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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敢问苍天(4K)(1 / 1)

晚风静静的从渭水岸吹到高原,芦苇中隐隐约约露出的水面,在夜色的笼罩下,闪耀着璀璨的金光。

恰是夜深,远远望去整个大营都笼罩在黑暗的天幕下,只有点点浮动的灯火还有往来巡查的士卒在走动着,隐约的说话声却在更远处的地方,沉浸在黑暗轮廓中的窃窃私语随风而来,遍布朦朦胧胧的火把灯光。

诸葛亮伫立良久,神色淡然,仰首向天一会儿,却禁不住叹息一声:“如此景色也不知还能看多久。”

“不管多久我陪着相父便是。”刘禅在旁边轻轻挥了挥袖子平静道。

“许是今日真的欢喜过头了,陛下可否再容老臣放肆一回?”诸葛亮继续缓缓相对。

“相父直言便是”刘禅严肃以对。“但有所请,我必当许诺。”

“那老臣就不忌讳什么了……”诸葛亮微微叹道。“四件事而已。”

远处众人屏声息气。

“老臣那个儿子,今年方才八岁,只是怕他过早成熟,将来成不了大器,但毕竟是老臣的儿子,私心总是有的,还望陛下届时看顾一二,妥善处置。”有些意外,但却不足以让刘禅感到惊讶的是,此时此刻,这第一件事诸葛亮却并无什么古之英雄志气,而是开口给儿子讨要身后待遇。

这是标准的托孤了,而听得此言,之前便已哀伤的众人却都是纷纷落泪不止......毕竟是老臣托孤啊。

“这是自然。”刘禅本能握住对方一只冷冰冰的手,几乎是毫不犹豫便开口应道。“思远自小聪明伶俐,又有相父言传身教,长大后必定是我大汉重臣。”

闻得此言,诸葛亮苍白的面上泛了泛红,手上也微微有了点力气,却又勉力来笑:“他哪里能成得了什么重臣?浑浑噩噩了一辈子,到头来的这点私心只想他安稳长大便行了......陛下。”

“相父,我在。”

“你可还记得当年先帝去后的事情?”

“当然记得。”刘禅沉默了一下,随即应声:“当年曹魏趁先帝去日,朕立足未稳之际,兴兵五路来攻。”

“可还记得哪五路?”

“第一路,曹魏以曹真为大都督,起兵十万,取阳平关;第二路,乃反将孟达,起上庸兵十万,犯汉中;第三路乃东吴孙权,起精兵十万,取峡口入川;第四路乃蛮王孟获,起蛮兵十万,犯益州四郡;第五路乃番王轲比能,起羌兵十万,犯西平关。”

“局势危否?”

“惶惶不安,倾国之危,迫在眉睫。”

“那陛下觉得今日我去后,局势危否?”

“......”刘禅明显一怔,他从诸葛亮言语中听到了一些别的意味,随即稍稍有些醒悟,拱手道:“自是大危大险。”

“陛下聪明,心中有数便好。”

出乎刘禅预料,诸葛亮在听到刘禅的话后虽然点头却并没有做另一番布置。

他居然是选择了相信......

“这便是第二件事情了。”诸葛亮再度开口,却是气喘更短更促起来:“第三件事情便是这原上的十数万大军了,还望陛下看在他们有功于社稷的份上,妥善安置。”

“这是必然。”刘禅即刻应声。

他现在彻底反应过来了,诸葛亮根本不是在记挂自己儿子的官位,这位武侯所指的第一件事情,是要借自己儿子的事情提醒刘禅,面对着他手下的这群骄兵悍将,他这个天子的身份可能没有那么好使。李正方是一步好棋,但也只是一步棋了,其人哪怕任尚书令,一时半会的这蜀国局势还是攥在相府一系的人手中,而刘禅此前又是出了名的不管事,所以一定要保持高压和威严,不然他们是真能生祸的!

只是这种话即便是以诸葛亮的身份也没法说出口,只能就着自己儿子借题发挥暗示罢了。

而第二件事情和第三件事情,便是反过来提醒刘禅,魏军司马懿一定会趁着他去世的时候起兵来攻,而在这个基础上,这些人威压归威压,该用还是要用,蜀国不能沦丧这才是根本。

回到眼前,如此干脆便将此事交代利索,诸葛亮反而失笑:“今日不知为何,似与陛下心有灵犀一般。”

刘禅也终于勉力再笑,却又旋即肃然。

“那便只剩最后一件事了。”诸葛亮收起笑意,正色相对:“老臣冒昧,敢问陛下今后之国策为何?”

“......”刘禅没有过分让其人久等,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即刻应声:“往后国策定为兴复汉室,殄灭曹魏,尽犁其庭,尽扫其穴,合天下河山为一统,竟先帝之遗愿,复江山之社稷,如若不成,必叫我痛不欲生,死无葬身之地!”

“陛下!!”

“陛下!”

此话一出,除了诸葛亮以外,剩下所有人几乎是一起出列下跪,而董允、费祎等人听到后面两句话,更是慌乱劝谏,流泪不止。

没成想,他们这边刚刚开口,便听到刘禅转头厉色道:“都给朕闭嘴!这事也哭,那事也哭,日哭夜哭,难不成能哭死对面司马懿不成?!”

言辞坠地,宛若刀劈斧凿,众人顿时被慑住,最前面的董允一个不稳,差点呛到了喉咙,其余大臣也都各自失态,最后竟齐齐失声,不敢再言。

诸葛亮也是愕然良久,方才摇头失笑:“陛下言重了。”

“具是发自肺腑。”刘禅却摇了摇头,面色平静:“往日我在宫中不知这天下事竟有如此之难,可这次出行至此,心中百般艰苦,万般磨难,到最后却让我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无论做什么,都得早下决心,然后方能拼尽全力。这世间万般事便没有容易的,后方负着重税的百姓、前方打着仗的士卒、凡数十载日月,披荆斩棘,不分昼夜,所历所行,那些死了的、埋葬在历史深处的英烈们他们哪一个不难?便是咱们,今日站在这里,抬头仰望是天空,低头便是大地,哪一个不难?可便是再难,这事情是不是也得做下去?”

刘禅言语凛然,继续不停。“当然……肯定要有当然了,当皇帝的不能是恶人,我更不能明知道难却还以此逼迫你们不求回报,尽心王事。今日,便当着相父的面与你们明言,我皇汉立世几百年,从高祖至今,万万不能断送在我刘禅手中,如果日后真到亡国之际,便是我刘禅赴死之时,但凡尔等还有一丝情意,且无需留恋,或死或降皆请随意,不必告知,以全今日豪情!”

“陛下!臣......”董允为人刚直,闻言简直悲愤,却待再言,却又被刘禅挥手阻止。

“你们无需再言,今日之事,今日之言当即刻明发诏书,告示天下!”刘禅面无表情,身形不动:“不必等回到成都,就在这里,在相父眼前,将此昭告天下!”

在场众人纷纷震动,抬起头来却都是泪流满面,狼狈不堪。

且说,无论如何,自汉武帝刘彻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后,传下来的汉朝社会基本上就是以儒学治天下。

而儒家学说有一重要特点,就是把政治伦理化,将统治者与服从者的政治关系染上宗法观念的温情色彩。

这意味着什么呢?

简单的概括便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君父从伦理上来说便是全天下地位最高、辈分最高的人。

可现在这样一个人说出这样一番话,却是极大的冲击了董允等人的内心。

实际上,其余所有人都在刘禅这番话后做出了最激烈的反应,俯首流泪的不说,最崩溃的董允干脆直接下跪叩首不停!

这不是什么反对不反对的,只是身为君父的刘禅第一次将所有的事情摆到了台面上而已……

不过这么一折腾,到了最后,截止到目前刘禅想说想做的所有的事情,基本上全都说完做完了。

“陛下此决心天地可鉴。”诸葛亮在闭目沉默了一会后,却是睁开眼睛,为这件事画上了一个句号。

且说,暂且不论前三件事情,就论这最后一件。

诸葛亮看似在问往后国策,实际上还不是在给刘禅一个立威的机会?

不过,若只如此,刘禅对这位“武庙十哲”最多便只是敬佩尊重,也不至于如此失态,真正让他产生这多次冲动的原因,其实还是在于对方今日的态度。

从他进帐表明身份起,其人近乎是完全配合刘禅。

说白了,刘禅此来也就是五丈原的掌控权,对方有稍微实质性的推脱与要挟吗?

没有!对方甚至主动做出了交接!

甚至在最后也是强撑着病体出帐。

他甚至没有询问,也不敢询问,刘禅会不会接收了兵马后,等局势一安稳便带兵回返成都,弃了他苦苦守了大半年的五丈原。

这简直有些卑微了。

当然,这和兴复汉室的希望相比,又似乎什么都值得。

刘禅可以肯定,诸葛亮见到自己过来,一开始是惊讶,到现在则完全是开心振奋,慷慨激昂的。

但是这种感情来得太晚,别人也不懂,只有他们二人之间稍能意会。

“陛下今日着实让我刮目相看。”诸葛亮抬头望天,却是轻轻叹息:“不过这么好的天居然无月。”

“相父还在意这个吗?”刘禅也收敛情绪,上前扶住他:“有月无月,今日都是满月,二八二九,此时都是中秋。”

“陛下此言甚是。”诸葛亮叹息一声。“老臣这一辈子便如今晚的夜色一般,不知何时起,这天便黑了。

漫天的乌云遮住了日月,山雨袭来,天塌地陷。

茫茫然不知从何而起,遍地的风雪,满面的刀剑。

数十载征战,从东到西,自南向北。

千万里道路,仰头是天地,俯首是乾坤。

青山处处埋白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没曾想到最后却空乏一身,白却了鬓发,却没能了却了王事。

先帝啊先帝,臣老了,臣累了,臣走不动了。

臣不过一届朽木,哪里便做得了这大汉的擎天玉柱?

先帝啊,臣有愧,却是愧不敢见你啊,不敢见你......”

他人闻言各自流泪不提,刘禅却鼻中微酸,却又勉强止住,继续维持严肃神态,直到诸葛亮兴毕,却是对着刘禅微微笑道:“今日失态之处还望陛下见谅,不过欣喜确已心满意足,恕臣年老,请归去歇息。”

“相父且去。”刘禅心中难受,却只能即刻束手躬身,率群臣行礼。

而一旁自有医者上前扶起其人,并在众人瞩目之下从高处转回大帐,直到消失不见。

过了大约不到半个时辰,仍然站在原地的刘禅便得到了消息,大汉丞相、录尚书事、武乡侯诸葛孔明于刚才病逝榻上,时年五十四岁。

却闻医者来言,丞相闭目前虽三呼“先帝”,却是面带笑容而亡,让人不能理解。

而刘禅闻得此言,先怔了片刻,脑海中遍地的思绪在这一刻全部停滞,宛若时间暂停,却是不知为何,只觉得有一股什么东西砸开了他的心肺一般,却是踩着脚底下的黄土,迎着五丈原的秋风,一时泪水居然控制不住的滴落下来,继而又觉得气息难平,痛彻心扉,便干脆放开一切,如洪水冲开闸门一般放肆大哭起来!

而自刘禅以下,在场所有的文臣武将无不是涕泪俱下,仪态尽失。

说白了,诸葛亮这么些年下来,这里面站着的、跪着的人里又有哪些没有受过他的恩惠,聆听他的教导?

甚至很多人根本就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无论思及过往种种,以后种种,心中那股情绪却是不得不发泄出来,甚至以头抢地,想要随丞相一道而去。

正于此时,天空中竟似感受到这股空前哀意,居然淅淅沥沥地飘下了小雨。

倏忽,一声暴雷炸响昂,雨势转大,却有人疯一般的仰天怒吼:“丞相!是你吗丞相!丞相!是你吗!”

无人做声,无人回答。

只余滔滔浊流,水漫大地。

有道是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刘禅便站在这漫天雨幕下,抬首凝望,后世之人,敢问苍天,丞相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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