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搜索了和所有和嘉宾秀有关的东西,上面的信息令人毛骨悚然。
网上没有关于它任何明确的证据,但种种细节指向了它的存在——比如几乎每年都有当红选手失踪,有时甚至是一整支小队。这些人可不是什么小猫小狗,说没就没了。
嘉宾秀就像浮华世界中心的一个黑洞,流出来的只有一些传闻,或是让人头皮发麻的含糊图像,但你知道它是存在的。前一刻脚下的道路还平整光洁,下一秒就一脚踩空,被黑暗吞入其中。
网上说,嘉宾秀的开场缓慢,就像渗入普通生活的阴影,整个世界都是这场秀的舞台。
之前一切都很正常。
夏天和白敬安行程表上的活儿一样都没少——接受了几次采访,还去拍了一组宣传照。
中间时还收到助理发过来一个剧本,预定下月开拍,讲的是夏天在下城发生的事,但又各种找理由和白林扯上关系。他们真是迷恋死了n区事件。
灰田冷着脸跟在后面,她补了妆,恢复了光鲜亮丽的模样。她没理会手腕上霉斑似的医院标记,很多人手上有,也没人关心。
摄影棚里亮如白昼,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摄影师大赞夏天是个当明星的料,看看照片里他那副睥睨天下的样子,很少有人能有这样的气势。
夏天听到他跟一个助手笑着说道:“我就说,下面垃圾里有好胚子,调教一下,放在灯光下面,他妈的叫人目眩神迷——”
他们显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大不了,夏天也习惯了,他低头看手机,查看和嘉宾秀有关的信息。
艾利克悄无声息地走过来,把他拽到角落,说道:“出什么事了吗?”
夏天头也不抬地说道:“这得看你怎么定义‘出事’了。”
艾利克盯着他。
夏天叹了口气,有时还真是不得不佩服杀戮秀选手的直觉。
“好吧,有点事。”他说,朝他露出个笑容,“不过这地方就这样,我能照看好自己的。”
艾利克挑了下眉毛,显然对他没有任何信心。夏天尽量朝他笑得很有自信。
“还有小白呢。”他说。
“得了吧,”艾利克说,“你俩一起能把上城掀了。”
夏天笑起来。
“我们的确有点麻烦。”他朝艾利克说,“但你们的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照看好韦希,艾利克,然后希望下一轮我们都不用去参加新人抽签。”
对方看了他一会儿,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喧闹的摄影棚里,那样子和在战场上交托任务没有区别,即使在休战期,杀戮秀的选手也从来不会比较安全。
他们所在之处是个巨大的角斗场,打只为游戏的仗,灾难一个接着一个。
而娱乐之事是没有尽头的。
夏天抬头去看,他的新别墅位于层云区的山腰,灯光亮如白昼,在幽暗的山中灼灼生辉,宛如圣殿。
此地是主城最顶尖明星和杀戮秀选手们的居住区——于是可想而知,房主们的更换率有多高。
他们走去,不出意料地发现这里的一切都崭新如同样板房,公司把夏天之前留在白敬安房子里的私人物品都席卷一空,说要拿来拍卖或是放在纪念馆里。夏天尽量不去思考它们遭受到了什么样的命运。
摄制组涌进来,把房子的每一寸地板都介绍了一番后,总算是暂时离开,让他们消停了一会儿。
他们一离开,白敬安就去清理房子里的摄像头——虽然他们都知道,摄像头是无法完全清干净的。在嘉宾秀期间,他们没有清理的权限,除非想把事情搞得很难看。
但至少能把电视台和私人塞进来的那些清干净吧。
迪迪一路都很沉默。
现在早过了她睡觉的时间,但这事儿他们说了也不算。到了现在,她困得眼睛都张不开了,但仍跟在夏天后面,不肯去睡。他只好亲自送她回房间。
房间也是崭新的,冰冷的月光洒进来,像一座没开灯的舞台。
她走到门口,低着头,紧紧抓着他的袖口。
他蹲下`身来看着她,她咬紧牙关,脸上全是泪水。
“他们会杀了你的。”她说。
夏天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死死揪着他的袖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里不像下城,你躲、躲都没地方躲……”她说。
“他们问我……你死了,我怎么办……我说你不会、不会死的,他们朝我笑,我知道那种表情……”
“我会多坚持一下的。”夏天说。
“你根本坚持不了!”
她大哭起来。她很久没这么哭过了,小孩子的那种不顾一切的嚎啕大哭。
夏天摸摸她的头发,不知能说些什么。
她穿着赞助商昂贵的云游系列睡衣,宽大而柔软,白色的布料上印着带金链子的小鸟,衬得她那么小,那么脆弱,他不知他离开的这一个星期她经历过什么——肯定不只是给她看比赛而已——他心想,在这地狱般的地方,她怎么可能活下去?
白敬安查完了摄像头,远远看着这一幕,好一会儿没说话。
这时他走过来,在她跟前蹲下。
“我会照看他的。”他说,“要是搞砸了,他……也不会是一个人的。”
迪迪还是在不停地哭,过了一会儿,她点了点头。
才这么大已经知道了什么叫绝望,还有别无选择。
凌晨三点时,夏天听到短信的声音,他猛地张开双眼。
这是他手机里传出来的,一首阴森的电子音,适合恐怖片开场的音乐。在听到的瞬间,他就意识到那些人远程改了他的手机铃。
音乐响起的一瞬间,封闭的空间中,像有一条血淋淋的链子猛地收紧。
夏天打开来看,显示是范宁的——上一轮碰到的k区的那个光头。
第四轮结束后,那些人把范宁当成他的同党、反抗策划组的重要人物来塑造,今天宴会上,夏天还和他说过几句话。
短信上写了酒店一个房间的号码,要他和白敬安立刻过去。
夏天茫然地从床上爬起来,白敬安也醒了过来,说道:“怎么了?”
——用小明科夫的话来说,这是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但是无论如何,他们都得保持充足的体力。觉是非睡不可的。
“范宁的短信,不太对劲。”夏天说。
白敬安凑过去看——反正床很大。介于他俩正处于赛场上,没事还是不要分开才好,而觉又非睡不可。他们需要充足的体力。
白敬安挠挠头发,因为睡觉弄得乱糟糟的。他看看自己的终端,说道:“他们没通知我,但上面写的是让咱俩一起去。”
“发信息的人知道我们在一块儿。”夏天说。
白敬安跳下床,扒了扒头发,穿上衣服。夏天想起刚进杀戮秀时那个一脸冷漠的战术规划,他看上去遥远又疏离,像站在世界之外。但是这一刻,他看上去那么真实,一脸困倦,却又随时准备打上一架,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年轻人。
他那绺头发又翘了起来,夏天控制住了伸手顺一下的冲动,他们在嘉宾秀中,他不想在镜头前做出任何私人的举动。
他拿起旁边的衣服穿上,看了一下棉花糖和战神权杖——他们禁止他管后者叫巧克力——显示禁用,只开启冷兵器功能,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他没再管,从桌上拿起枪塞进口袋,上城从来不缺武器。
他扎好头发,两人形象都不怎么像样——像实际上一样,一副半夜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衣衫不整的模样。这份工作从来不挑时间。
夏天给灰田发了个短信,让她照顾迪迪,她迅速回了句“ok”,好像从来没睡过觉似的。
然后他和白敬安一起离开房子,去地址上的房间。
地址在天城大酒店。
两人赶到时,这儿灯火通明,宴会似乎又进展到一个高潮,空气里有酒、点心和迷幻药的味道,地上还有被踩烂的食物,泼洒的酒水,角落里有人搞到了一起,所有人都在笑。
这些人完全没有任何白天和晚上的意识,太阳对他们来说像是从不存在。下城的时差都没这么乱。
夏天一进宴会厅,就被个记者盯上了,那家伙也喝多了,简直是两眼放光扑上来的。夏天吓了一跳,直接拿枪顶在他脑袋上,才让他冷静一点。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那人朝他叫道,“你不会死的!你是不同的——这肯定有什么意义——”
夏天推了他一把,转身上楼。
在二层时他转头看他,那人仰望他,灯光在脸上跳跃,那是一张充满狂热与渴望的脸。他不知道他想要有什么意义,只知道这人想要那玩意儿想疯了。
夏天没再理会他,径自上楼,并且很快找到了地址上的门。
相较于明亮的灯光,半掩的门栋中光线昏暗。
他们还没进去,就听到里头在放天启乐队的一首歌,一个男声反复唱着“蝼蚁在尖叫,但毁灭将至”。
夏天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尸体。
范宁穿着一身金属色泽的灰衣,是刚才采访时的正装,几个小时前,一群记者还围着他拍,说对他有多么看好,接下来还有什么活动呢。
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那些人特地给范宁摆了姿势,正对着大门,以便他们进去时能一眼看见。
那人被钉在墙壁一副有燃烧效果的壁画上,火焰的光芒从他身后照过来,屋子一片赤红,他整个人像处于燃烧之中,身体是一块黑炭般的影子。
他的嘴大张着,被塞了什么东西,血淋淋的。夏天走过去,伸出手,动作尽可能地温柔,把他嘴里的东西拿出来。
那是他的心脏。
口腔内空空如也,舌头被取走了。
夏天瞪着尸体。
他很确定,范宁死前肯定有过一番打斗——他会是打到最后一刻的那种人——他也很确定,他们割下他舌头的时候,他还活着。
真难想象这是怎样惨烈的过程,怎样的血腥和挣扎。
范宁的手机放在桌上,在发送信息的界面,图片上有一张卡通的笑脸,嘴裂到耳根,一副异常欢乐的样子。
下面写着: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