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善光的四海船厂工会头目葛长根,立在船头,望着越来越近的澳门黑沙环码头栈道,栈道尽头,花名阿飞的高一飞已经满脸笑容的伸出手,等着把他拉上栈道。
不等船邦靠上栈道,与栈道还有将近一米的距离时,葛长根一个虎跃的架势,从船上跳上栈道,稳稳站定,把伸出手等候半天的阿飞晾在了身边。
“人呢?”葛长根低头点了支香烟,晃灭火柴,开口问道。
在他身后,四名得力的手下也陆续跳上了栈道,抹着脸上的水雾,打量码头景象。
阿飞笑容不改的转身,朝码头边抱着双臂站立的一名汉子指去,嘴里对葛长根介绍道:“那是我在关二爷面前烧过黄纸,饮过血酒的好兄弟,沈沛,在澳门想找人,问他就对了。”
“他说知道花柳龙和邹凯光的下落?”葛长根抬头朝十几米外的沈沛望去,嘴里说道。
“就是他。”阿飞笑着说道:“我帮你介绍认识。”
两人说着话,朝沈沛的方向走过去,离着沈沛还有两三米,阿飞已经亲热的喊道:“沛哥,这位就是我香港开工的大佬,四海船厂的根哥,根哥,这位是沛哥,也是香港人,不过在澳门揾水而已。”
葛长根对着沈沛伸出手:“沛哥,能在澳门黑沙环码头打出一片地盘,何苦来澳门这种小地方,香港大把码头发财。”
“香港惹了些麻烦,搞不定,所以才来澳门混碗饭吃。”沈沛与葛长根握了一下手:“阿飞跟我讲,根哥这次来,是想要找两个人?”
葛长根取出烟盒递给沈沛:“没错,沛哥知道他们在哪?”
沈沛没有去接葛长根递过来的香烟,而是晃动着脖颈说道:“一个叫花柳龙,一个叫邹凯光,姓邹的仲是差佬,人的确在澳门,我也知道他们在哪里,不过……”
沈沛话语一顿,看向葛长根,葛长根脸上没有惊讶的表情,淡淡一笑:“不会让沛哥你白白出力,该多少就是多少。”
沈沛摇摇头,轻描淡写的说道:“我有个兄弟,特意打过招呼,说两人是他的朋友,让我关照他们,沛哥想要让我帮忙,那就是要让我同兄弟决裂,几十年兄弟情谊,不是笔小数目。”
葛长根吐了口烟雾,朝身后招招手,一名手下快步走过来,取出钱包递给葛长根,葛长根从里面取出一张钱票,拍在沈沛的胸口:“兄弟,宝源钱庄的钱票,一千块,不要说兄弟决裂,父子反目都够了。”
“澳门这种小地方,财路太少。”沈沛接过钱票翻看了几下,这才装进了口袋,对葛长根说道:“人如今在烧衣巷,有几个人看着,我就知道这么多,发生什么事,我不知情。”
葛长根拍拍沈沛肩膀,笑着说道:“已经足够,多谢沛哥,日后若是回香港,记得通知我,我一定摆酒为你接风。”
说完,葛长根迈步朝着前方走去,四个手下快步跟了上去,沈沛慢慢转身,望着葛长根走远的身影,突然开口喊了一声:“根哥。”
葛长根停步转身,沈沛握拳轻轻锤了锤胸口:“这里是澳门,做事小心些。”
葛长根撩开自己对襟唐装的下摆,露出了腰间别着的手枪,朝沈沛笑笑:“多谢提醒。”
说完,转身走远。
阿飞看看远去的葛长根,又看看沈沛,小声开口:“沛哥,一千块就……不是讲好,你我各自一千块才肯开口的嘛!”
沈沛把刚才那张钱票笑着递给阿飞:“这就是为你要的。”
“那你……哪有让你……”看到沈沛把钱票给了自己,阿飞有些尴尬的说道:“不如平分罢。”
“不用了,这件事我没有收好处,所以烧衣巷那边出了什么事,也与我无关。”沈沛笑笑说道:“就这样罢,我去码头盯着苦力开工。”
沈沛说完,也转身离开,栈道上只剩下高一飞,手里抓着钱票立在原地,他总感觉沈沛的话另有所指,他听懂了些,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听懂,最终收起银票,扭头回望着候在海边的小艇,用不了多久,葛长根就该带着人装船回香港了罢。
……
烧衣巷并非是盂兰节或者十月朝,华人聚集烧衣祭祀的场所,之所以称为烧衣巷,是这条巷弄之前有几家扎纸铺,人们每逢祭奠亲人,需要购买香烛纸钱,冥衣元宝等物时,会过来光顾,本该叫做扎纸巷,但是因为澳门大三巴那边已经有了条扎纸巷,所以华人百姓干脆把这条巷称为含义相似的烧衣巷。
巷弄尽头的一间老式民宅内,花柳龙先是用钥匙打开东厢的房门,随后手里拎着一份烧腊,一瓶五加皮走了进去,厢房内,邹凯光正懒散的软在床上,看到花柳龙走进来,有气无力的开口:“说了两日就让我走人,这都已经多久?”
“既来之则安之,长官,你早晚都会返香港,我就不知道咗,说不定因为绑架差人,一世都被通缉。”九纹龙笑着说道:“过来吃东西。”
“虽然不知道你们搞乜鬼,但是就算绑架也要安置好肉票的嘛,上等烟土没有,随便买些烟泡帮我止瘾也好。”邹凯光打着哈欠,满脸烟容的爬起身:“软手软脚,跑都跑不动。”
“少抽些鸦片,对身体也好些。”九纹龙把东西放在桌上,转身就出了房间,任由身后邹凯光不满的叫喊,把房门锁死,用力拉扯确认之后,这才走回到院内的石凳坐下,拿起石桌上一块钵仔糕送进嘴里,慢慢的品着滋味。
盛嘉树让他把邹凯光带离香港,生死不论,九纹龙思来想去,最终没有动手灭口,而是找了个幌子把邹凯光约出来,随后直接驾船过海来了澳门,安置在烧衣巷,这套民宅是他参军时一个同伴的,花柳龙带兄弟做了逃兵,回香港想要做良民,但是另一伙兄弟却干脆铤而走险,带着武器弹药跑来了九反之地澳门,做起了大天二这种没本钱的生意,比起九纹龙一群人在香港穷到快要当底裤的落魄,澳门这班逃兵颇为凶悍,一周连抢三艘货船,半个月就在澳门买了两套宅院,每日花天酒地。
“龙哥,你守着这么一个白痴到底做乜嘢?”正房门打开,一个睡眼惺忪的汉子,边系着汗衫的纽扣,边朝石凳上的花柳龙说道:“干脆就留在澳门,一起发财,凭你本事,还怕在澳门街混不出头?”
花柳龙扭回头,朝汉子笑笑,把嘴里食物咽下去之后才说道:“我?算了吧,家中老母尚在,总要回乡尽孝,不像阿庆你们这班人,四海为家,了无牵挂。”
“也是,父母在不远游。”汉子走过来,坐到花柳龙的对面,拈起一块钵仔糕笑笑:“不过说起来,香港绑个差佬出来,难道罪不至死?”
花柳龙摇了摇头:“被抓到当然是绞刑,不过让我做事的人讲,等他开口让我把人带回去时,说不定警队会嘉奖我做良好市民。”
“良好市民?”叫阿庆的汉子楞了一下,用手指不确定的指了一下九纹龙:“龙哥你是良好市民?当初在军队,姓梁的那个家伙你说杀就杀,皮都帮他剥下来,你这种人都能做良好市民,那我岂不是太平绅士?”
两人说完都笑了起来,正闲聊时,院外突然响起了几声长短不一的斑鸠叫声,听到叫声,阿庆吐掉嘴里的食物残渣,嘬着嘴吹了几声鸟叫回应,随后看向花柳龙:“外面的兄弟讲,姓沈的送来消息,香港来了五个人,要把你同那个差佬带走,而且身上带了火器,我吩咐他们,等人进了烧衣巷,守住巷口,一个不留。”
“让我在这里暂住,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他们交给我做事就可以,别让这种小事暴露你们,免得惹干系。”花柳龙举起手里烟盒,朝阿庆递过去。
阿庆看着花柳龙,取出一支香烟叼在嘴里:“班长,这种见外的话就不用讲了吧,战场上没有你,我早被姓梁的阴死,杀几个人算什么。”
花柳龙从腰间把邹凯光那把警枪取出来,拍在石桌上,朝阿庆笑道:“就是知道澳门无法无天,所以想要借机会摸摸枪。”
“这种娘们儿用的枪有什么意思,想过瘾,当然是选我房间里那把勃朗宁的长筒连杆手炮。”阿庆拿起邹凯光那把美国产的史密斯威森军警左轮手枪看了看,又丢回去,不屑的说道:“等那些人进了烧衣巷,一把连杆手炮,保证龙哥你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他口中的连杆手炮,是温彻斯特m1887杠杆式连珠霰弹枪,近战埋伏的利器,花柳龙刚来时已经把玩过,是他们参军时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
花柳龙从口袋里摸出六颗子弹,抓起手枪,打开旋转弹膛朝里面塞着子弹:“能不要开枪,还是尽量不为你惹麻烦的好。”
“这里是澳门,又是乡下地方,不要说开机枪,丢手榴弹都没人理。”阿庆看着花柳龙装子弹,语气满是无所谓的说道:“何况我们做事,守规矩,澳门这些大人物的船,尽量不去碰,他们也懒得找我们麻烦,不想逼得我们走投无路,拎着枪去闹市当街和他拼命,澳门看起来也是葡萄牙鬼佬说了算,但实际上是那些华人大佬们话事,他们点头,百无禁忌。”
花柳龙啪的一声,把弹膛归位,双手握枪眼睛盯着用来瞄准的缺口照门,语气感慨的说道:“香港如果也有华人话事的地方,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