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曲在路上的时候自己醒了,人还搞不清楚状况。
“爸？”她看见自己在车里，还以为是姜大海在送她去上学,迷迷瞪瞪地问：“几点了？”
姜大海唰地转过头来，“醒了？”
“哪儿难受不？坚持下咱一会儿就到医院了。”
啊？去医院？
姜小曲这才发觉鼻腔呼吸间浓郁的血腥味儿，她被安全带结实的束在副驾驶位上，一低头看见自己身上还穿着睡衣，鼻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前襟和大腿上染得好大一片鲜红，触目惊心，人一下就清醒过来了。
她震惊的抬手摸鼻子嘴巴，触手湿漉漉的，鼻血到现在还在流。
“我我我怎么流这么多鼻血啊爸！”
姜大海从置物盒里把纸抽翻出来放到姜小曲怀里，大手摸她的头抚慰道,“不怕啊,咱一会儿就到医院了。”
姜大海把车开的飞快,一路冲到医院护着姜小曲去挂急诊。这会儿才看见他穿的还是拖鞋,裤子也是睡裤，可见他出门时有多着急。
姜小曲用纸巾堵着鼻子,她身上沾了不少血属实有点吓人，护士赶忙过来,看见她鼻血止不住，赶紧带去找医生止血,然后又是一系列的检查和询问,一直忙到下午,医生神情严肃的跟姜大海说姜小曲应该是得了慢性白血病。
听到白血病，姜大海霎时腿就软了。在普通人的概念里，白血病就等于绝症。
“白、白血病？”他抖着嘴唇，“能确定吗？真的是白血病吗！怎么可能呢,我女儿身体一直很健康，不应该啊......是不是搞错了医生？”
医生安慰姜大海，“你先别着急，白血病也分很多种，慢性白血病是可治愈率比较高的一种类型，你女儿目前的情况还不确定，得再做一个详细的检查，然后再针对她目前的病变情况给出相应的治疗方案。总之先等结果，咱们身为家长先别慌，好吗？”
听到可以治愈高姜大海顿时如劫后余生，忙不迭点头，“好好，我这就去办手续，医生这个慢性白血病是为什么会得的？我女儿的情况严不严重？治好要多久？”
“等检查结果全出来后我会详细跟你说明白，因为现在没结果也不好下定论，差不多明天就能出结果了，很快的，今天先带孩子休息吧，她的身体现在不能受累，要多休息。”
“好的好的！”
姜小曲跟着医导去化验的时候看到走廊的标识挂着肿瘤血液科几个字，心里咯噔一下。
抽血、采样、化验一项接着一项。日落西山，金橙色的光影从窗外渗透进来，姜小曲坐在走廊的座位上沉静地看着空气中漂浮的灰尘。
她心想完了。
她八成是长了个肿瘤。
很快姜大海拿着一堆票据和单子回来，忙到现在他都没歇过脚，姜小曲看到爸爸嘴唇都是白的，然后她想起来她和爸爸快一天没吃东西了。
“爸，完事了吗？我饿了，现在能吃饭吗？”
姜大海一摸脑袋，想到女儿一天没吃东西估计都饿坏了，今天在医院的检查都做完了，医生说她这个病得好好养着不能受饿受累的，他转身又要去找医生，“都完事了，我去问问大夫有啥忌口的没，你等爸爸啊。”
姜小曲起身跟过去握住爸爸的手，“爸我跟你一起去。”
闺女的小手冰凉，姜大海心口一痛，攥紧女儿的手心，就像她小时候牵着她学习走路时一样。
“爸，我得了什么病了？”
姜大海的眼眶红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儿说。
可能所有家长在出事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保护孩子。
“不是什么大毛病，还没出检查结果呢，你就乖乖的别瞎想，有爸在呢。”
姜小曲抱着姜大海的手，“我需要住院吗？”
“不用，明天来取了检查结果没事的话咱就回家了。”
“那我是不是病的不严重啊？”
姜大海用力捏了一下姜小曲的手心严肃道，“别瞎说！”
哦。
她乐观的想，她可能是长了个良性肿瘤？
——
姜小曲被确诊得了慢性白血病。
三期阶段诊断处于二期加速期，她最近这半年来的消瘦、体虚、淋巴发炎、关节疼痛其实都是病变的反应，但因为慢性病本身前期就不容易诊断，这些临床反应又恰好在她处于备战高考这样一个高压时期出现，很容易被当成是学习后遗症，事实上姜小曲也确实以为自己的那些反应是学习累的。
直到两天前早上流鼻血不止去医院检查，被诊断出她得了慢性白血病。
二期阶段的一个临床反应就是出血。姜小曲的情况不算特别乐观。
“要把她的病变情况稳定住，如果进入第三阶段急变期，很容易由慢性转为急性白血病，到那时人就危险了。”急性白血病一经发病，严重的短则几天人就能没，乐观的能撑几年，但透析化疗的痛苦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不过慢性病的一个优势点在于发病缓慢，白血病细胞有一定的成熟分化能力，稳定病情后只要坚持服药，保持心情健康，还是有康复可能的，并不会影响正常的生活学习......”
医生说这些话的时候很严肃，很认真，也很清楚明白的跟姜大海讲了一个小时，姜大海从听到女儿确诊起心如同沉入了海底深渊，压的他浑身毛孔都是麻的。
白血病，真的是白血病，怎么就得了白血病了......
医生体谅病患家属的心情，让姜大海先自己缓缓，等平复了心情再沟通治疗方案。
姜大海到医院走廊外面的天台点了根烟。
迷蒙的烟雾中，远方的太阳有一半被高楼遮住。
马路上的车辆或急或缓，医院大楼的下方有个男人正在打电话，哭着说咱妈得了癌，医生说是晚期了......
他楼上的天台也有一个女人压抑的在啜泣，远处救护车的鸣笛由远及近，呼啸着驶过眼下，停车后冲过来一群穿着白大褂的护士医生......
姜大海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很快脚底下就堆积了一堆烟头。
一包烟抽完，姜大海抹了把脸转身大步走回医院，他就给自己一包烟的时间消沉。
转过身他就是姜小曲的爸爸，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治好自己的女儿，因为那是他的宝贝。
医生给出的方案是采取温和治疗法，目的是稳定住姜小曲体内白细胞的病变程度。
刚进入治疗时姜小曲的临床反应会加剧，需要一个适应的时间，姜大海去学校给姜小曲请了一个月的长假，让她在家里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等配合治疗稳定下来后再考虑去上学。
甚至于他其实都不要求姜小曲上不上学了，治好身体要紧，其他全都是次要的。他就是养自己闺女一辈子又有什么关系，他就姜小曲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实在不行咱就休学一年，明年再考也是一样的。”姜大海开车载姜小曲回家时说。
姜小曲在医院这两天，前后观察加各种检查累得她都没心情去“崩溃”了。
她这会儿也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了——慢性白血病。
她百度了很多资料，也旁听了医生跟她爸交代的医嘱，总结下来就是这是个慢性病，只要接受积极正确的治疗还是有几十年好活的，病情稳定下来后平时除了容易虚点，跟正常人没啥区别。
姜小曲又乐观了，虽然她不幸得了白血病，但万幸她病的不严重啊！
这会儿她开始为了不用去学校开心了，坐在副驾驶扭着屁股欢呼，“提前放假咯~终于不用早起了，这个月我要每天睡到自然醒！”
见姜小曲这么高兴，姜大海也不禁露出笑容，并且给她加注，“不喜欢早起咱以后都不早起了，回头爸给你找几个家庭教师，实在不行咱在家自学，学累了你就休息，想出去玩就出去玩。”
妈耶，这可真是大福利啦。光是畅想姜小曲就有点要乐不思蜀了。
她高兴的看向姜大海，姜大海这两天前后奔波，短短两天眉心就刻下一道深深的纹路。脸上挥之不去的疲色，看着反而比她更像个病人。姜小曲看着心疼，“爸你这两天辛苦了。”
姜大海嗐了一声，“这叫什么辛苦，这都是当爸爸应该做的。”
说罢微微叹气，露出几分愧色道，“是爸爸没照顾好你让你生病了。”
姜小曲立即反驳，“这你也能往自己身上揽。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是人都会生病的啊。”
“医生不是说我这个病可以治好的嘛，其实没有那么严重，治疗好了跟正常人一样。”
姜小曲握着拳头信心道。
“爸你放心，我会好的。”
姜大海眼眶激热，狠狠揉了一把闺女的脑袋。
“是，我女儿会好的。”
姜小曲连着几天都没去上学，朋友和同学都纷纷关心问她怎么了。
她不太想说自己得了白血病，就只笼统的说自己生病了请假，过段时间就回去上课了。请假也说只请了两个礼拜，不少同学在表达过关心之后听说她有两个礼拜的假期，纷纷表示惊讶羡慕——直接半个月不用来上学这也太爽了吧！
也有一些人担心她请假这么久是不是生了什么严重的病，以及担心她复习进度落下影响高考的。
是什么病啊？严重吗？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啊，大家都是好同学。
班长学委还有几个热心同学还都各自给她发了一份她最近落下的课堂笔记ppt。
姜小曲惊讶的发现自己平时人缘竟然这么好。有好多人关心她哦。她感动了。
在这些关心她的人里面最担心她的是顾淮南。
她因为流鼻血去医院的那天，他几乎是第一个发现她“出事”的人。那天去医院太匆忙她就穿了一身睡衣根本没带手机，中途还在医院的时候直播器突然打开，顾淮南的身影出现在上面。
姜小曲看到他担忧的去她班级门口张望，还主动找了钟苒问她来没来上学，得知她今天请假了没来，他皱起好看的眉，在qq上问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人在哪里......
手机没在身上，姜小曲也回不了，只能干看着他不停的看手机，眉心越蹙越紧。
隔着屏幕她都能感觉到顾淮南要急疯了。
中午医院休息时她跟姜大海回了趟家换衣服才拿到手机，上面全都是顾淮南的留言。
当时她马上给对方回复自己是因为有点事所以请假了，不过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她去的是医院。
【......】
顾淮南马上秒回了一串省略号，紧接着一个视频通话就打了过来。
姜小曲心口惊跳，赶紧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仪容，确认没啥问题了才接通，屏幕上出现顾淮南放大的俊脸，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她看，表情慢慢放松，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你怎么都不回我消息，干嘛去了？”他隔着屏幕问姜小曲。姜小曲竟然听出了一点“娇嗔”的意思。
她嘿嘿的笑了一声，“一早上跟我爸出去忙了点事儿，手机忘充电了。”
“哦。那现在忙完了？下午来学校吗？”
“还没有呢，可能得明后天吧。”
“这么久，什么事啊？严重吗？”
“家里的事儿，不严重的。”
“哦。”他半张侧脸贴在屏幕上，粉嘟嘟的嘴唇低声呢喃了一句，“今天本来有事想跟你说的。”
姜小曲好奇，“什么事？”
他揉了一下眼角，不好意思道，“等你忙完再说。”
顾淮南一直在等姜小曲来上学。
可她的事情好像一直忙不完，一天、两天......两个礼拜了她还没回学校。
他再傻也知道她有事瞒着他。他忍不了了——
“我到你家外面。老地方见。”
老地方就是那个小公园。
姜小曲磨磨蹭蹭的出门，头上戴了一顶大檐的鸭舌帽。
这几天她开始接受治疗了，副作用是开始骨头疼，每天身上都没劲儿，精神也不好，连带着面色也不好，吃东西还吐，短短半个月又瘦了一圈。她就开始有点避着不太想见人了。
之前钟苒和许绵绵想来看她都被她找理由拒绝了。
但这招放顾淮南身上不好使，顾淮南是属倔驴的，她要是不出来，他能守到明天。
唉...
今天顾淮南叫她出来的语气明显不对劲，她感觉他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别问看文字是怎么看出来语气的，她就是能感觉到。
果然，远远的看见顾淮南修长的身影，离着老远就能感觉到他一双眼睛像鹰隼似的盯在她身上。
顾淮南仔仔细细的把姜小曲从上到下看了好几遍。
瘦了，白，没精神，脸色不好。
“你怎么了？不能跟我说吗？”
“你到底怎么了姜小曲？”
微风徐徐，地上干枯的树叶卷起一层细沙，公园里的樱花树在日光里伸展着枝丫。
姜小曲盯着那光秃秃的树枝。不知不觉秋天要过去了。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昂头看向他轻轻地说：
“我生病了。”
“慢性白血病。”
她说完就默默地垂下头，用鞋尖儿磨蹭着脚下的石砖，“我没跟别人说哦，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也别跟别人说。”
顾淮南就像冷不防被闷了一脚的大狗。表情震惊中又夹杂着不敢置信的困惑。
“什么？你说你得了什么病？”他认为自己没听清楚，白血病？怎么可能。
“白血病啊。”
“真的？”
“你说真的？”
“你看我说了你又不信。”
“......”
顾淮南整个人就懵了。
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失，直至苍白。
姜小曲见不得这样。
她之所以不跟任何人说自己得了什么病就是不想这样，不想听别人的安慰以及见别人难过。
“你别这样看着我。其实没什么的。我现在有开始在治病了，医生说我不是很严重。”
“反正生病了就治病呗。我都没多大感觉。”
“我挺好的。”
你别难过。
蔚蓝的晴空之上飞过一架飞机。
良久之后，顾淮南轻轻地嗯了一声，“你早跟我说不就好了。这几天我一直乱想。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攥住了一个东西。
“你还记得我之前要说过有事要跟你说吗？”
嗯？
展开的手心伸到姜小曲面前，手心里躺着一条银手链。
“我喜欢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
好突然。
姜小曲神情惊讶，没想到顾淮南会突然跟她告白。她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你要跟我说的是这个？”
“嗯，本来想那天就跟你说的，但是你没来学校。我想当面跟你说，结果一直拖到今天。”
“我想着表白不能什么都没有，所以就准备了一条手链。这条手链是银的，没多少钱，等以后有钱了给你买条白金的，或者你喜欢黄金的也行。”
顾淮南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许愿了一大堆以后要给她买这买那，都说到以后工作把工资卡给她了。
他的表情渐渐平静，看似已经消化好了她生病的事情，还是那个情绪稳定他。但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啊。
“你同意吗？”他认真的看着她，从眼睛渗透到心里。
姜小曲突然很难受。
“我可能会死啊。”
顾淮南的眼睛突然就红了。
“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在一起，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错过。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