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里,海州的气温已经变凉了很多,活跃在辽海的秦朗军水师纷纷折转回渤海区域。
秦朗也带着自己的水陆大军返回了来。
而至于他老丈人落实下来的封赏爵位,说真的,秦朗并不怎么看重。
虽然齐国公这个名号已经很重了。
在汉家体系中,“秦、晋、齐、楚”这四个称号,那可是第一等的封号。
只不过后世穿越来的秦朗更能透过表面看穿本质,什么齐国公不齐国公的?这年月里,拳头大的才是爷。
但这消息传到海州传到郁洲山岛后,秦德等人可就是一片欢愉了。
等秦朗带着人马从金陵离开,人回到郁洲山岛上的时候,府邸早就更换了匾额,就连码头上都多出了一个齐字大旗。
所以这秦朗军日后也多会被人在私下里称之为‘齐军’了。至于明面上,那当然还是明军!
秦朗回到郁洲山岛,顾不得跟府内的莺莺燕燕们欢戏,先就举行了一场规模浩大的公祭,之后抚慰烈士遗属,走访退伍的伤残军士,然后还有选拔新兵,巡视学堂讲习班等,一系列的事务做完的时候,时间都已经是十月了。
崇祯十八年的冬天似乎是特别的冷,大前日起天便阴沉了下,乌压压的云彩厚得透不过一丝儿日光,天气又潮又冷。到昨日,一场大雪扯絮一般洋洋洒洒落下,直到今日午后还未停下。
入夜了,秦德府上的后院中仍隐隐地传出咳嗽的声音。程姑姑带着提着食盒的小丫头正顺着游廊进来,听到了压抑的咳嗽声,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掀开厚厚的棉毡帘子,里边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几个小丫头、姑姑都在外间儿候着,一丝儿声音也没有。
但没人来拦程姑姑。
后者也不说话,只接过小丫头手里的食盒,走进了里间。
秦张氏正斜倚在地炕上,身上盖着轻便暖和的绒被,身边的丫头帮她掖着被角,秦露一脸憔悴的在一旁剪着灯花儿。见程姑姑进来了,忙上前接过了她手里的食盒。
刚进十月里江淮之地就下起了大雪,天气骤然变冷,秦张氏一个吹风人就病倒了。
虽然她一直说自己不碍事,说是这两年过惯了富贵日子,这是得了富贵病了,连个小小风吹都经不住了。
但是这国公府内谁还不知道秦张氏的地位?
就连长平这位长公主都要对秦张氏礼让三分的。
听到秦张氏染病的消息,长平若不是怀着身孕,都要亲自登门探望了。
和声和气的与程姑姑絮叨了几句,秦露把程姑姑恭恭敬敬的送走,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母亲脸色正在不停的变化着。
“露儿,你说为娘要不要应了公主?”
秦张氏拉着秦露的手说起了事儿来,却是长平这不怀孕了么,之前她经手的一些事儿那就不好再去打理了。
至少是不可能频频出府的去亲力亲为了。
可这些事儿长平却不愿意教给魏清慧、温岚等人,而是想把府外的这些事儿教给秦张氏代管。
这可真把秦张氏给难住了。
她在长平上岛之后就痛快的退出了秦朗后宅,那就是为了不跟长平起什么矛盾,同时也是为了及早抽身。
因为秦朗府中可不是只有长平一个人,那是明眼看的俩集团,而秦朗即便再看重长平,这嘴唇和牙齿难道还能不磕着碰着吗?
早晚都是有麻烦的,多多少少大大小小都是会有麻烦的。
秦张氏何苦去受啊?
她男人她儿子,甚至她女儿,全都身负要职,秦张氏觉得自己家的份量已经很重很重了,不需要她再增添筹码了。
心里头是早就决定安安稳稳的做自己的老太君。
也因此,这小一年时间里,秦张氏秦露母女与长平一班人处的很好,双方彼此间没什么利益上的冲突,秦德一家也就显得相当的‘与世独立’。
秦张氏脑子有病了才会再度掺和进国公府后宅纷争。
那位长公主殿下不把手中的东西分润给自己的那些个小姐妹,你能说她没有私心吗?
秦张氏作为这个接锅的,甭管她想不想,当她接下了这些差事之后那就已经把她人给得罪了。
可她要是不接,那何尝不是得罪了长平?
秦露也一下子无语了,怪不得母亲这么的为难,因为她们母女俩全都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日后。
日后的储位!
秦朗别看现在只是一个大明国公,但在秦张氏等亲近老人眼中,秦朗的将来远大着呢。
这区区一个国公府的爵位争夺算屁啊,日后正儿八经的皇位争夺才更要命呢。
哪怕他们家底子很厚,可从秦德到秦安再到秦张氏和秦露,就没人想把自己搅合进去的。
跟长平交好了,不就也跟她身后的皇子交好了?真到了关键时刻,这可是能要命的事儿。
齐国公府后院,暖意如春的内房中,大床上三具红果的男女肉身交错搂抱着。
秦朗素了这么久,即便给长平体面,回到郁洲山岛后一连半个多月都歇在正院里,但时间走到十月,事务都忙活了差不多了,你还想要他素着吗?
就是秦朗还能忍,长平也会把他往外推的。
这种自己怀着身孕还一直霸着男人不放手的行径,长平可做不出来,她还要脸呢。
然后秦朗就开始了自己连日的大被而眠了。
反正是在后院,消息也穿不出去。
要怜香惜玉么。
一个有些不够用的。
大床垂着纹绣青嫚,一般人是不允许靠近的。
可一旦在秦朗行荒唐之举后有人靠近,那就必然是有要事发生。
女婢无声无息的进了里屋,轻轻的在床边跪了下,小声的唤道。
秦朗悄悄的从胭脂粉臂中脱出身来,昨夜里被鞭挞甚久的二女根本没有醒来,下的床榻,先就去隔壁水房里冲了个澡。
然后才一身便装的用起了早点,看看时间已经八点半了。
这从濠镜搞来的钟表,他已经使人去用心的仿制了,不过还没见到成果。
“这事儿倒也真有些麻烦。”
一边在豆腐脑上放下辣油,秦朗一边琢磨着刚才报上来的事儿。
长平现在于外的事物,无论是提点学堂,还是总理善堂,亦或是走访军属安抚遗属等等,这事儿说起来可都非小事。
她短短时间里就能把自己于岛上的形象和声望都拔高来,与这些事务关系极大。
所以长平可以把府里的管家权分给温岚、魏清慧这些人,却严防她们接触到外头的事务,秦朗还是能理解的。
如果长平硬把着不撒手,他是绝不会多说一句。
但是长平要把事情推到了张姑姑身上,一下子与秦德秦安他们挂上了钩,这就有点闹大了。
秦露把事儿报上来,那边是什么态度也显而易见,可这事儿难得就是‘和和气气’。
自己该怎么着才能不在两边生置隔阂呢?
秦朗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想不出好法子。
毕竟张姑姑那里便是做的再委婉,不还是拒绝吗?
还好就是张姑姑尚在病中,暂时的还不用立马做事。
秦朗翻身上马,踏着积雪往西港区附近的军营走了一趟,而后又在海州见过了新任海州知府张同敞。
刘源则已经官升登莱巡抚了,空出的位置就有新人补替。
秦朗必然是要给这个面子的。
哪怕这海州城内,只需要秦朗一个示意,张同敞就能被结结实实的给架到半空中,屁事也干不了,甚至人都能叫他不出海州府衙门。
“下官拜见国公。”
“府尊客气了。早就听闻府尊大名,海州能得府尊,实乃百姓之幸事也。”
张同敞,张居正的曾孙。官场上名声挺不错的。不过士林中流传起他的名头,似乎更多还是张同敞的的诗赋和书法。这果然很文人。
张居正死后被清算,直到天启二年,朝廷才给张居正平反。到了崇祯十三年,崇祯皇帝方才下诏追复张敬修(张居正长子)的官职时,授张同敞为中书舍人。
张同敞借此步入官场。
短短五年时间,张同敞就走到一府知府的位置,那可比沈廷扬顺畅的多了。
不过这也更多是因为金陵百官和江南士林,皆视海州为畏途,故而让张同敞捡了个便宜。
新官上任,接风洗尘摆酒设宴,这是少不了的。
秦朗也不觉得海州换了个明面上的知府,就能变天还是怎滴。对张同敞并没怎么上心。
这家伙是朝廷专门选派的官员,还能是刘源第二不成?
何况现下里,他手下并不缺一个知府。
自从朝廷封秦朗为齐国公的消息传到登莱之后,那里可是非同一般的热闹,至少齐鲁胶东本地的不少读书人是纷纷投效。
原因不外乎是不少人把崇祯帝的封公之举,视为秦朗正式‘开府建牙’的一个标记。
都眼下这个地步了,谁要还把秦朗视为金声桓这样的兵头,那就太没眼光了。
加上秦朗刚刚大败清军,阵斩不可一世的八旗鞑子三万许,还顺带着收拾了那么多左军降兵,势头正盛,这效果是一加一远大于二。
很多人都已然把秦朗视为一方势力了,而且是一方前途光明的势力。
秦朗一不缺钱二不缺粮,三还有一支犀利敢战的水陆军,如何就不能那啥了?
即使秦朗挖了读书人的肉又如何?
大家不还活着的么。
从龙的效益那么大,读书人如何肯放弃?反正一切都可以商量的么。
老大你嫌弃我方块难堪,那我给你变成圆圈怎么样?哦,圆圈也不行,还难看,那我给你变成三角的,这种看的顺眼了吧?
这就是如今大多数的读书人。
所以秦朗近来的‘人才储备’真心被提升了一个大档次。
这些个读书人只需要短期里突击培训,照着章法章程,那就能办事。哪怕他们不少人思想上还在反动着。
“国公此番力挽天倾,扶明皇江山于既倒,大名必垂于天下,响彻四海。”
“只可惜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势头太过也。”
“势过如月满,月满则亏水也。”
秦朗笑了,他本来以为张同敞是拿套话来于他寒暄的,谁知道这位竟是要吓唬他的。
倒是有趣了。
怎么着?
张同敞接下来是不是就要他‘解甲归田’啦?
“张府尊接着说。”
张同敞看着秦朗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心底里并无半点惧怕。
“国公立下如此大功,看似名满天下,实则只会叫陛下更为忌惮。今上非宽宏大度之人,既封了这国公之爵,怕心中已经容不下公国了。更兼国公清田亩行新制,士大夫之家,大户巨室之人,谁不恨国公入骨?”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这天下多的是胆大包天之辈,更有诸多阴狠歹毒之人,他们或许成事不足,但败事有余。”
张同敞对秦朗非常的有好感,因为秦朗的那些作为让他想到了他的曾祖。
不过张同敞非常的聪明就是,他知道旧有的利益集团是不会看秦朗顺眼的,想想他曾祖的下场那就知道了。所以他结结实实的把自己对秦朗的好感给掩盖了下。反而时不时的会冒出对秦朗的嘲讽攻讦之语,然后他就成功的来到了海州了。
他也同样不怕秦朗把他宰了,说他挑拨离间。事实上现在局势都很明显了,从崇祯帝把曾化龙于登莱调回来的那一刻起,这两边的隔阂就再也无法化解了。
让刘源去当登莱巡抚,这皇帝不就是亲手把登莱交给秦朗么?
除非这今后的天下局势一直这么僵持下去,鞑子能始终占据中原,大明一直不能中兴,齐鲁与大明一直相隔甚远,不然这对翁婿间就只能有一个活下来的。
张同敞更愿意站到秦朗的这边,他甚至还希望着有朝一日秦朗改天换地坐稳这江山之后,他张同敞能尽自己曾祖的未能完成之业!
“国公手下水陆军兵恐已不下五万众。这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国公焉能尽知其心?”
“哪怕他们现在都还忠诚于国公,可一旦受到鞑清或朝廷的拉拢,一旦受到高官厚禄的诱惑,他们还能保持对将军的忠诚吗?这人心是最叵测的啊,人心是最易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