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抱我(1 / 1)

数百大臣齐齐回头,随后蜂鸣般的议论声渐趋高涨,站在前排的梁国公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浓眉霎时拧成一团。

而此时那位宋都尉急忙大声喊道:“陛下,当年冤案是被小人诬告,迫害两大忠烈,牵连赵家周家数百人口,还望陛下多留片刻,听后人一言!”

文武百官满堂,议论声愈发明显,皇帝眼中神色翻涌,背在身后的大手暗中紧攥。

这时,那百官中又站出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嗓音沙哑道:“陛下,此事牵连甚广,最好还是查明,以防被小人得逞,逃之夭夭啊。”

见他开了头,便又站出几位大臣,皆为当年跟随过嗣荣王和骠骑大将军的同僚,纷纷请愿,其中不乏朝中资历极长的老臣。

“太师所言有理。”皇帝见事态已不可控,便从嘴角挤出这么一句来,随后坐回龙椅,脸色依旧低沉,“宣。”

殿门打开,深蓝衣裙的女子走入,她视线扫过广阔的大殿以及密密麻麻的文武百官,表情却风轻云淡,似乎并不为这样的场合所惧怕。

“来者何人。”皇帝双手放于龙椅,前倾细看,似乎认出了叶犹清,冠上的宝珠微微一晃。

而下面的梁国公,脸已是黑得如炭了。

“叶犹清?”辞柯低低惊呼一声,忽然一把将秦望推开,险些站起来,却被几个侍卫按住,被推走的秦望也呆滞在了原地。

而叶犹清没去看他们,她仿佛看不见场上混乱似的,稳步走到大殿之前,单膝跪地,后换成双膝:“臣女叶犹清,见过陛下。”

“你是……”皇帝话说了半句,便好似想起了什么,了然道,“赵家女儿是你母亲?”

“正是。陛下。”女子声音清冽,回荡在大殿中。

“你也是来为罪臣伸冤?”皇帝忽的挥了挥手,命那些侍卫放开了辞柯,“朕乏了,有何说辞,快些言明。”

众目睽睽下,叶犹清又道:“陛下可否许臣女看看那两份一样的信件?”

皇帝挥手,便有内侍上前,将所有信纸交到了叶犹清手里,任由女子细细端详。

“陛下,臣女敢以性命担保,这封普通的信件才是臣女祖父,嗣荣王亲笔。”叶犹清忽然道,声音比方才大了不少,足以令整个大殿都听得清清楚楚。

“信口雌黄,你有何证据!”听秦望的声音,他好似快将牙床咬碎了。

叶犹清从衣袖中拿出另一叠信纸,高举起来:“祖父边关征战之时,常往我娘身边寄去家书。其中清楚写明一年冬日,祖父于泷州亲征,被敌军砍伤右手筋脉,从此以后的字迹便歪斜许多。”

“而这封伪造的信件,依旧是笔锋有力,字字规整,一看便知右手从未受伤。若是陛下仍有疑虑,在场定有祖父左右近臣知晓此事。”

她话音刚落,宋都尉便叩首含泪道:“陛下,老臣也愿以性命担保,当年嗣荣王确是右手受伤,筋脉几乎断裂,落下病根,常会手抖。”

“对,这些才是祖父原有的笔迹,还请陛下过目。”叶犹清双手呈上信纸。

皇帝看着手上厚厚一叠纸张,不言不语,眉头紧锁。

方才最先站出的老臣见状,忽的上前跪下,哑声道:“陛下,如今才算是证据确凿,还请陛下先行关押秦望,细细审问,定能真相大白,还二位忠臣良将及其家眷一个清白。”

其余老臣见状,同样纷纷上前:“陛下!”

秦望则呆住了,他跪坐在原地,似乎不明白事情为何便到了这一步,随后抬眼,目光犹如毒蛇,恨不得将獠牙刺入叶犹清和辞柯的咽喉。

叶犹清没有再开口,右手攥紧在身旁,她几乎能够听见周围的心跳声,辞柯屏住的呼吸,还有她自己心肺的剧烈撞击。

后背渐渐涌上一阵潮湿,皇帝依旧垂着眼,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大殿中渐渐寂静,令人窒息的紧张像藤蔓攀附蔓延。

过了不知多久,皇帝终于出声了。

“来人,将秦望押去刑部,重审此案。”

“若诬告为真,即刻起恢复赵、周两家名号,追封爵位,归还封地。”

“散朝。”皇帝淡淡说道,随后起身,带着一众侍卫内侍浩浩荡荡离开,与此同时,殿内沸腾,嗡鸣声撞击着几丈高的藻井,仰头看去,诡秘庄严的花纹如青天一般压下。

十几名禁军撞开殿门,皆身穿甲胄,踏着纷乱的脚步站定在秦望身旁,用麻绳将他五花大绑,拎将而起。

秦望忽然发出一串笑声,他歪斜站着,死死盯着辞柯,恶毒低语:“你这贱人,就算我下了地狱,也要将你拖下去日日凌迟……”

他话没说完,脸上便挨了清脆的一巴掌,头被迫歪到一旁,一时头晕目眩。

“秦小将军还是担忧自己活着的时候,会不会被凌迟吧。”叶犹清摩挲着打红了的掌心,轻轻道。

“辛苦诸位。”叶犹清勾唇,对拎着他的禁军说,随后,男人高大的身影被十几个人簇拥着,拖出了大殿。

文武百官渐渐离去,叶犹清回头,对上了辞柯的一双泪眼,只见她正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似的滑落,几乎打透了衣襟。

那笑容畅快而明媚,她忽然捂住脸,顺势坐下,双肩颤抖着,呜咽声响起,像是一只困在陷阱里受尽了委屈的小兽,终于得以手刃猎人逃脱。

殿中很快空无一人,叶犹清没有言语,只是半蹲下来,在辞柯头上揉了揉。

再抬头时,红衣女人正站在殿门口,对着方才的白须老臣双膝一软,却被老臣扶起,二人说了些什么,老臣才摇头离开。

女人回首望着殿内,身后是万丈天光,容貌却被阴影笼罩。

颤抖的嗓音响起,穿过遥远的大殿门口,细细微微传入叶犹清耳内:“谢谢。”

——————

叶犹清没有立即出宫,她沉默着跟在辞柯和周子秋身后,看着辞柯一步三回头,被周子秋拉着回到秋水殿。

“来人,上酒。”周子秋笑言,随后接过春红手里的酒坛,亲自满了三杯,递给辞柯和叶犹清。

叶犹清摇了摇头,推回了她手中的酒杯,道:“贵妃小酌即可,事情还未结束,不宜如此。”

“对,事情还没结束。”周子秋跌坐在矮几旁,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不管如何,都多谢姑娘填的几句话,才替本宫斩除大患。”

“姑母!”辞柯上前夺她手中酒杯,谁料没夺下来,还被灌了一口,满目通红地咳嗽,叶犹清无奈,倒了茶水给她。

“叶姑娘,你是不是觉得本宫十分不择手段?”周子秋红唇笑着,酒渍在她唇边晶莹,“让辞柯冒险不说,还拖姑娘蹚这趟浑水。”

叶犹清不置可否,瞥了一眼旁边脸色忽然苍白的辞柯。

“姑母。”辞柯忽然开口,眼里带着一丝慌张和警告。

周子秋看了她一眼,又笑出声来,指尖撵转间,已是又吞了三杯酒下肚,醉意袭来,还往辞柯口中倒了许多。

“辞柯,结束了。”周子秋揽着她肩膀,轻轻道。

辞柯眼神暗了暗。

不知喝了多少杯,叶犹清只知殿中酒味浓得呛人,桌上酒壶忽然落下,叶犹清抬手接住,稳稳放回桌面。

“叶姑娘,辞柯同你……”

周子秋话没说完,嘴唇忽然被一只手捂住,被醉意侵蚀的身躯无力地挣扎了一下,仰躺在辞柯肩头,合眸睡去。

辞柯放下捂住她嘴的手,抬眼看向叶犹清。

叶犹清松了口气,她只觉得这座大殿几乎令人窒息,于是起身,才觉得空气清透了些许。

辞柯伸手环住周子秋,半是拖半是抱地将她安置在内室铺了白色毛皮的床榻上,额头出了一层薄汗,吩咐一旁的婢女道:“好好照看贵妃。”

见春红应下,她才回到中堂,重新盘膝坐下,纤手拿起桌上酒杯,倒入唇中。

“抱歉。”她低声说,“将你牵扯进来。”

“无妨,嗣荣王确是我亲人,我理应如此。”叶犹清温声道,她伸手想帮辞柯擦掉落在她下巴上的酒,却被辞柯偏头躲开。

半空的手忽然僵住,叶犹清垂眸,将手收了回来。

辞柯却忽然意味不明地勾唇,这个角度看,叶犹清才发现她笑起来,唇边会有极不明显的靥涡。

“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府?”叶犹清看了看天色,道。

辞柯面色变了变,想说什么却没开口,只是点了点头,扶着矮桌起身,却忽然捂住额头,软如水藻的身子飘忽着向另一边倒去。

叶犹清连忙伸手捞住她肩膀,将人扶了回来。

“头晕。”女子似是委屈一般,软声道。

叶犹清愣了愣,看来辞柯酒量不多,随后温声问:“要么你今日便在宫中歇下?也好照顾贵妃。”

“不。”辞柯摇头,她抬起脸来,香甜气息几乎可以洒在叶犹清唇边,“今夜我还想歇在你房里。”

她这嗓音除去魅惑外,还带了一丝叶犹清看不懂的怆然。

“带我回去,好不好。”辞柯说着,手臂蛇一般攀上叶犹清的手臂,她半仰着头看向叶犹清,许是醉了,眼睛眯着。

叶犹清不太喜欢同人这么挽着胳膊,可是这个人换成辞柯后,她非但不排斥,还觉得一颗心都软了下来。

“好。”她温声道,“还能走么?”

辞柯忽然放开了她的手,摇摇晃晃走出殿门,叶犹清叹了口气,默默跟在她身后,看着面前的女子脚步虚浮,左摇右晃。

二人就这么慢慢悠悠出了宫,艳阳洒下光辉和热量,因着午时,街上人影寥寥,只看两个女子一前一后走着,前面的时不时歪斜着往树上撞去,后面的伸手将她拉回直线。

“辞柯。”眼看着辞柯再一次走向一棵老槐树,叶犹清无奈伸手,本打算拉住人的胳膊,却不料对面女子温热的手指一滑,滑进了她的掌心。

叶犹清忽觉得一阵心慌,却没将手抽走,低头看着那白嫩的手掌张开,准确地塞满了她每个指尖。

十指相扣。

奇怪的心慌愈发明显。

“你醉了。”叶犹清深呼一口气,道。

“许是今日高兴,故而醉得快了些。”辞柯笑道,眉眼灵动,睫毛蒲扇一般闭合,再睁开,她剩下的手臂忽然攀上了叶犹清的肩头。

女子散发着馨香的唇瓣近在咫尺,叶犹清不知怎么,辞柯便距离她这般近了,近到似乎一低头便能碰上她粉嫩润泽的唇。

叶犹清觉得自己被人定住了一般。

“叶犹清,最后一次。”辞柯忽然道,只是声音黏糊,叶犹清没听清。

“什么?”叶犹清皱眉道。

“抱抱我。”辞柯迷迷糊糊道,然后唇瓣猛然凑近,堪堪擦着叶犹清脸颊而过,落在了她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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