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审判世人,随意决定人的生死,审判者才是最大的罪人——因为他们需要活人的鲜血。”年轻领主沉声说道。
“骗子!渎神者!叛国贼!”有人高声尖叫,想冲上去把身穿绿色长袍的年轻人撕成碎片。
“我进入帝国神学院修道之前,向真神奥西里斯起誓,为祂奉献生命。于是,我得到一碗圣水——那是从圣泉中流出来的水滴。”
“我喝下去——浑身剧痛,好像在火焰中焚烧一样,眼见着自己的皮肤迅速溃烂,头顶的颅骨都露了出来。”卡特毫无感情地叙述着往事,仿佛口中所言,并非他的亲身经历。
“但我没有死——此后我在圣泉中沐浴,奇迹般地恢复了健康。自此之后我获得了奥西里斯神赐予的力量,可以使用法术,于是我毫不怀疑地忠诚于祂。”
“看看你现在在干什么!”在卫兵制止下挣扎的人,向着卡特拉尔森吐口水,不小心触动旁边吊着尸体的链条,浑身一哆嗦,瘫痪在地上。
“与我同去的人——有两个是我的内弟,他们因为‘不够虔诚’,没有熬过圣泉之水的洗礼,痛苦地死去。没有人怀疑这种说辞,认为在真神面前献身,是一种荣耀。但如今,我深深地怀疑这一切。”
卡特皱了一下眉头,仿佛在压抑痛苦:“没错,信仰不应剥夺世俗亲情。”
他举起手,长袍遮住了一部分透进来的阳光,他的脸隐没在阴影中,模糊不清。
“而无脸审判者,惧怕喝下圣水失去生命,只在圣泉中沐浴,获取强大力量——然而这种力量会随时间衰减,只有浸泡鲜血,才能让躯体重获新生——如若不然,他们会在畸变的痛苦中死去。”
卡特指向冒着红色气泡的血池,低声说道:“这便是审判你们的人——他们更应该被送上断头台,更应该被倒吊在铁链上。他们只想要你们的血。”
“你们应该掀开他们的面具,会发现那是一张满是鼓起肉囊、爬满青筋、怪物似的脸。而圣堂骑士——”年轻领主发出了轻蔑的笑声:“只不过是用圣泉泼湿了身体而已。”
“为了让权力更稳固,各个家族都争相把自己的子嗣送往神学院——即使当一个不起眼的修士、一个只会持剑威吓的圣堂骑士,也可以让家族在圣域得到一星半点的地位,分到更多饷银——当然这些财富从你们的赎罪税中来。”
卡特拉尔森流露出痛苦的表情,似乎想与过去的自己割裂。他缓缓弯下腰,扶起跪坐的自由民,其他人却一拥而上,撕掉他的长袍、唾液喷到他的身上、拳脚砸向他的背脊、没有修剪过的指甲抓烂他胸前的徽章。卫兵们花了好一阵才制止了他们。
“家族所遭遇的灾难,让我认识到所谓信仰,也许是一个庞大的骗局,我深陷其中,比你们看得更清楚。你们只要上缴了赎罪税,便可以安心地跪在圣堂前祈祷、便不必被遭到骑士拘捕、得到真神庇佑的承诺。”
“而我,一直知晓拉尔森家族隐藏的秘密,被痛苦折磨——我知道,这座城市布下了法阵,地面上的鲜血,会渗进泥土,汇入青铜管道,并且不会凝固,保持温热,一部分流向我也不知道的远方,另一部分则流向裁判所的血池。”
卡特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在颤抖,他几乎不敢看向身后的血红,也不敢面对眼前恸哭的人群。头顶上悬挂的尸体仿佛在向他表达愤恨。
“拉尔森家族一直虔诚侍奉神明,掌管着地下通道,甚至传承的法杖和剑矢,是打开罪恶通道的钥匙。而审判者——上千年来,一批又一批的嗜血之徒,碾过我们的土地,只知道汲取血液,搜刮财富,不断屠杀!”
“也许正因如此,拉尔森家族才能在圣域的极权下生存,也是千百年来领主力量能够与圣堂势力抗衡的原因!如果不是这次意外,我一定会被裁判所抓捕,逼迫我交出「附髓虫」和「淬毒」、说出地下的秘密,从此帕利瓦城将会成为血和肉的地狱!”
“骗子!是你杀了他们,你让所有人遭到灾祸!圣堂会保护我们!……”人们高声叫唤,却发现所呼喊的并不能用事实证明。
眼前可怕的景象让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弱,但他们眼中的仇恨不见减少,想要把愤怒全部发泄在这个向他们承认罪责的人身上。
卡特在人们面前跪了下来,象征权力的领主长袍已经破烂不堪,他竭力抬起手,指向身后的圣像,声音发颤:“相信自己的双眼……没有真神在上庇佑我们……”
“这个世界有真理,世界之源永亘不变地运转,只要我们悉心倾听,就会听见祂的声音,获得力量……”
年轻领主闭眼忍受着人们的拳脚,这并不会带给他多少伤害,只是希望可以减轻这些可怜人的恨意——尽管应该承担罪罚的并不是他。
“我恳请你们追随我,我以拉尔森家族的生命与荣耀起誓,直至鲜血流干,也要保护帕利瓦家族的子民!从此你们与我地位平等,共享自由和财富!”
愤怒的人们发现自己的怒意并没有获得什么效果,在这阴森恐怖的空间里,他们呼吸不畅,而领主最后的誓言,最终也动摇了他们的信念——毕竟不用交税赋、可以享有钱财,是他们从不敢想象的事!
“啊呀,毕竟那可怕的水管,是埋在裁判所的地下——或者这个拉尔森人没有说谎……”几个假扮猎户的人出了声,还故意撞倒了一具骷髅,他旁边的大汉几乎被吓晕过去。
“交了赎罪税,也不见得被真神庇佑……五年前曼卡族入侵的时候,还是拉尔森的骑士流着血保护了我们——所有人躲进了城邦,领主大人为我们分发面包,我还偷跑进府邸里,他居然没有驱逐我!”另一个人也说道。
“然而圣堂什么也没有干!”有人附和。
“啊呀,可是这个新领主……实在太可怕了……”人们脸色发青。
“真神怎么可能不存在!……”
“可是,我们谁都烧坏过圣像了……我们早已背叛了真神……”
裁判所穹顶的链条依然在咿咿呀呀地发响,头顶的骷髅依然以奇怪姿势摇荡着,血泉之水依旧吓人。
人们却在发泄了愤怒之后,逐渐忘却了恐惧,心中以往被认为常识的东西被撕开了一个黑色大洞。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两条路,一是相信面前的新领主,另一条,则是永远逃离这片噩梦般的土地,当作这一切不曾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