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会是一场漫长,艰苦的战争,战场上,我会英勇并且骄傲的作战,为了大英帝国,为了世界和平!”
“这座城市是多么的美丽,我会用生命来守卫它。”
“我爱这个国家,我爱你。”
晚上八点钟,湾仔大佛口的三岔路口已经被人们搬着马扎,矮凳,呼儿唤女占的水泄不通,加上附近沿街摆摊的商贩,足有近千人,此时眼睛全都盯着半空中那块相比起人潮愈发显得渺小的银幕。
银幕上播放的是一部英国战争电影,《壮士春梦》,此时刚刚穿上军装的主角,正对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抒发着自己对战争的感慨。
不过这些听起来郑重且深情的台词,样貌英俊又正直的主角,并没有赢得现场观众的称赞,反而掀起了一轮哄笑声,一些胆子大的年轻人站起身,故意大声喊道:“鬼佬讲一套做一套,打仗不得行,逃跑第一名!”
“就是,师傅,能不能换一部中国电影来看!这部好无趣!”
“换《血战紫金山》,中国人当然看中国电影!”
负责操作电影放映机的,正是盛嘉树的同楼租客皮特仔,此时小心翼翼的守卫着放映机,不时驱赶故意把身体挡在放映机前方的顽童,听到有人让他换部电影,皮特仔烦躁的喊道:“就只有这一部!不钟意就早点回家睡觉!”
他是新世界戏院的电影放映员,本来平日只需要在戏院内放映电影,不过今日开始,新世界戏院,大华戏院等等香港几家知名电影院,都被抽调出一名放映员和一套电影放映设备,去港九华人聚集区夜晚播放露天电影,新世界戏院被打发出来的倒霉鬼,就是他皮特仔。
皮特仔所处的,是此时全场光源最强的位置,几乎是各种蚊虫最显眼的攻击目标,电影放映刚三分之一,他就已经被蚊子在身上留下十几处吻痕,加之又被诸多观众抱怨放的电影不好看,此时早已经把安排自己做这项工作的老板与几名金主在心中骂的狗血淋头。
而在他心中已经被骂的死去活来的几名金主,此时正在湾仔告士打道的六国饭店内,与华民政务司署的几名英国官员相谈甚欢。
“外面的人来通知,说港九几处放映点都聚集了上千人观看,按照今晚人数来计算,一个月后,华民政务司的政绩单,就能再填一项,为全港十余万华民提供无偿的电影放映福利。”魏善光端着香槟,对华民政务司署的一名英国帮办笑着说道:“战后这么大一笔政绩,港督大人想必一定会有所嘉奖。”
他虽然口中与对方交谈着,但是眼睛却不时瞥向十几米外,正与华民政务司助理司长交谈的贺跃夫,于世亭两人。
于世亭是香港知名的大善人,做航运生意,最为爱惜名誉,日本人占领香港时,于世亭干脆把旗下船舶开去了南美开拓新航道,相当于放弃香港曾拥有的一切,也不肯受日本人招揽,最终去了美国暂时存身,日本人被美国人丢了原子弹之后,才从美国返回香港,一回香港就马不停蹄继续做慈善。
露天放映电影的想法,就是于世亭提出来的,这让急于在安民这项工作中拿出一抹亮眼数据的华民政务司大喜过望,只要看过电影就算是享受了华民政务司对待华民的福利待遇,随随便便就能堆砌出十余万人次的数据交给上面,而且放映电影的钱,又最终由这些黄皮肤华商捐献,从头到尾,华民政务司都不需要出钱出力,就博得了个好名声,所以华民政务司才特意设了今晚的晚宴,宴请捐款的几位华人金主。
魏善光当然也捐了一笔钱,不过他让华民政务司认可并能被邀请今晚赴宴,并不是因为他捐的钱,而是之前提出的一个想法,那就是露天播放的电影需要认真挑选,最好考虑是用来宣传英国在二战的地位与作用,毕竟香港如今华人对英国军人的印象已经与小丑化为等号,电影看的多了,假的也会变成真的,对中国人而言,他们没看到过真正的战场上英国军人出卖盟友,只是道听途说,所以可以通过电影可以不断修改他们的认知,最终让他们对自己听来的消息产生怀疑,相信自己通过银幕看到的真实。
看到贺跃夫朝他笑着瞥来,魏善光举起香槟朝贺跃夫回应,贺跃夫也就顺水推舟端着香槟走了过来,对魏善光用佩服的口吻说道:“魏先生,又让你拔了头筹,大家明明都出了一样的钱,可是最后又是你简在帝心,你这种人不该做生意,该去做官。”
贺跃夫嘴里的佩服,并不只是单纯客气,大家捐钱出来,无非为名利二字,就是想要捐最少的钱,获得最多的利益,而魏善光这一次做到了,大家明明捐了相同的数目,甚至发起人不是他,而是于世亭,可是让英国人赞不绝口的,却是魏善光刚才与鬼佬的交谈中,鬼佬们对魏善光提出来的,用中国人捐的钱放宣传英国统治的电影给中国人看的主意赞不绝口,更是表示华民政务司近期拟成立的咨询委员会,魏善光已经提前预定了一席位置。
“做汉奸拍马屁,不容易。”魏善光板着脸,朝贺跃夫轻轻说道。
贺跃夫一愣,随后与魏善光同时笑了起来。
“对了,魏先生,报纸上讲跑马地坟场墓位被掘……”贺跃夫想起来看到的报纸新闻,此时对魏善光开口问道:“消息是真是假?”
魏善光朝贺跃夫点点头:“当然是真的,只是不知道怎么传到了那些记者耳朵中。”
“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贺跃夫没有多说安慰的话语,只是淡淡的开口表示道。
魏善光正准备回应时,宴会厅大门被推开,自己的律师莫纳理仍然是那副木讷模样,环视了一下四周,确定了魏善光的位置之后,迈步走了过来。
看到魏善光的人进来,贺跃夫一笑,端着酒杯走向了其他人,等贺跃夫走远,莫纳理才在魏善光耳边开口说道:“今日一日,跑马地坟场就被人发现有十七处墓位发生变更,除了魏家之外,知名度最高的,是当年香港联合运输公司的老板冯南霄,四个华人太平绅士为冯南霄墓位易主一事已经致电警察司,让警察司尽快破案,给公众一个交代。”
“昙花一现冯南霄……好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魏善光嘴里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随后看向莫纳理:“还有吗?”
“长生行行首是前尖沙咀警署探长欧怀安的消息,被人传开,如今潮州,东莞,五邑等本地警察被苦主怀疑官商勾结,不会认真破案,英国人最终碍于公众压力,决定把整件事交给与本地警察毫无瓜葛的印度警察和山东警察来调查。”莫纳理对魏善光说道:“山东警察在香港华人群体中影响力远不如本地警察,至于印度警察,更是可以无视,加之苦主催促得急,所以警方很可能会找替死鬼迅速结案。”
魏善光对莫纳理笑笑:“只要能找到我祖父的骸骨重新下葬就可以,至于真正的凶手,他们查不查得出来不重要,我会让人暗中继续调查。”
说完,魏善光笑容和煦的朝着于世亭的方向走去,留下莫纳理一个人立在原地,他刚才轻描淡写的语气,让莫纳理觉得,这位魏先生可能连骸骨是真是假都不在意。
……
朱恩良戴着花镜,坐在沙发上正一份份翻看着茶几上摆放的几叠足有半米高的资料,谢青鹭则正在旁边帮朱恩良点燃有助于提神醒脑静心的檀香。
“新机场的基建工程。”朱恩良眼睛盯着资料,嘴里则对谢青鹭问道:“打电话去元朗,帮我问一问裴志伟,新机场的消息,是不是上次他告诉盛嘉树的?”
谢青鹭晃灭火柴,把精致小巧的檀香炉摆在角落直起身:“我之前已经联系过裴志伟,裴志伟说,不关他的事,是盛嘉树自己想到的。”
朱恩良把看了一半的资料丢回原位,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笑着说道:“不关他的事?他现在急的好像热锅上的蚂蚁,没他提醒,袋内无银的盛嘉树不会凭空想到。”
“盛嘉树说他杜撰了身份,欺骗魏善光,伺机反客为主,这种话当着另一个最多认识数日的同事讲出来,不太可信,他不担心那个同事告诉魏善光吗?”谢青鹭忙完之后,双手捧起一个茶杯,喝着茶问道。
朱恩良闭上眼睛慢慢思索着:“反客为主,反客为主……新机场的基建工程……裴七……”
他闭目沉思了好一阵,才慢慢睁开眼:“你刚才讲什么?”
谢青鹭像是对朱恩良这种反应已经习以为常:“我说,他不担心那个同事告诉魏善光吗?”
“如果他补足了身份,为什么要担心?”朱恩良对谢青鹭反问道:“他今日讲出来的话,如果就是真的,魏善光知道又如何,我想的是,多少饵料才能让魏善光心动,肯去咬盛嘉树抛出来的吊钩。”
谢青鹭闻言看向朱恩良:“先生,你要……你要帮盛阿蟹?”
“我觉得盛嘉树说的很好,魏善光既然舍出本钱来缓和他与其他华商的关系,那就让大家去占便宜好了,至于便宜占足之后,翻脸不认人就是。”朱恩良哈哈一笑,对谢青鹭说道。
谢青鹭抿了抿嘴唇:“可是您之前教过我,生意场上最好不要去占他人便宜,越便宜的反而付出的代价越大。”
“你以为我要让大家去占魏善光那一点点廉价水泥的便宜?”朱恩良抬头朝谢青鹭望去:“不会,既然下定决心要占时,就占尽,不给对方留东山再起的机会,占便宜三个字,你可以换成吞并,只是想让我开口,前面的几场戏,盛嘉树要唱足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