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寂静在诊室中蔓延,赵金梅不死心地抓起那几张纸,反复来回地看。人对于夸张、血腥的东西,有着本能的畏惧。她的手颤了颤:“这……是什么心理病引起的?”
“我不能下定论,这需要你们带她去看正规的心理医生。如果只是单纯的外界刺激,引起的心理变化,还比较好解决。如果是生理性的,就需要配合吃药治疗了……她才十四岁,不管怎么样,现在的状况必须引起重视。”
“如果……如果她是装的呢?”
“这是很难伪装的。”秦医生皱眉。
“那,那带她去看医生,如果她是装的,那什么心理医生能看出来吗?”
秦医生压着心头的不快,点头说:“能的。”
赵金梅焦躁地抠着纸面,没有再追问。
而秦医生说完起身走了出去,将安静的诊室留给了赵金梅。赵金梅舔了舔发干的唇,给丈夫打了电话。
闻娇在医院多住了半天,赵金梅和爸爸闻诚就将她接走了。
有了秦医生的刻意提醒,他们这才渐渐回忆起来……最近女儿开口说话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但他们仍旧不认为这就和什么心理病有关系。
“老闻,怎么办?”赵金梅问。
话问出口,室内一片沉默。
他们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事。自己年幼的时候,要闹点什么毛病,打一顿就好了……哪有这样麻烦?
“找找……找找哪儿有什么心理医生,先去看看。”
“嗯。我再去看看她。”赵金梅疲惫地起身,直接推门走进了闻娇的卧室。
闻娇已经睡着了。
赵金梅皱眉走过去,却发现枕头旁边放了一把美工刀。她吓了一跳,忙拉开床头柜检查了一遍,发现里面放了不少的刀片、玻璃碎、剪刀……全是尖锐的东西。
她都不知道闻娇哪儿有钱买这些……又或者是捡来的?剪刀上面还带着陈旧的红漆痕迹。红漆扎眼,一下子就让赵金梅联想到了血和伤口……想到闻娇画的画,和秦医生说的话,等赵金梅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把那些尖锐的东西全都扔进垃圾桶了。
闻诚看她满头大汗,疯了一样地扔东西,忙一把拉住了她。
“你干什么?”
赵金梅喘了口气:“老闻,要不咱们赶紧带她去吧?就今天!今天就去!不能拖了……她藏了好多刀、剪子。别说捅着别人了,万一半夜咱们睡着的时候,她自己捅自己怎么办?”
闻诚眼皮跳了跳:“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
闻诚自己发了会儿脾气,才拿出手机,开始搜什么心理医生、心理疾病。
以前他们谁接触过这种东西?
这一搜,才连带的看见了不少新闻,粗略一扫,触目惊心。
他们这才惊觉,原来心理这么重要?真有人患病,并且引发了一串的不良后果……
闻诚也紧张起来了。
他赶紧打电话给了一家私人心理诊所,这家诊所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赶过去也方便。
第二天,闻娇被带到了这家诊所。
诊所一共有两个医生,一个五十来岁,慈眉善目。一个二十多岁,年轻知性。两人都是女性。前者姓林,大家称呼她林医生。
林医生邀请闻娇坐下,而赵金梅夫妻,则被小护士引到了外间落座。
这对夫妻一夜没睡,他们眉间笼着焦躁,脑子里也吵吵嚷嚷,静不下来,就只好盯着面前的那扇玻璃门。
闻娇将早就准备好的话,一点点透露给林医生听,这一聊,就是两个多小时。
闻诚在外面都抽了好几根烟了。
终于,门开了。
医生将他们一块儿邀请了进去,而闻娇则被引到了角落的沙发坐下,小护士给她买了一杯奶茶请她喝:“甜的,很好喝的,试试吗?”小护士冲她笑了笑。
闻娇将奶茶捧在掌心,却没喝。
她有意表露出焦灼和难耐,那头的林医生看了看她,然后才和赵金梅夫妻沟通起来。
“问题不严重,但得重视,不然以后就会发展得很严重。她可能会丧失正常社交的主动性,将自己封闭起来。会更容易自卑、否定自我。这不利于她将来的发展。不说读书期间,以后进入社会,都会成为很大的问题……”林医生刻意先挑了后果说,因为这些家长,十个里头有九个都觉得是小问题,看心理医生那么贵,带你来一次就是很关心你了。
然后她才说起了闻娇和她倾诉的话。
“她还只是个孩子,才十四岁。如果换做你们,长期有人在耳边对你们进行嘲讽、谩骂,你们能忍受吗?”
赵金梅不服气,说:“小孩子之间闹矛盾,能骂什么?”
“不要小看小孩子,现在的小孩儿不得了的。什么校园欺凌,打耳光,撕书,关厕所……社会新闻上到处都是。”
赵金梅结结巴巴地说:“不就是说她丑吗?这有什么办法?难道怪爸妈把她生丑了吗?学生就是要专注读书的,谁还去在乎美丑?天天关心自己美不美,那还有心思学习吗?”
“她这个年纪,刚觉醒美丑和性别意识,对别人的评价会格外的敏感。哪有人是不爱美的?人之天性。可以去控制,但不能去压抑。你们了解过她为什么会被讥讽丑吗?”
“胖吧……还有痘痘?但这个不是正常的吗?青春痘,这个年纪不都长吗?”赵金梅不解地说。
“医院有专门的皮肤科,痘痘这个东西是可以对症下药的。你把它当做一种能治愈的小病,那么很轻易就能解决。为什么要放任孩子不管,让她因此而自卑呢?这个东西和人的心理是一样的,放着不管就会越来越厉害。”
“这……这不就是正常的吗?医院还治这个?”赵金梅的口气有点匪夷所思。
林医生也觉得匪夷所思。
这些都是去医院能解决的……越早治理越早好。但好像没人有这样的意识。
“说完这些,我们来说说做家长的态度……”
“我们态度有什么问题?”赵金梅和闻诚面面相觑。
林医生开始图文并茂,配合部分社会新闻,来跟他们讲心理问题的严重,和传统亲子关系造成的问题……
她显然很擅长用语言去劝服别人,她没有一来就告诉他们哪里做得不对,而是循序渐进地灌输给他们,哪些问题很小,不去解决,就会酿成大祸……
经历这么一遍洗脑,两人听得又晕乎,但又隐约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闻娇坐在角落里,这才低头喝起了奶茶。
比起孩子,更需要看心理医生的是父母。他们被生活所累,精神和身体双重疲劳,他们麻木地将上一代的教育模式,又复制粘贴到下一代……少有在成家生孩子后,还有精力去学习充实自己,以教给孩子更好东西的父母。大部分多看两本育儿书都很了不得了。
转眼到了下午。
他们在这个地方耗费了足足五个小时。
还是林医生疲惫地取下了眼镜,说:“今天就到这里吧,如果还有什么问题,下次约时间。”
“好……”赵金梅站起来,脚下都是飘忽的。
他们带着闻娇离开了心理诊所。
赵金梅夫妻浑浑噩噩地走了几步,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
闻诚回头,看着闻娇,迟疑道:“不如今天就去看看那个皮肤科?”
赵金梅摸了摸口袋,像是在掂量钱……“那……那去看看吧。”赵金梅沉默了下,说:“我也是头一回知道,原来什么长痘,还能去医院看好……”
两人也没问闻娇,他们匆匆带着闻娇到了医院,挂了号。
专家门诊,也就才花了九块钱。
这一家三口拿着挂号单,站在走廊里排队。
走廊里很多来看皮肤科的患者,但大都是独自前来,少有的是朋友陪伴,父母陪伴着来的是最少的。
赵金梅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四周,心底有些茫然。
没多久,门打开了,医生请他们进去。
整个看病的过程,连十分钟都不到,医生很快开好了药,交代了注意事项。
“现在看上去比较严重,配合局部治疗,至少持续六个月到一年的时间用药,生活中多注意,保持心情愉悦……”医生交代了一串的话,还打印了张单子给赵金梅。
然后领了药,就这么回去了。
一共加起来,一百块都没花到。
赵金梅夫妻带着闻娇回到了家,他们也松了口气。
早知道这么容易,就该早些带女儿去看看的……结果拖到现在,还得治上个一年半载才能痊愈。
回到家后,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赵金梅精疲力竭,撑着起身要去做饭,闻诚叫住了她:“今天在外面吃吧……”
一家人在楼下的小饭馆里用了晚饭。
闻娇始终低着头,没有说话。
赵金梅夫妻知道这不是一天就能改善的,倒也没有出声斥骂,相反还认真回忆了下林医生说的话……
要对症下药。
对症下药……
她怕学校。
那……
“明天我们送你去上学。”赵金梅说。
闻娇小幅度地点了头。
赵金梅见状总算松了口气。
第二天,赵金梅给她收拾了书包,然后特地给单位请了假,送着闻娇就往学校去了。
他们目送着闻娇进了教室,然后拐弯去找了班主任,请她多多照顾闻娇,他们只说闻娇生了场大病,比较脆弱云云……
这么拜托完了,他们才在教室外偷偷看闻娇。
闻娇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她骨架大、个子高,被安排在了倒数第三排。
挨着的同桌还不是原身口中的那个同桌,那个要高中才会遇上。
她现在的同桌是个一米六的男生,叫孙兴伟,坐在她的右手边。每次孙兴伟要出去的时候,都会催她让路。
说她太胖了,挡在那儿,他出不去。
闻娇连续几天没来上课,孙兴伟见了她,张嘴就吐出讥讽的话:“前两天没来上课,你病了?胖子就是容易得病嘛哈哈!”
他往闻娇身边凑了凑,正准备接着往下说,这时候老师进门了,孙兴伟才堪堪闭了嘴。
窗户外。
赵金梅夫妻看着那个男生露出得意、嘲笑的神情,而自己的女儿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像是已经趋于麻木了。
只要长了眼的,都能看出来怎么回事。
耳朵听到和亲眼看到,终究是不一样的。
当他们站在这里,才终于有了那么一点感同身受,甚至是气愤的。他们女儿,是让人拿来欺负的吗?
赵金梅夫妻立刻返身,和班主任说了这件事。
闻娇转头瞥了一眼窗外,看着他们的身影走远……家长们不会知道,老师不敢管学生,也不愿意管学生,而大部分的学生也并不服从管理。那些以讥讽、孤立他人为乐的,从一开始就缺乏良好的家庭教育,不是老师喝止两句就能得到改善的。
不过没关系,原身的父母终于重视起这件事,愿意维护自己的女儿,已经是一件好事了。
剩下的……
交给她做就行了。
下午,体育课。
男生们打球,女孩子们三三两两都拿着mp3在听歌,聊八卦、聊明星。
闻娇坐在台阶上,显得和他们格格不入。
这时候,孙兴伟刚好被罚下了场,他骂骂咧咧地走到边上,想去和几个女孩子打闹,但女孩儿们说得兴起,也不乐意搭理他。他向前走着,就这么走到了闻娇的身边。
他低头看了看闻娇:“胖子,去给我买瓶水。”
“钱。”闻娇伸出了手。
“当然是用你的钱啊。”孙兴伟恶劣地笑了笑。
闻娇没有反驳,她真起身去买了瓶水,但是返回的时候,她走到大树底下就不动了。
这会儿孙兴伟渴得要命,他看了看闻娇的方向,气得骂了句:“艹,站那儿乘凉呢?”骂完,他就快步走向了闻娇,他伸出手:“快给我!你他妈……”他的声音到此戛然而止。
闻娇手里拿着一瓶冰镇后的脉动,朝孙兴伟脑袋上一敲。
孙兴伟被打蒙了,眼前甚至有一瞬间是眩晕的。
他呆了下,才反应过来,正要破口大骂,闻娇就又朝他脖颈上重重一敲,孙兴伟脖子一片酸麻,大脑几乎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我艹!”孙兴伟甩了甩头,手紧握成拳。
闻娇高喊了一声:“老师!”
孙兴伟忙把手缩了回去。
体育老师听见动静,朝这边看了看,然后皱眉走过了过来。
“怎么回事?”
“老师,他想打我。”闻娇往体育老师旁边靠了靠。
孙兴伟:“我……你……”一时间竟是辩解不能,让他说出去自己被闻娇给打了,他也不乐意。那多扫面子啊!
体育老师见他语塞说不出话,简单教训了两句就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