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燃和傅落银认识的很早,恋情却是初中才开始的。
也就是傅落银初中二年级的时候,那一年,傅落银刚刚结束了江南分部和星城两地奔波上学的日子,稳定下来在星大附属中学念书,初高中连读。
青春期少年春心萌动的日子,大院里地孩子们都或多或少对夏燃有那么一点朦胧的情愫,可是没有一个男孩子真正敢把喜欢说出口——夏燃那时候和所有人都大大咧咧地玩得很不错,这也导致了没人好意思把这种悸动宣之于口。
故而傅落银算是半路杀出来的。他之前两边跑,大院里的孩子们对他都有所耳闻,不过只是没那么熟罢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傅落银拉了许多人的仇恨,他自己不知道。
高中时分班随机,苏瑜和傅落银同班,夏燃和董朔夜同班。
傅落银是那种比较典型的比较低调的人,也不喜欢其他人那种仿佛连体婴一样的情侣关系,大部分时间,傅落银还是和苏瑜、董朔夜一起走,周末会空出来只陪夏燃。那个年纪的孩子谈恋爱,分分合合都是常事,不过他们倒是特别稳定,虽然常常吵架,但吵完又和好如初,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过分开两个字。
年少时的心动和喜欢,如今以成人眼光看来,是那样幼稚,连诺言都薄弱得没有任何基础。
傅落银不说情话,不写情书,不会哄人。然而那时候全年级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暗恋他,傅落银那时候几乎是一个完美的暗恋对象——成绩没掉下过年级前三,却不是死读书的那种人,沉稳沉默,关键时刻又格外有担当。他替被猥亵的女生出头暴打了体育老师的事,慢慢地也流传了开来,傅落银本人从没注意过。
他似乎天性如此,而夏燃是反过来的,他会讨所有人欢心,像个甜心小宝贝,哄人很有一套,撒娇卖乖也是信手拈来。
有一年七夕正好撞上周末,一半人留在学校里。
那天晚上教室灯关了,夏燃跑去傅落银的教室,窝在傅落银的校服外套下趴着,抬头和教室里的其他人一起看完了一部爱情电影。
电影主人公迎来了钻石鲜花的完美结局,夏燃笑着用易拉罐做指环,牵住他的手,问他:“我们以后会结婚的吧?”
傅落银不说话,只是手指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认真地凝视着他。
那眼神就跟他第一次见他时一样,盛夏无人的学校,没有人接的傅落银一身干净齐整,像个小大人坐在课桌面前,眉目间写满了冷静与老成,让人心安,也让人心跳微乱。
“上次小林老师在星大作报告,咱们也没来得及认识一下,我先敬您一杯算是一点心意,可以吗?”傅雪晃着酒杯跟林水程搭话,林水程也没有拒绝,举起酒浅浅的抿了一口。
白一一也笑眯眯地过来给林水程敬酒:“你好,我叫白一一,是苏瑜的朋友——我跟你一起打过游戏的,还记得吗?还有白天我们在桌上也见过一次哈。”
林水程慢悠悠地说:“不记得。”
白一一一愣,尴尬地笑了笑:“……您贵人多忘事。很高兴认识您。介绍一下,我旁边的,夏燃,燃燃——他和傅落银是高中同学。嗯,初中和高中的同学,哈哈,也算是青梅竹马。”
她拉了拉夏燃的衣袖。
夏燃这才勉强回过神来,笑容有点僵硬:“你好。”
他看着林水程。
林水程长得好看,垂下眼喝酒时冷淡利落,好像世间没有什么事可以惊扰他一样。
白一一这句话一出来,傅雪和夏燃同时感觉到话题仿佛要往不受控制的方向划过去了——傅雪眼神警告了一下白一一,随后接着面带笑容,跟林水程讨论了一些公司项目上的事情,希望林水程可以“指点指点”,因为她是傅落银的姐姐,他们算是“一家人”。
林水程全程没说什么话,只是听着傅雪说,谈到关键问题也只是不置可否,或者干脆淡淡地说一声:“不太了解,您觉得呢?”把话又抛给傅雪。
傅雪正在绞尽脑汁想把话题继续下去的时候,林水程却主动开口了:“您刚才也说了,以朋友和亲戚的身份过来,我想我们要不要谈谈其他的?”
傅雪一愣:“……其他的?”
林水程安静、清晰地说:“比如傅落银。你们应该有和他相关的话,是想跟我说的吧?”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太过于单刀直入了,饶是白一一她们,也完全没有料到林水程会这么直接。
林水程虽然偶尔对情感上迟钝,但是时间长了,他多少也能够感觉到一点。
从苏瑜遮遮掩掩提醒他“傅落银前男友”的态度,再到傅落银本身在这个话题上的态度,怎样都是能感觉到的。
他不在乎傅落银怎么想,怎么对他,他只是想知道而已,看看傅落银没有告诉他的那部分是什么样的,他能怎么还傅落银的情。
在场的其他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夏燃下意识地说:“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你?”林水程终于把视线移到了夏燃身上,重复了一遍,他的声音甚至有几分温和,“没关系的,你可以说给我听。”
夏燃开始有些发抖,他鼓起勇气,颤抖着嗓音说:“我想找你来,是想问一问,你和他……你和他是不是在吵架,还是分手了?你们白天……的样子,我看到了,我是不确定……”
傅雪皱起眉:“燃燃!我们说好了不提这个的!”
林水程却接话说:“没关系,我想听一听。请继续说吧,或者你也可以跟我说一说,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我知道你是傅落银的男朋友。”
“我……”夏燃哽住了。
他没想到林水程知道。更没想到林水程早有察觉。
他现在像个傻子,被戳破了面具,被撕下了伪装,他这一整天的慌张、坚持和挣扎,原来都是被人看在眼中的!
白一一有点生气,她借着酒劲,声音稍稍大了一点,她问林水程:“你问这些是什么意思?”
林水程喝了一口酒,眼睛微微眯起来:“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我和傅落银已经分开了。我只是想听听看——”
然而就在此刻,他的话被打断了。
“我没同意分手,林水程。”
一声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出来,傅落银从后面走出来,直接伸手把林水程手里的杯子拿走了,给他换了一杯牛奶。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气氛空前沉闷。
傅落银瞪着林水程,眼底酝酿着隐隐的怒气,那眼神分明是在问: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林水程没有理他。
夏燃看到这个场景,却反而轻轻笑了起来,他叫他:“傅落银。”
傅落银微微一僵。
夏燃加大了声音:“……傅落银。”
他站起身来,倒了一杯酒,笑吟吟地说:“好不容易见到……嫂子,见到嫂子一面,傅落银你连酒都不让人家喝了?我只是想给嫂子敬一杯酒,说几句话,我们好歹是老同学,就算你再不想见我,你现在做得也没道理吧?”
他直勾勾地望着傅落银,觉得自己笑比哭还难看。
傅落银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他的话。
白一一愣了一下之后,也跟着笑了起来:“就是就是,你们都是老同学了,害怕喝几杯酒不成?”
“他生病了不能喝酒,我帮他喝。”傅落银平静地说,“其他的,我不打扰你们。”
“好,我先敬落银你和小林老师一杯。”傅雪也站起来。
酒杯递到傅落银跟前,两杯烈性鸡尾酒,傅落银摁着林水程的手,一个人喝了。
林水程低声说:“你不用这样。我跟他们说了,我和你已经分——”
傅落银一下子没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我没同意!我没同意和你分手,林水程!”
他这一声引得周围不少人纷纷回头看了一眼。
傅落银低声说:“林水程,你是不是心疼我,你心疼我就先心疼心疼你自己,哪有人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的。怎么会有你这样的。”
他声音里包藏着一些低落和痛心的情绪,林水程怔了怔。
傅落银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闷头喝。
他今天一晚上都在和苏瑜调查林水程的情况,尽管更加详细的资料还没有发过来,但是他已经能够从和苏瑜的讨论里判断,林水程现在的抑郁情况恐怕已经非常严重了。
不能说,不能惊动,要好好引导,要吃药。
他是见过病人的人,也知道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处理。
只是楚静姝生病的原因是楚时寒,林水程为什么生病,他却连猜都猜不到。
他猜不透林水程,这种情况让他感到很生气,而林水程到现在还在胡作非为,甚至还跟夏燃喝起了酒,这让他感到更加生气。
生气,还有有些紧张。
为什么林水程还能这样平静?
傅落银有点着急,他低声问林水程:“你说话,你过来干什么,你来见他们干什么?他们跟你说了什么东西没有?”
那一瞬间,一个很可怕的念头控制不住地从他脑海里蹦了出来——难道林水程已经知道了他拿他当替身的事?
林水程和夏燃长得不像,一般人不会往这个方面想,甚至还会有人觉得他收了心。
知道这件事的恐怕只有董朔夜和苏瑜,但是这两个人都不会是直接告诉林水程的人。
如果林水程是因为这件事要跟他分手,甚至因为这件事儿情绪抑郁——
傅落银不敢继续往下想。
眨眼间的功夫,他们又给傅落银倒了一杯酒。
夏燃酒量不好,这个时候已经有几分醉了,他努力保持着清醒,依然强撑着笑意说:“来啊,继续,傅落银多少年没看见你了,我有那么可怕吗,躲我跟躲瘟神一样……真的,珍惜眼前人,你和嫂子是在吵架吧,别吵架,不好,不然弄得跟我们以前一样。”
随后他又补了一句:“不过多吵吵感情也好,你们会特别好的,真的。”
他几乎有些口不择言,傅落银在这里陪着林水程,还有酒精的作用,他连说话的状态也比平常兴奋很多。
一杯又一杯酒下肚,烈性酒如同在胃里燃起一团火焰。
傅落银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下午为了查林水程的状态,也没有吃什么东西,空腹喝酒最容易上头,他又开始胃疼,并且觉得思绪要慢慢地不受自己控制了。
他站起身来,拉着林水程:“他要休息了,我先带他回去了,喝酒的话下次吧,都在星城有的是时间见面。”
他拽着林水程要他起身,想要带他回去,但是实际上却是林水程扶着他走——傅落银已经有些站不稳了。
他刚带着林水程走出几步,后边白一一和傅雪就追了上来,要送他们回去。
傅落银不耐烦地挥开,甚至有些凶狠地警告了一声:“滚!”
他身边的人都推开了,但是不知道有谁说了一句:“他迟早要知道的,这样对他不公平,林水程应该知道,你最开始找他就是因为——”
“滚!”傅落银揽着林水程快步往前走,他伸手捂住了林水程的耳朵。
酒的气息拂过两人的面颊,林水程眼神很清楚,傅落银的眼底是深沉的醉意。
他把林水程推到走廊墙壁上,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你不要听那些话,都是骗你的,知道吗?不要听。”
林水程却没有回答,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傅落银,过了一会儿,问道:“傅落银,如果我把欠你的人情都还清了,你会同意跟我分开吗?”
他的眼神是这样清醒明白,清醒得让傅落银觉得有些慌张,清醒得好像一切都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林水程什么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