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午饭之前,一斗谷亲自赶到永宁城,李自成派了和他打过交道的李绩,在城外迎接,两人会面后,有说有笑,一路骑着马,来到万安王府门前,方才下了马,将马缰交给各自的亲兵。
李自成迎至二门,远远便拱着手,“都说一斗谷先生神出鬼没,外人不得相见,今日有机会见到尊荣,实乃三生有幸!”
李绩贴近一斗谷,小声耳语几句,一斗谷忙举手还礼,“哪里,哪里,大都督过奖,大都督才是人中龙凤,在下仰慕得紧,今日得见,乃是在下的福分!”
“我们屋里谈,请!”李自成一边大笑,一边举手示意。
“大都督请!”一斗谷亦是示意,却是走在李自成的身后。
李绩将二人送至小厅门口,便以事务繁忙为由,向一斗谷告辞,又向李自成行了礼,遂离开了小厅。
一斗谷与李自成分宾主就坐,何小米见机奉上茶水,便出了小厅,带着一斗谷的人,去往隔壁的小厅休息。
李自成含笑看着一斗谷,道:“先生托使者传话,究竟有几分真心?”
一斗谷忽地立起,长身一揖,道:“在下算是单人独骑入城,来见大都督,难道大都督还不能相信在下的诚意?”
“本都督自然相信,”李自成大笑,让一斗谷落座,“先生应该看到,这座小厅之内,只有你我二人,如果本都督不相信先生,岂会将自己至于危险的境地?”
二人又是寒暄几句,活跃了气氛,一斗谷主动告诉李自成,他之以要率全军投靠天命军,不仅是因为见识了天命军的战斗力,在劣势兵力的情形下,还能歼灭他的属下,更主要的是,他的属下,已经到了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十万部众,几乎要告断炊……
兄弟们跟着他,原本是为了活命,没想到抱团起事后,依然迈不过粮食这道坎!
一斗谷愿意让李自成收编他的属下,但提出唯一的要求:无论多么艰难,尽量让他的兄弟们活下去!
这些话李自成基本能信,根据各方面搜集的讯息,一斗谷无法拿下朝廷的府县,单靠在村庄、深山转悠,根本无法得到大规模的补给,十万部众难免缺衣少食。
一斗谷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应该没有多少水分,在投靠别人的时候,谁会夸大自己的窘境?
李自成眯缝着双目,微微颔着首,一斗谷提出的要求,实在不算过分,都是汉人兄弟姐妹,只要有一丁点办法,他绝对不会弃之不顾,不管这些人的普通的饥民还是流寇,是一斗谷的属下,还是他的属下……
两人只谈论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达成了一致意见,李自成立即摆宴,款待了一斗谷和随行的属下。
一斗谷酒足饭饱,约定初八日上午,带着所有的部属来到永宁城,正式投靠天命军,李自成也不含糊,当众向一斗谷表态,他一定会准备充足的粮食,在永宁城等着兄弟们,帮助他们度过灾荒期。
李自成的底气,就在于万安王府!
一斗谷出了永宁城,行不过数里,事先留在城外等候的部将方登,立即迎过来,“谷爷,谈得怎么样?”
“你看看谷爷的脸,”一斗谷龇牙笑笑,道:“如果不能谈妥,不能给兄弟们一个交代,谷爷那有心思喝酒?”
“谷爷就那么相信李自成?须防人心隔肚皮……”
“方登,你见过向百姓发放赈灾粮的流寇吗?”一斗谷放缓马速,与方登并行于官道上。
“谷爷是说,天命军有足够的粮食?”方登似有所悟,“谷爷,天命军和我们一样,都是朝廷眼中的流寇,他们哪里有许多粮食?”
“这个我倒是不太关心,如何养活我们兄弟,那是李自成的事,”一斗谷的神色,倒是十分轻松,与方登的凝重竟然完全相反,“别说张献忠、罗汝才他们,就是我们,何曾向百姓赈过灾?如果不是心怀天下,天命军为何向永宁的百姓放粮?而且,还给所有的百姓分发土地,方登,难道你还看不出吗?”
“谷爷是说,李自成是在收买人心?”
一斗谷点头,回身看了眼身后的永宁城,喃喃地道:“李自成志不在小,他日必能成事……”
“谷爷,可是这样一来,我们不是完全被李自成吃了吗?”
“方登,你是我最信赖的人,”一斗谷的脸色,忽地凝重起来,“这样的话语,以后切莫提起,连谷爷我,都在安心等待李自成的安排,若是遭到李自成的猜忌,祸事不远矣!”
“……”
“说实话,我们当初起事,并没有想到要争天下,只是为了吃饱肚子,但此事终非了局,朝廷迟早会腾出手来对付我们,如果不能推翻朝廷,必被朝廷剿灭,”一斗谷道:“即便没有朝廷,也会被其它流寇鲸吞。”
“谷爷,我们未必就不能打出一片天地……”
“我们不能永远待在深山中,深山中养不活我们,眼下还是冬寒季节,我们便要断炊,荒春数月,你让兄弟们喝西北风度日?”一斗谷不断摇头,“纵观天下流寇,天命军已经占据了数省之地,战斗力又明显强于明军,他们将来最有可能成事,”顿了一顿,又道:“我们及早攀上李自成这颗大树,也给兄弟们谋个好前程……”
“我们有了好前程,可是谷爷你……”
一斗谷的目光,就有些捉摸不定,今日与李自成会谈,并没有说到他的归宿,但他估计,李自成一定会解了他的兵权,防患于未然。
他勉强道:“李自成自然要收买人心,绝对不会对我不利,否则,将来如何再取信于人?”
“谷爷,现在……还来得及……”
“我想起来了,”一斗谷忽地眼前一亮,双目也是泛出光来,“刚才饮酒的时候,那个什么南京吏部主事,倒是隐隐提出过,让我出任文官,对,他就是这个意思,只是我当时没听出来,这一定是李自成在试探我!”
“谷爷,千万不可,如此一来,便疏远了兄弟们,时间一长……”
“方登,你忘记我刚才的话了?今后你们效忠的对象,是天命军,是李自成,不再是谷爷,”一斗谷微皱眉头,似乎有些不满,“这也是对我,对你们,最好的保护,我打算接受那个张主事的建议,去天命都督府内出任任何文职官员!”
“谷爷……”
“不要再说了,”一斗谷摆摆手,“兄弟们能存活下来,我便心满意足,当初并没有想到高官厚禄!”心中却是想到,李自成将自己和兄弟们调开,倒是件好事,如果自己一直与兄弟们待在一起,一旦被李自成猜忌,恐怕难以善终。
“谷爷,我们就这样……”
“做人不能忘本,别忘了,我们十万兄弟的命,都是李自成救的……”一斗谷话未说完,已是扬起马鞭,狠狠抽在马臀上,战马吃痛,扬蹄而去,方登急忙快马一鞭,紧紧跟上。
大明崇祯十四年(公元1641年)正月初八,一斗谷率领所有的部属,接近十万老少,逐次来到永宁城。
十万部属中,以士兵的家眷居多,真正的军士,不过万余人,李自成首先将士兵整编了,从中挑选出八个千户的士兵,方登以千户衔,暂时统属这些士兵,其余的士兵,或是轻伤,或是超龄,等等,被强制退役,归入民籍。
这八千余士兵,已经是天命军的辅兵,虽然没有饷银,但粮饷却是不会少,已经不但担心生存问题。
剩余的九万部属,实际上只是普通的百姓,他们既没有粮食,也不会战斗,还是以女人、老弱居多,李自成早已盘算好了,他们集中在一起,即便天命军有充足的粮食将他们养起来,等到夏粮成熟,他们还是饥民,因为根本没有足够的耕地。
经过与一斗谷协商,李自成将他们以家庭为单位,一共分做四拨。
八个千户的士兵家眷,超过两万人口,全部安置在南阳府,南阳府并没有旱灾,只有人祸,天命军占据南阳后,已经采用轻赋的法子,初步让百姓缓过劲来,这些人安置道南阳府及所属州县,那是长期的事情,当地的官府会给他们分配土地。
此外,做为军士的家眷,天明军除了为他们准备了路途上的干粮,到了南阳之后,所有人口,不分男女、老少,都会奖励一石粮食;
第二拨三万人口、第三拨两万人口,分别迁移至四川建昌、甘肃兰州,天命军同样为他们提供沿途的干粮,到达目的地之后,当地官府会给他们提供土地,协助他们搭建房屋,也会给他们提供口粮,但这些人口的壮丁,必须为当地的官府劳役,不超过三个月,具体时间由当地官府决定;
最后还剩下不足两万人,将随着天命军向东迁移,除沿途安置少量人口外,绝大部分人口都会安置在洛阳附近,天命军免费为百姓提供粮食、耕地、种子等,但百姓必须完全服从天命军的管理,必要的时候,要参加一定时间的徭役。
一斗谷本人,被任命为南阳府都司,负责南阳府的军士征召、操训,并协助南阳知府谢君宝,尽可能拿下南阳府的所有州县,天命军已经掌控了汝州和河南府的大部,具备了将这一地区成片管理的先决条件,也是给一斗谷新的立功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