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内,谢宁暗暗捏了捏袖袍下的手,瞧着面前的顾怀瑾,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可他却没有再说什么了,狐裘大氅还搭在他的手臂上,冷风灌进来,吹得火盆里的灰烬往外翻飞了一些。棺椁垂下的白条撩过,被风吹得齐齐往里侧倾斜。
良久,顾怀瑾却是将目光转向了里侧的棺椁,带了几分探究,慢慢挪动了脚步。谢宁眼神微动,伸手挡住了他的去路,偏过头,冷冷地看着他:“这儿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顾怀瑾见着挡在自己面前的手,倒是真的停了下来,嘴角勾了勾,笑容有些意味不明。
“你不必瞒着我,周显恩根本没有死。”他垂了垂眉眼,遮住了漆黑如点墨的眼瞳,“你们骗得了郭镇义,却瞒不过我。”
他的话音刚落,谢宁只觉得一道冷风灌进了后背,激起了一层细细的疹子。却也是片刻,她的目光就带上了恨意,嘲讽地开口:“我夫君活着的时候,你们都想他死。如今他遭奸人所害,一个个的却都说他还活着,你们还真是可笑。”
她说着,闷笑了几声,眼尾却是慢慢红了起来。
见她如此,顾怀瑾不置可否,只是将目光落到灵堂深处的棺椁,道:“看来是我弄错了,既然来了一趟,怎么也该祭拜一下大将军才是。”
他说着,便径直要往着棺椁而去。
谢宁急忙挡在棺椁前,仰起下巴瞧着他:“谁都可以来祭拜我夫君,唯有你,不配。”
顾怀瑾直直地回应着她的目光,毫不躲闪:“不管你信不信,此事确实与我无关,苏青鹤不是我的人。如果你想,我可以帮你找到他。”
谢宁冷笑了一声,道:“顾怀瑾,别以为你在这里花言巧语,我就会相信这件事和你没关系,苏青鹤到底是不是你的人,你自己心里清楚。我现在没有证据,如果让我查清楚,我夫君的死真的与你有关,我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顾怀瑾眉眼微动,唇角压低了一个的弧度,目光始终透过层层白色幔帐落在棺椁上,他轻声道:“抱歉了。”
他说着,身形一动,谢宁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见得他已经将手伸进了棺椁中。
谢宁微睁了眼,呼吸急促了几分,额头都差点要冒出冷汗了。顾怀瑾老谋深算,这假死之计不一定能瞒得过他。
她有些慌乱地喘了喘气,来不及思考太多,就要去推开他。却是在一瞬间,顾怀瑾的手指一怔,随即皱了皱眉,目光变得更复杂了些。
“你这个疯子,你快给我滚开,别碰我夫君!”谢宁赶过来,慌乱地瞧了一眼,就见得他的手指压在周显恩心脉之处。但见顾怀瑾像是没有发现什么,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是不敢放松,急忙就要将他推开。
可顾怀瑾似乎还有些不相信,又握住了周显恩有些腐坏的手腕,手指微动,眉头皱得更紧了。也就是他失神的片刻,谢宁狠狠地将他一推,猝不及防,让他也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随即,谢宁便张开双臂挡在了棺椁前,眼中带泪,忿恨地看着顾怀瑾,声音近乎嘶哑:“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我夫君已经去世了,你们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
她说着,眼泪就顺着脸颊淌下,身子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见她哭了,顾怀瑾却也没有再往前了,可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谢宁就指着门口,厉声道:“滚!”
见他不走,谢宁抓起一旁的香烛纸钱就狠狠地扔到了他身上:“若是我夫君还在,你以为你能这样放肆么?他活着的时候,你们不敢来,如今趁机来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你们算什么本事?”
顾怀瑾任由她砸着自己,待她冷静些了,才深深地看了一眼棺椁,目光幽深了些。假死自然可行,想瞒过郭镇义那个莽夫也并非难事。可周显恩身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尸腐味,心脉竟然也断了。
心脉断,必死无疑。
谢宁像是气得不轻,勉强撑在棺椁前的桌案上才稳住了身形。她攥着胸前的衣襟,低着头。案板上就砸出四碎的水渍。
“今日是我弄错了,抱歉。”顾怀瑾收回了目光,转身便走了。却是在路过谢宁跪着的团蒲时,弯腰将手中的大氅放在上面,随即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很快就消失在风雪中。
谢宁还将身子撑在桌案上,偷偷抬眼瞧了瞧门口,直到确认顾怀瑾是真的走了。她才装作心碎神伤的模样趴到了棺椁上,眼神却是有些担忧地看着躺在里面的周显恩。
“夫君?”她轻唤了一声,却没有回应。片刻后,她微睁了眼,慢慢伸手去推了推他,“你别吓我啊,夫君。”
可周显恩一直躺着,唯有苍白的脸色看不出一丝生机。她急忙又推了推他的手,轻唤了几声。正在她急得快要哭的时候,周显恩忽地痛苦地皱了皱眉,倏然睁开了眼,重重地喘着气,胸膛也剧烈地起伏了起来。片刻后,他才像是眼神清明了些,呼吸也平稳了下来。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谢宁心里急,却还是得压着自己的声音。见他醒过来了,眼泪差点没忍住落了下来。
刚刚真是吓死她了,她还以为是顾怀瑾动了什么手脚。
周显恩抬手按了按胸口,又给自己点了几个穴位,额头冒出些许冷汗,谢宁赶忙抬起袖子给他擦了擦。
“我没事,只是刚刚自封了心脉。”他说着,勾唇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戏谑,“还好你把他赶走了,再让我憋会儿,你就真要成小寡妇了。”
谢宁没好气地瞧了他一眼,要不是他这会儿还有些虚弱,她真想掐掐她,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么?
不过见他没事,总归是好的,她也将心放回了肚子里,身子也放松了些。顾怀瑾终究是顾怀瑾,还是这般小心谨慎,差点就要在他面前暴露了。
她还在想着,周显恩却突然危险地眯了眯眼,眼神不妙地盯着她瞧。
谢宁一偏头,就正好和他的目光对上,莫名被他看得有些发慌。她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讷讷地道:“夫君,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么?”
周显恩还是盯着她瞧,眼神也越来越危险:“顾怀瑾跟你怎么认识的?”
谢宁见他提到顾怀瑾,急忙否认:“你别误会,我就是以前救过他一命,他非要记着那件事,但我是最讨厌他的了”
听到她说讨厌顾怀瑾,周显恩的脸色才勉强缓和了一些,可他还是铁着脸,轻哼了一声:“那你快说,你喜欢我。”
谢宁肩头一抖,见他这副模样,差点没忍住笑了出来。随即将身子趴得更低了些,认认真真地道:“我喜欢你,只喜欢你,最喜欢你了。”
周显恩抬了抬眼,满意地道:“这还差不多。”
话虽如此,他藏在袖袍下的手却收紧了几分。敢觊觎他的夫人,胆子倒是不小。他压低了眉眼,遮住了眼底的阴翳。
……
信王府内,顾怀瑾端坐在金丝楠木交椅上,一旁的茶壶萦绕出一圈圈白雾,打湿了他的眼睫。他略低着头,修长的手指转动着茶杯,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周显恩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就死了,若是一个苏青鹤就能杀了他,他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若他真的是假死,那他的目的是为了杀了郭镇义,还是别有所图?
屋顶的砖瓦发出细微的声响,顾怀瑾的手指停住,茶杯也立在桌案上。也只是片刻,他沉了沉眉眼,冷声道:“来者是客,何必偷偷摸摸?”
没有人回应他,四下里只有风声。不过能轻易潜入他的府邸,看来这人身法不错。
“阁下再不出来,本王便亲自来请了。”他说着,抬了抬眼睫,杀意在一瞬间闪过。
也只是片刻,屋顶的响动又起了些,像是有人翻身落地,细碎的脚步声响起,门口进来一个浑身裹在黑袍下的人。
“既然现身了,还藏头藏尾做什么?”顾怀瑾似乎并不意外来人的身份,手指转了转茶杯,不冷不淡地道。“少卿大人,别来无恙。”
门口的黑袍人轻笑了一声,一面往内走着,一面揭下了盖在头上的斗篷,露出有些阴柔的眉眼,正是失踪已久的苏青鹤。
苏青鹤向前一步,恭敬地抬手行了个礼:“臣,苏青鹤见过信王殿下。”
“少卿大人来的正好,这茶刚刚烹好,不妨坐下来,品鉴品鉴。”顾怀瑾说着,抬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也提着茶壶,各倒了两杯清茶。
苏青鹤微微一笑,单手负在身后,瞧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茶杯,却没有动,只是淡淡地道:“臣不过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少卿,殿下如此盛情,下官实在惶恐。”
顾怀瑾不置可否,只是抬手抿了一口茶:“有玉玺在,你的身价可不低了,想请你做客的人,多之又多。”
苏青鹤笑了笑,答非所问:“殿下,难道不想要么?”
顾怀瑾执着茶杯的手指顿了顿,也只是片刻,他就抬眼看向了苏青鹤:“少卿大人何出此言?”
苏青鹤略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一个黑布蒙着的东西,约一拳大小。她笑了笑,道:“青鹤来,是想同您做个交易。”
顾怀瑾只是随意地扫了扫她手中的东西,不冷不淡地收回了目光:“你以为,本王会在乎这个么?”
他若是真在乎玉玺,当初也不会随便给了谢宁。
苏青鹤似乎也知道他的想法,放下了手,不紧不慢地道:“如果您对玉玺不感兴趣,那青鹤就说点您有兴趣的,比如周大将军。”
顾怀瑾没有说话,却也没有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苏青鹤往前了几步,压低了声音道:“周大将军没死,这一切只是他和重华太子做的局,目的想来就不需要青鹤多言了。”
顾怀瑾终于抬眼看向了她:“你应该是他的人,怎么,反而跑到本王这儿来通风报信。”
苏青鹤握紧了手中的玉玺,轻笑了一声道:“良禽择木而栖,青鹤也只是审时度势罢了。”她的声音顿了顿,“况且,也是玉老板让我来的,来替他完成与您最后的交易。”
积雪压顶,屋檐上的砖瓦似乎被风吹动了一些。
顾怀瑾的眼神沉了下来,冷冷地看着苏青鹤:“你是千金阁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七八点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