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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曲阜孔家的焦虑(1 / 1)

曲阜,孔府。

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几十号孔氏头面人物聚集在府里的三堂,彼此交头接耳,小声嘀咕着,一边勉强维持着自己的体面,一边焦虑的等待着孔府真正核心人物商议的结果。

他们这些人名义上是圣人后裔,但事实上早已经变成了肥肠满肚不知所谓的蛆虫。

当初孔胤植请了李自成的龙位迎入孔府时候,他们不说话;等李自成败后,孔胤植一脚把李自成的大顺皇帝龙位给踢趴,忙不失的朝鞑清皇帝跪了去时,也没见他们说话。

所以现在这些人无所谓说话不说话了。

孔家人凭着孔圣后人的招牌已经在历朝历代受到足够多的优待,这种优待把诸多的孔氏族人养成了米虫蛀虫之余,更大大加强了他们有恃无恐的自傲心理。

认为不管是谁当皇帝坐天下,总少不了他们孔家吃上一口大肥肉的。

哪怕孔家子弟也就此与实权,与出将入相的男儿报复再无半分瓜葛,孔家人也觉得无所谓了。

只要他们能世世代代的富贵下去不就行了吗?

世间没有千年不衰的王朝,却有千年不败的孔家啊。

所以这里即便很多人都知道自家与鞑清联系密切,甚至不久前滋阳的大变故都极可能与自家大有关系,可这又如何?他们孔家依旧屹立不倒!

孔氏一族内心中有着超乎常人想象的自负。

但这种笃定是针对绝大多数的孔氏族人的,而不是孔胤植、孔兴燮父子。

他们父子俩在滋阳事上,跳上跳下太过活跃了,可不敢保证那位真就不会清算他们。

须知道,孔氏一族的荣光不会倒下,但衍圣公的归属却就不一定了。

孔胤植父子此时此刻比之外堂等待结果的那些孔氏族人更加的彷徨,毕竟衍圣公么,只要是个活人,只要姓孔,不就可以坐了。可不一定非要是他们父子俩。

毕竟孔闻韶的儿子可不止孔贞干和孔贞宁俩。

那真正的嫡支长子孔贞干一系已经绝嗣,孔贞宁这一支即便占据了个二房的名义,比之三、四来又真能高贵几分?

所以不惜一切代价的巴结秦朗,争取缓和自己与秦朗间的紧张关系,这就是孔胤植、孔兴燮父子现下最为重要的事。

当然年纪小小,都还没成年的孔兴燮很年少气盛,认为根本就无需担忧,关上大门就是。

“难不成齐国公还敢把孔府怎么着不成?”

言语里充满了傲气。

这是孔胤植年过四十才来的嫡子,真的是从小骄养到大的小公子哥,他眼睛里的‘天’就是他的父亲,哪里知道孔胤植现今身上的压力啊。

列座的还有孔尚睿,以及孔胤植的大女婿宋祖乙。

宋祖乙这家伙本是刑部的主事,崇祯七年的进士,论年纪比起孔胤植来也小不了几岁。当初李自成狼狈退出京城的时候,宋祖乙带着家小逃回了曲阜老丈人这儿来,两年时间里就一直缩在曲阜没动弹。

比起他的连襟罗尚忠(孔胤植二女婿)来暗淡了不少,可宋祖乙却觉得如今这个乱世,能安安稳稳的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罗尚忠是太常寺的官儿,先投了李自成,后投了鞑清,青云直上,现如今已经是太常寺卿了,可宋祖乙真一点都不羡慕之。

因为蹦跶的越欢,日后可能摔的就越惨。

是。越早投资收获越丰厚,可他宋祖乙并非慧眼识真龙的英才,所以他也不打算去犯这个险。

大不了等乾坤定鼎之后再去谋个一官半职么。

凭着他衍圣公女婿的身份,凭着他崇祯七年进士的身份,还能谋不到手?

历朝历代开国之初那都是缺官缺人的,如大明开国之初,举人都能青云直上,秀才都能谋个一官半职。

所以宋祖乙宁可暂时畏缩着。

不过他一样要表现自己的能力,因为这样他才能在孔府里占得一席之地么。

所以今岁,在秦朗尽起大军摆出一副要攻伐齐鲁的模样时,燕京方面就已经传出了消息,让孔家设法与金陵沟通,好在必要时候扯一扯秦朗的后腿。

毕竟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战事一起谁也无法预测最后的结果。

多尔衮等鞑清高层即便对阿巴泰很有信心,也认为自身在齐鲁的布置甚为得利,秦朗不可能如愿的席卷齐鲁的,可多防一手总是有备无患不是?

孔胤植中人之才,接到燕京传来的消息后是一筹莫展。因为在他的眼中,金陵君臣根本就不可能帮着鞑子去扯秦朗的后腿。

清军虽然去岁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惨败,但清军依旧霸占着荆襄之地,今春后兵锋依旧劲锐,一边堵着三峡,一边不断的于赣西之地攻城掠地,对于金陵朝廷继续拥有着莫大的威胁。

这种情况下,秦朗大举进攻齐鲁,那是在帮金陵解围,在帮金陵减轻压力,崇祯君臣怎么可能如此不智的去扯秦朗的后腿呢?

可宋祖乙却从中看到了玄机,然后孔胤植上蹿下跳一番,一个叫孔氏一族稳坐钓鱼台的计策便就出炉了。

一切视济宁之战的结果为准。

秦朗大军若是拿不下济宁城,那一切野望就尽休提。

这种情况下,孔家根本就用不着去劝说金陵拖秦朗的后腿,燕京那儿也不需要。

但秦朗大军要真是拿下济宁了,宋祖乙再不通兵法他也知道滋阳的守军,必然是秦朗布局中极重要的一个棋子。

而届时孔家只需要顺水推舟,从金陵那里讨来一封圣旨,就足可以叫滋阳变成死棋。

对于燕京来说,孔家只需要把这件事干成,就足可以叫那边满意了。

而对于金陵来说,让齐鲁化作一个烂泥潭,让秦朗与鞑清不停的往内里投入兵力物力,这显然也是他们愿意看到的。

而且孔家的存在感和份量,也只有秦朗与鞑清双方交战紧张的档口,才能完美的体现出来。

这可是一举而多得。

宋祖乙妙策一出,他的老丈人就满意的不得了。

立刻给燕京回信,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遵从摄政王的吩咐,然后再连连勾动南面的一些人,轻易的就说服了崇祯。

别问这个时候长平在崇祯眼中还有没有份量了,在天下面前,崇祯帝半丝亲情都不会讲的。

如此,宋祖乙在孔胤植面前,岂还能没有份量?

某种意义上说,在孔胤植的个人核心集团里面,宋祖乙的份量可比孔尚睿高多了。

这就是谋主啊。

现在这几个核心人物团坐在一起,商议着接下的事态变化。

滋阳城突如而来的剧变把此前计划的妥妥当当的事儿变得一下子无法预计了。

但这并不是孔胤植最担心的。

反正他已经尽力了,是朱以海不中用,关他孔胤植鸟事?

任鞑子再不讲理,也不可能在这点上对他不满。金陵就更不会如此了。你老朱家的人关键时刻掉链子,这怨得了谁?

“鲁王和李总戎处多少会露些痕迹,得罪齐国公是必然的。兼之齐国公非同常人,手下制度行事与大明截然不同,……”

“是以小胥以为,岳丈所思极是。”

就不要再藏着掖着了,有什么好东西赶紧拿出来,送到那位爷跟前求原谅。

至于还没成年的小舅子孔兴燮的意思,那听听就算了。还想当真不成?

孔兴燮小脸涨红,还想说真没,但被他老子一个眼神扫过,是全憋回去了。

宋祖乙说的都是真心话,说真的,他对于秦朗现在所施行的制度真的是很害怕的。因为秦朗的制度与传统的科举传统的四书五经全然不相搭。

双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路线。

一个是大而化之,概括而论,走的是纲领路线。

我就提出个总纲在这儿,然后你们就依照着自己的本事来填写怎么齐家治国平天下吧,怎么爱民勤政吧。

就比如张载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真他么高端大气上档次。

但是你怎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呢?

没有答案,没有具体的行动步骤,所以它逼格很高却只是逼格高。

跟你是能吏、是酷吏、是循吏,是清流,还是无能庸官,没一丁点的干系。能做到哪一步走到哪一步,那都是看具体个人的本事,而不是你的‘老师’教给你了什么。

但秦朗这边的制度却不一样。

秦朗手下的培训班、学习班,从本质上就是告诉你当官应该怎么当。他走的是细节,用当年司马家坐天下时的说法那就是浊流。

秦朗那里就没有清流的生存空间。

如大明朝,不少昏庸无能之辈那并不是不想做实事不想当好官,而纯粹是不知道怎么当啊。

到任之后轻轻松松的就被衙内里的胥吏给架起来了,然后就再也下不去了。

但秦朗这儿却不同,这里就是明确无比的告诉你当官应该怎么当,去怎么做这些事儿,很多课都是照着《官员到任须知》来一个个详细详尽扩大化的。

这种情况下你要是还学不会,还想浑浑噩噩的当庸吏当耍嘴皮子的清流,可就连当庸吏清流的余地都没有了。

对比大明早就名存实亡的考成法,秦朗这边施行的责任追究制度更吓人,而且你要想坐在位置上不干活,怕是短短一两个月就能被看出痕迹来,到时候追究起来可就想回家吃口平安饭都没了。

而且秦朗手下的官员还分工相当的明确,司法一班,钱粮审计一班,与行政这一块根本不搭。

再加上主官也好,辅官也罢,一个个都没有幕僚之类的,身边的秘书全是官府职务,并且官吏无间隔,底层小吏都也能青云直上主政一方,这跟大明朝的制度全然是两回事。

说真的,秦朗治下如此一个行政之法早就引起了士林不少人的关注。

大家当然是异口同声的声讨了。但屁用都没,人家驸马爷、齐国公理都不理,学习班、培训班照样一届一届的培养着新人。

宋祖乙倒还没想到秦朗的‘狼子野心’会那么的大,只是对秦朗的官吏制度感到深深的不安。

这种闻所未闻的官员制度,真的能淘汰掉不少人的,而与之相对应的可就是学派学术地位的浮动了。

作为一个读书人,宋祖乙好歹是进士,他当然清楚儒学两千年来的发展了。从孔孟时代的版本到两汉时候的版本,然后是隋唐时期的版本和两宋后的版本(理学的发展),再到王阳明的横空出世带来的版本(心学),真的很有一代版本一代神的感觉。

但虽然对如此变化可能带来的后果还有点懵懂,可宋祖乙却深深的知晓一个事实——如此大变革非雄主不可为。

而孔家即便有圣人后裔的名头罩着,一旦得罪了秦朗这样的人物,那恐怕也得不了好。

“从齐国公数年来的作为看,此人绝非好虚之辈。真要想求得他的谅解,与其送些礼器珍藏,不若奉上钱粮。”

几年时间里孔家已经多次慷慨解囊了。

从鞑子还没入关前的入塞南略的阿巴泰,到之后的李自成(郭升),然后是再次杀到的鞑子,就连刘泽清当初都趁这机会从孔家手里敲了点零碎回去。

孔胤植一百个看不起刘泽清,但刘泽清手里有兵啊,而且这家伙就是个畜生。

他曾经呼崇祯朝的大学士刘鸿训为叔。刘鸿训死后,还一度将刘鸿训的儿子刘孔中、刘孔和当作自己的子侄看待。但一次他大宴宾客,把自己的诗作拿出来让众人传观。客人们纷纷阿谀奉承,交口称赞。独刘孔和默不作声,他点名问刘孔和,刘孔和开玩笑地说:“不作尤好”。刘泽清便随即大怒,借着调遣刘孔和外出的机会,寻机将刘孔和斩首,还接着以刘孔和所部凶凶不服,而把其部尽数全杀之,没有漏掉一个人。

就连亲表兄刘泽清都不放过。先前刘泽清没有发迹时,其表兄与之不和,刘泽清发迹后便派人去找那表兄,表兄连忙向刘泽清母亲求情,刘泽清佯装和好,实际上却派人在他表兄归途中将之杀掉。这简直是没人性!

所以孔胤植当初再看不上刘泽清本人,却也不敢真的得罪他。谁知道姓刘的会不会发疯把孔家给抄了呢?

派支人马装作土匪洗劫了曲阜,然后他刘大总兵再一举把土匪歼灭,这把戏玩起来不是很轻松很简单么?

哪怕对刘泽清后患无穷,可孔胤植哪里敢赌刘泽清发不发疯啊。

“贤婿所言极是。”孔胤植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秦朗连自己的名声都不当回事,他显然是不好虚名的么。“那就把府仓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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