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蟹是我们东莞虎门来的后生仔,我同他正宗老乡来的,当然接风酒我来请!你们都不好同我争了罢,我家里地方大一些!”盛嘉树刚刚结识的二楼租客邓砺生此时站在自家门口,对前来招呼盛嘉树前去自己住处吃饭的几个街坊说道,有几个年纪稍大些的看崔兖臣态度坚决,就笑着表示明日再说,只剩三个青年还准备再招呼盛嘉树一起去楼下饮酒,邓砺生干脆让出门口:“你们三个一起进来吃好啦!”
倒不是盛嘉树魅力值爆表,第一日住进来就成了整栋唐楼最受欢迎的街坊,主要是包租婆先斩后奏,大嗓门通知同楼的租客们来了新人,让大家登门来拜街坊。
包租婆的话自然不是真的要让老租客放下身段来见盛嘉树,只是通知楼里多了新人,至于拜街坊,当然是新人拜旧人,所以盛嘉树连包租婆在楼下的士多店正门开向哪边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成了她今日消费最多的客人,在包租婆带领下,盛嘉树拎着一份份干鲜果品,挨个与租客们打过招呼。
中国人重礼,尤其讲究礼尚往来,平常拜街坊不过是客气一番,如果带了些家乡特产拿出来肯与街坊分享,那已经是重礼,如今盛嘉树更是每家一份干鲜果品,所以街坊们自然投桃报李,得知盛嘉树孤身一身,又没有开伙的打算,楼上楼下的街坊都表示让盛嘉树在自己家中一起吃晚餐,其中尤其以邓砺生最夸张,得知盛嘉树祖籍东莞虎门,与自己是同乡,更是直接打发了老婆下楼去买酒肉,把盛嘉树直接留在了自己住处,搞得其他街坊只能堵在他住处门外,埋怨邓砺生不给他们表示的机会。
“这三个是皮特仔,阿时,酒佬,你应该都见过啦?”三个青年看起来与邓砺生也没有任何见外的打算,邓砺生让开身体,对盛嘉树介绍了三人的名字,三个青年走进邓砺生住处不大的客厅内,拉开早已经备好的矮凳,围坐在餐桌前。
盛嘉树拿出香烟分给三人,这三个他都已经之前见过面,皮肤黑中泛红,身材精瘦的阿时,就是盛嘉树刚刚看房时,大喊要做裁判鉴定选美小姐是否胸下垂的那个,之前先是在卫生局做文员,后来华民政务司因为要统计在港华人人数,缺人手,又被调去了华民政务司做最辛苦的查册员。
戴着一副眼镜,样貌斯文的皮特仔战前在百代公司做售货员,向有钱人兜售留声机,鸡唛唱片,电影设备等等,摸索清楚电影的放映原理后,如今在德辅道中的新世界戏院做电影放映员,家人住在旺角,他不愿意回家的原因是与父亲关系不睦,皮特仔的母亲去世不足三月,父亲就又续娶了一个女人。
酒佬是三人中年纪最大的,本名罗郁峰,二十八岁,香港大学毕业,如今为多个小型报馆和书局写各种奇情香艳的故事,因为整日窝在房间写稿,靠饮酒放松,所以大多数时候街坊见到他时都满身酒气,干脆就称他酒佬。
“喂,酒佬,今日我看到街尾的书摊上,又多了一套《普庆坊艳尸奇案》的公仔书,好多咸湿佬看到对着上面的裸尸画面流口水,是不是又是你写的故事?”接过香烟的同时,阿时对酒佬问道。
酒佬脸色有些尴尬:“装作不知情好啦?我堂堂高材生,现在沦落到写这种荒诞艳情故事,传出去很风光咩?”
“不会啦,大家只会感激你丰富了他们的文化生活。”皮特仔划着火柴,先帮邓砺生,盛嘉树点燃,最后才点燃自己嘴里的香烟:“我如果懂拍电影,一定把你写的故事拍出来,赚钱赚到手软。”
邓砺生拎起一打啤酒,依次分给几人,嘴里对盛嘉树说道:“阿蟹,你有什么打算?”
“还未想好,不过包租婆问我对她楼下那间士多店感不感兴趣,她可以出兑给我。”盛嘉树接过啤酒的同时,嘴里说道。
连同正在说话的酒佬三人都愣住,与保持着递酒动作的邓砺生一样朝着盛嘉树看来,阿时说道:“你没有答应罢?”
“当然没有,哪有几句话就盘下店面的道理。”盛嘉树朝几人一笑,说道。
四人同时骂道:“扑街的东莞婆,见一个宰一个,真是无一例外。”
邓砺生咬开啤酒,吐掉瓶盖:“楼里这班人,每一个都被她问过,有没有兴趣盘下她那间一定赚钱的士多店,一定赚钱的话,她会舍得出兑给别人?隔壁街就是中环街市,那里什么都有,又比士多店价格低,街坊都不会光顾她生意。”
邓砺生三十四岁,与老婆一起在铜锣湾一家华人的玻璃厂开工,他如今已经做到协理,算是工厂高级管理人员,月薪一百七十五港币,在这栋唐楼内算是绝对的高收入人群。
“看你的模样,现在多半不会缺钱,不过在香港讨生活不容易,钱要省着用,如果做生意不安稳,同我讲,别的不敢保证,进工厂做工赚些钱安身,一定没问题。”邓砺生举起啤酒对盛嘉树说道:“来,一起饮一杯。”
“多谢生哥。”盛嘉树举起啤酒,与几个人碰了一下。
邓砺生的老婆拎着几样下酒菜回来时,有几家街坊也做好了晚饭,此时纷纷装了一部分饭菜,送到了邓砺生家中,不过短短几分钟,桌面上就已经堆起了七八种菜肴,男人喝酒,邓砺生的老婆则没有上桌,而是去卧室整理衣服,被住在一楼的阿婆登门送菜时发现,干脆拉着邓砺生的老婆去了自己家陪自己吃饭,只剩几个男人在家中喝酒。
“谢谢向老爷,谢谢窦生!祝向老爷长命百岁!等到了那日,我一定亲自去帮老夫人叩头!”几个人正闲聊时,楼下响起了包租婆千恩万谢的声音。
阿时最好热闹,起身几步冲向阳台,推开窗朝下望去:“包租婆,出了什么喜事!”
包租婆正对着一名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人陪笑,看到楼上各层都已经有人探出头来张望,心中顿时恼恨自己刚才的声音过高,可是在众目睽睽下,尤其在这位窦先生面前,又不敢不讲清楚,只能不情不愿的仰起头,朝着众人喊道:
“向家的大总管窦先生讲,向老爷的大太太米氏夫人近期即将入土为安,为了帮太太积阴功,向家特意按照七七四十九天水陆法会的数字,免了家中共计四十九栋唐楼的半月租金!你们走运,这栋唐楼刚好在内!”
盛嘉树听到包租婆的话,轻轻点头:“难怪那位向司令百忙之中赶回了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