶有点湿热,又是心疼又是怜惜,想回过头去亲一亲他,却被他死死锁在怀中,动弹不得。
她注意到那些魔物们缩在阴暗处,畏畏缩缩地看着他们经过,不再攻击。
难道它们被赤虵吓坏了吗?还是因为,身后的人?
江念微蹙起眉,刚才她越往前面走时,魔物越稀少,寒气也越重。她不清楚魔这种玩意,但人里有大能独占仙峰洞府,妖怪里有大妖怪占地为王,只有当强者霸占一方土地时,其他弱者抢夺不过,或是畏惧他的威压,才会自觉远离,不敢靠近。
可当年坠入魔渊时,青鸾分明重伤濒死。
江念不自觉咬了咬唇,低下头,只能看到谢清欢苍白的手背。她好像明白了点,伸出手指挠了挠他的手背,感受到身后人微微战栗一下,才装作无所谓笑道:“没关系的,我不介意的。”
就算像妖国那只青鸾一样,被魔气长久侵蚀,也变成了魔,她也不介意的,更不会像千万年前冷漠无情的神般,亲手诛杀自己的鸟儿。
她是凡人,搂着自己的小鸟就很开心了,才不管他是什么青鸾神君,或是滔天大魔。
只要是他,她总归是很开心的。
“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嘛,我是魔尊,有一只威风的魔鸟,不再适合不过了?是不是?”江念说着,心中却闷闷,鼻尖有点酸,想起青鸾振翅九霄,鸾羽华丽,朝饮醴泉,暮栖梧桐的模样。
她竭力忍着眼眶的湿热,满不在乎道:“其实我喜欢威风一点帅气一点的坐骑,嚯,黑色的鸟,一听上去就很威风啊!”
谢清欢握了握江念的手,强打精神,说道:“念念,老蜃的夫人就被关在天枢峰里,被天枢他们困住,强行织造幻境,入门仪式上种种异象,皆是她织成。”
他有点气力不济,仍抱住江念,身体稍稍靠在她身上,继续道:“法阵破开,天枢在它身上禁制消失,但蜃夫人心思单纯,没见到我,怕是不愿走,你带她离开吧,老蜃和小蜃一直很想她。”
江念心一沉,忽生一股不好的预感。
谢清欢歇息片刻,断断续续地说:“朝露、曦儿、陆鸣,他们都是极好的,我遇到他们时,仙门不容他们,他们亦……”
他哆哆嗦嗦咳嗽着,气息微弱:“亦不再相信人间正道,我不知、不知如何才能救他们。好在、好在遇到你,并非故意欺瞒,只是太怕失去了,可不可以,不要恨他们?”
江念攥紧掌心,死死咬住唇。
谢清欢等不到她的回应,神色稍稍难过,“欺瞒在先,你无论怎么处置他们,也是应该,他们想必,也不会心生怨言。”
他用力握住江念,掰开她攥紧的手,再次执拗地与她十指交缠,又道:“那个天地异物,可以用天雷制衡,念念这么聪明,早就想明白了吧,天道、天道意志,就在我们身边。它很喜欢你,愿意用人的身份,跟随你。”
“还有其仪前辈,那袋青鸾遗骨,就埋在桃树下吧,他与九华,大抵有许多共鸣……”
江念听他声音越来越微弱,忍不住道:“那么你呢?”
你把所有人都考虑到,安排好,那么你自己呢?
谢清欢没有说话。
一片沉默。
江念只能感到贴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像块寒冰,她尝试回头之际,青年环住她的双手无力松开,身体从赤虵上跌落。
她连忙跟着跳下去,半抱住他,让他靠在岩壁上,“谢清欢,那你呢?”
谢清欢眼前模糊一片,竭力抬眼看着她,用目光描绘少女的轮廓,想把她生生世世记在心中。
他恍惚笑了下,轻声叹:“念念,你不该来的。”
江念眼睛赤红,气得骂他:“你还想留在这里镇住魔渊?你们青鸾能不能别这么小心眼啊,就算天塌下来,非得你去撑吗?”激愤之后,她放缓语气,“我们一起出去,天地那么大,总会有其他办法,是不是?”
谢清欢沉默地望着她,黑眸像浸润在春水里,神色温柔又悲伤。
江念闻到股血腥气,身体像是钝住,缓慢地低下头,见青年的青衣上,一捧一捧血色绽开,不多时就把他染得鲜血淋漓,破败不堪。
他灰败着脸,双瞳失神,“抱歉啊,我大概走不出这里了。”
江念眼里流动着盈盈水色,通红色的瞳孔像红宝石璀璨。她咬牙切齿地说:“抱歉个屁,我说你能出去,你就能出去。”她忍住眼中湿润,不愿落泪,柔声道:“谢清欢,我冒着突破失败的危险,撕掉封印来到这里,是因为我喜欢你。你、你要让我一个人回去吗?”
谢清欢低垂的脸往上抬了抬,“念念喜欢我?”他有些受宠若惊,“多喜欢我呀?”
江念认真想了一会。她知道自己没有解决心魔,就贸然冲击化神,结果肯定凶多吉少,九死一生,可她还是这样做了,并且不曾后悔。
“应该是很喜欢吧,”她缓声道:“比师父师兄轻一点,比我的命要重一点。”
谢清欢心中欢喜,忍着泪,轻声问:“那,再轻一点,好不好?”
他怎么能比得上她的命呢?
江念低头想了想,“怕是做不到了。”
谢清欢靠着岩壁,半坐在地上,眼里只有江念,自从遇到她以来,他的眼里好像就再装不下其他东西。
期盼了千年万年的主人,终于被他等到了。
她这样好,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比从前历代青鸾的主人都要好。
可是他要死了,八百年前,他便要死了。
谢清欢皱了皱眉,轻声说:“念念,有点冷。”
江念眼中噙满泪,视线俱是一片模糊,听到他的话,连忙俯下身抱住他,“还冷吗?”
谢清欢笑笑,“不冷了。”
他的身体忽然腾起明亮耀眼的火焰,将黑暗万年的魔渊照得煌煌如白日,四周魔物纷纷窜逃,稍有避之不及者,顷刻化作灰烬。
赤虵在火焰里打滚,修为一节节攀升。
而江念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火焰如绸,包裹住青年,他的眉目被火光照亮,脸上腾起抹薄红,绮丽华美,容颜盛极。
江念一动也不能动,喉咙像锈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她神府中响起声尖锐的惨叫,是106的惨叫声,紧接着,《碎魔》浮现在半空中,被凤凰灵火点燃,一点一点被烧尽。
但这些江念都不在意,只怔怔看着他。
谢清欢抬眸,见少女身上纠缠的黑线终于被这把火烧焚殆尽,终于露出抹放松的笑。
“我实在、没有什么能送你的了。”他倾身,紧紧抱住少女,“念念别嫌弃我,别忘……”
“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