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欢眼里的星光渐渐漾开,轻抿了下唇,显出些淡淡的惆怅和委屈。
江念:“快点,变回去。”
小糯米团子多可爱啊,软软搭在掌心,羽毛绒绒,爪爪嫩红。她可以摸摸鸟头,捏捏小爪子,可是变成人以后,她就只能与徒弟大眼瞪小眼了。
谢清欢低了低头,眼帘抬起,长睫眨了眨,无声望了江念一眼,江念突然凑上前,与他对视。
她凑上来,谢清欢眼里霎时被她的脸填满,心跳得快了几下,忍不住往后退一步。
江念步步紧逼,最后把谢清欢逼得靠着冰冷的岩壁。
谢清欢犹豫片刻,语气小心地说:“师尊,我们回七杀宗,好不好?”
回到七杀宗,就不必担心江念被人发现,更不必担心她被人发现以后,把九华山给掀了。
江念:“回去?为什么要回去?”
谢清欢说道:“留在这里,若是被人发现……”
想到江念或许会直接冲去天枢峰找清微,他的心骤然跳了几次,呼吸急促,脸色霎时苍白。他攥了攥掌心,抿着淡色的唇,露出几分脆弱,小声说:“师尊,我不在乎金丹上的伤,我们回去,好吗?”
江念:“可是我在乎。”
谢清欢怔怔望着她。
江念微微仰起头,认真看着少年,重复道:“你是我的徒弟,我在乎你。”
谢清欢脸上漫起薄红,神色恍惚,眼中的世界俱褪去颜色,只有面前的少女是鲜亮的,光彩照人。他看着江念逼近,浅棕色的瞳孔里映出自己的无措和慌张。
一时间,他心跳如擂鼓,本能超出理智,指尖掠过一道青光,下意识想将少女拂开,但转瞬想到两人站在不到方寸的悬崖上,连忙止住灵力。
猛地运行真气,金丹上创口加深,丹府传来一阵剧痛。
他霎时面白如纸,冷汗滚落,眼中蒙蒙水光,硬撑着没有发出声响。
江念注意到他的异常,皱了皱眉,道:“把手伸出来。”
谢清欢没有动。
江念伸手去抓他的手腕,抓了个空,她有些不悦地瞥少年一眼,不知道这人脸色白成这样,还在逞强什么。金丹上的伤有多疼,江念不知道,但她曾经见过一个被剑气割裂金丹的修士,那副惨烈的模样,让她记忆犹深。
这是她弄出来的伤,少年又是个听话乖巧的徒弟,江念心中担忧,眼珠子转了转,转身来到山石边,看着翻滚的云雾,叹气:“不让我看就不让我看吧,反正我也治不好你,不过总是有办法的。”
谢清欢忍着痛,虚弱地说:“师尊,我没有大碍,我们留在这儿,迟早会被九华山发现,不如先回家吧。”
江念朝他笑:“回家?”
谢清欢眨了眨眼,好像也不太明白自己脱口而出的词,他痛得神智恍惚之际,忽然看见少女已经站在巨石边缘,脚下碎石滚落。
谢清欢捂住腹部,脸色发白地说:“师尊,小心脚下。”
空山新雨,石壁湿滑,他刚说完,江念就惊呼一声,身子往后仰。谢清欢连忙伸手去拉,“小心!”
伸出手时,他对上少女笑弯如桃花的眼睛,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方是魔尊,别说可以御剑,就算真掉下去,也不会损伤分毫。
他只是无意识就伸出手,出于本能。
握住的手柔软而火热,灼得谢清欢微微颤抖,仿佛被烫到了。
江念笑吟吟地被他握住手,反手扣上他的手腕,真气涌入经脉,探查他的伤势。发现谢清欢的伤不仅没好,反而更严重后,她眼中的笑意渐渐消失,微微顿了顿,输入一道真气进去,然后松开了手。
谢清欢掌心一空,忽然觉得心里也好像空了一瞬。他想了想,看着江念,说道:“师尊,别生气。”
江念反而被他这句话气笑了。
她让谢清欢变成鸟,自己想要撸鸟是一回事,但主要还是想让谢清欢不要再动真气,别让伤口加深。为此,她还给少年下了道咒术。
谁想到他用真气突破咒术,把自己的伤弄得更严重了一点?
江念心中涌上郁气,有些烦躁,冷冷看着他,“你到底在想什么?嗯?不知道自己会死的吗?”
她真没见过这种人,想她从前遇到的那些,就算是无恶不作的鬼郎君,杀人如麻罪无可赦,随手就屠村屠城,但他也是很珍惜自己的命,也会逃跑、会找地方养伤、想办法延命。
可是眼前这个怪胎,不会逃跑,不会疗伤,更不会爱惜自己。
他处处完美,哪里都好,就是不太像一个正常人。
江念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你真是我教过最差的一届。”
谢清欢仿佛犯错学生,乖乖待着,然而江念一对上他空白的眼神,就好像看到曾经高数课上的自己。
唉……
她扶住额头,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细雨迷蒙,谢清欢听到这句话,恍了片刻,模模糊糊想起过去。他的过去与江念相反,顺遂安稳,没有风浪,只是有时像九华山冷冽的山风般,显得有些萧瑟。
记忆像是浸入水中,并不清晰,唯一清楚的,是他必须背负的使命。
他想着师长们谆谆教诲的话,目光落在江念身上,静静看着她,眼中带有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温柔。
江念径直坐了在悬崖上,双手撑着后方岩石,面对万仞高峰,翻滚云海。
听到身后的人担忧唤“小心”,她继续叹气,招呼谢清欢来自己身边坐下。
两人一齐坐在悬崖上凸出的石台上,巨石湿滑,霏霏冷雨,放眼青山没入白雾中。
江念问:“我对你下咒术,你不生气吗?”
谢清欢摇头,“不曾。”
江念又问:“我把你强抢回七杀宗,又累你金丹受创,误了你的道途,你不恨我吗?”
谢清欢又摇头,“不曾。”
说着,他偏头定定看着江念,反而安抚她道:“师尊不必总将这件事放在心中,是我犯错在先。”
听完他的话,江念情不自禁拧了拧眉,把袖子揉皱。倏尔她突然偏过脸,与谢清欢四目相对,问:“你有恨过一个人吗?憎恶过一个人吗?讨厌过一个人吗?”
温热的呼吸拂来,谢清欢看着她翕动的红唇,脑中空了一瞬,等江念再次发问,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不曾。”
江念沉默片刻方才开口,“那,难道过去就没有人背叛你、伤害你、让你难过吗?”
谢清欢想起选择加入七杀宗的几个少年,轻轻点了下头,但马上又摇了摇头,说:“但我不觉得难过。”
江念:“不觉得难过?”
谢清欢双手交握,修长苍白的指节安静搭在被雨打湿的淡青外袍上,如萧疏翠竹,岩上青松。他认真地说:“我救他们时,本就没有想过回报,他们过得很好,我便开心,为何要难过?”
江念:???
这是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圣父光辉照大地呗。
她按住谢清欢的胸口,真气凝结,指尖一抹寒光,“我要杀你,你害怕吗?”
谢清欢心跳得快了两拍,摇了摇头。
江念仰着脸看他,再问:“那你有特别喜欢、对你而言特别重要的人吗?”
谢清欢定定望着她,许久,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垂下头,小声说:“没有。”
江念沉沉叹气,松开手,“我也不喜欢你,你太傲慢了,我喜欢和人打交道,不喜欢和庙里面的泥塑做朋友。”
不知道害怕、不知道后退、不知道如何恨一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喜欢一个人。他就像被剥离所有情感的庙里泥塑,高高在上,俯视众生,慈航普度,可心里什么都没有。
说完,她双手扒拉脸,自顾自生闷气。
这就类似于小时候和朋友吵架,听到对方说“我不喜欢你”后,立马**气回“我也不喜欢你”,然后找个角落自己生气一般,其实只要给她一段时间冷静一下就好了。
然而谢清欢看她久久不说话,感受到身边人的低气压,明显开始慌张。
少年漂亮的眸子微微睁大,伸手去扯了扯江念的袖子,然后“啪”地一声被响亮地拍开。
他看着泛红的手背,怔了片刻,眸中漫上层水雾,像是想找补救之法般,竭力想了许久,才开口:“其实是有的,很久以前,很久以前,有人唤我醒来……”
谢清欢微微蹙眉,脸色越来越白,像是想捞起水中一轮模糊的月亮,想抓住褪色苍白的记忆里一个漂浮的影子。他越往深处想,头越来越疼,比金丹的伤口更令人难以忍受,这种疼痛,像烙印在灵魂之中。
没几息,就已经是冷汗涔涔,神志模糊,双眼失神。
然而剧痛之中,他却好像想起什么,失神的眸中亮起微弱的光,极轻极轻地说:“她将我唤醒,我本是为她,再来人间一遭。”
话音刚落,一股强大的神识自天枢峰扫来,浩浩汤汤荡过整个九华山。
江念连忙把旁边人揽在怀中,替他遮住气息,抱住谢清欢后,她才发现怀中人颤抖得很厉害,苍白唇中泻出闷哼。她知道少年一向很能忍疼,现在看来是真的疼得厉害,控制不住发出声音。
她先前那点幼稚的**气消失得无影无踪,紧紧抱住他,将真气注入他的体内,问:“伤又开始疼了吗?早说了让你别硬撑,疼死算了!”
天枢峰那头好像发生什么异变,然而江念没有功夫去管。
忽然,她敏锐地抬起头,不远处的天枢峰本是充溢清灵之气,但就在瞬息之间,灵气中染上浓浓的血腥味,一缕一缕血红的煞气从地底升起,形成一张巨大的血网,将天枢峰网在一起。
境界低些的修士看不出这样的异变,只会感受到很难受。
江念定定望着天枢峰,看了许久,直到血网重新收拢,没入青山中,一切恢复常态,那道探查的神识也收了回去。
春意如濯,翠绿发亮,春雨渐止,桃花垂露。
一切都欣欣向荣,少年们御剑追赶仙鹤,把刚才的异变抛之脑后。
只有江念看见了,血红的大网升起,整座山峰化作囚牢,像是想困住什么大凶之物。
她越发肯定天枢峰底下藏着什么秘密了,说不定还会和原剧情扯上关系。来这个世界后,她发现书中会有很多隐藏剧情,书中不会直接书写,或者一笔轻轻略过,但又极为重要,深挖下去也许还有惊喜。
“难道是镇压什么凶兽?”她喃喃,认出这是种御兽的阵法,但分辨不大出,便决定回去找柳长老问问。
江念确认神识不会再卷来后,放开了少年冰冷的手,但马上被反握住了。
她垂下眸,对上少年软如春水的眼睛。
“别再丢下我。”谢清欢低声恳求。
江念笑着犹他牵住,“你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丢下你了?”
谢清欢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睛,靠在江念的身上。手被松开的瞬间,他的心中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由来的恐慌与无措,像是被巨浪淹没,几乎无法呼吸。
他攥紧江念的手,小声说:“我好像有了害怕的事情。”
江念掏出水云螺,“嗯,是什么?”
谢清欢抿着淡色的唇,虚弱地垂下眼睛,只是抓紧她的手,不肯放下。
江念也没再追寻一个答案,拿起水云螺就和柳长老联系,几句话就把刚才天枢峰的异变描述出来。
“我看着像什么御兽的法门,你知道是什么吗?”
柳长老听完她说的话,惊讶许久,连忙道:“我好像知道,这是一种邪术,但又不太像。”
江念盘坐在地,让他继续说。
柳长老翻开古籍。徐徐道:“一般来说,我们御兽的,与灵兽结契,讲究心意相通,互相认可。可是有的魔修……咳咳咳,不是说宗主这样的魔修,是那种坏的修士,看到强大灵兽,却难以让其屈服时,就会用一些歪门邪道,比如把它用阵法困住,日夜折磨,强迫它与自己结契。”
“不过这样成功率很低,灵兽大多性烈,被折磨至死也不肯低头,”柳长老沉沉叹息,语气心疼:“宗主说的场景,有些像这样强行结契的邪术,然而用一座山峰镇压,这样的手笔我也是闻所未闻。我也不知具体是哪种阵法,要亲眼过来看一次才行。”
江念给他泼过去一盆凉水,“怕是不行,以你的修为根本看不出来。”她对灵兽不太了解,听柳长老的话后,生了几分好奇,“折磨到死也不低头?我遇到的人里也少有这么刚烈的。”
柳长老笑了一下,“宗主,灵兽与人不相同,它们更加简单纯粹,尤其是一些上古灵兽,本能喜欢靠近同样纯粹刚正的人。你想,像这种施邪术强行结契的坏人,它们肯定是看不上的。有些择好主人的灵兽,更是永远不会更换主人,就算主人死了,也会替他守住后辈宗门,成为镇山之兽,至死方休。”
江念有些意动,“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找一个上古灵兽来养养?”
柳长老无奈道:“上古灵兽大多绝迹,岂是这么容易找到的?”
江念摸摸环在自己手腕上的赤虵,“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你告诉我,什么样的灵兽最厉害、最忠心?”
柳长老想了想,半晌,才开口道:“我在古籍上看到,若说痴心,当以青鸾尤甚。青鸾一族择定主人后,一生一世不会改变心意,若被主人抛下,怕是不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