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日头西斜,透进来些许橘色的光影。谢宁睁开眼时,就听到耳畔有平稳的呼吸声。她转过头,周显恩坐在床榻下,俯身趴在她旁边,将头枕在一条胳膊上,另一只手则与她十指交握。
身上的战袍都还没有脱下,赤色的披风铺在脊背上,一直垂落在地。他睡得很熟,鸦色长睫扑下,在峻挺的鼻梁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北疆的风沙让他的脸色褪去了几分苍白,反而变得越发坚毅。
他睡觉的时候很安静,凌乱的碎发被压在身侧,偶尔有几缕会勾在他的眼睫上。被风一拂,就像融入水中四散开来的陈墨。
他似乎是困极了,以前从未见他睡得这般熟。
谢宁昏睡了太久,这会儿倒是睡不着了,便一直瞧着他。她真怕这是一场梦,梦醒了,她还在暴雨中无休止地逃亡。她拢了拢眉尖,不着痕迹地往他那儿靠了靠。
“你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带着浓浓倦意的声音响起,末了还打了个呵欠。
谢宁抬起眼,就见得周显恩坐了起来,单手撑着下巴,眼皮半搭着。一缕碎发被压弯了,垂在额头,遮住了带着水雾的眸光,胳膊枕过的地方起了淡淡的红印。
他像是还没有睡醒,头一直往手撑着的那一侧倒去,额前散落的碎发就跟着来回晃动,还是强迫自己睁开眼。难得能瞧见他这样睡迷糊的模样,谢宁没忍住抬起手指挡在唇边,轻笑了一声。一面笑,还一面偷偷抬眼瞧他。
周显恩见她瞧着自己憋笑,倦意倒是驱散了些。他挑了挑眉,眼皮还半搭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笑什么?”
他的尾音上挑,手也在她脸上乱动。
谢宁手肘撑在床榻上,施力往他哪儿挪了挪,仰头瞧着他,笑道:“也没笑什么,就是觉得夫君刚睡醒的样子真可爱。”
像一只慵懒的大猫。
她说着,没忍住伸手想要去戳一戳他脸上睡出来的红印,可手还半路上就被人拦住了。周显恩握着她的手腕,凑近了些,危险地眯了眯眼:“男人可不能说可爱,那是形容你的。”
“就是觉得可爱啊。”谢宁也仰起头瞧着他,嘴角勾起一丝愉悦的笑。他这没睡醒副模样,一点威慑力都没了,让她的胆子都大了些。
周显恩睨眼瞧着她,忽地轻笑了一声,将她的手抬起,身子定住,就俯身吻住了她的唇,还轻轻咬了咬。见着谢宁面上的绯色,还有一瞬间慌乱的眸光。他又恶作剧一般顺着她的脖颈吻下去,辗转反侧。
湿热的触感密密麻麻地落下,最后停在她的耳畔。呼出的热气弄得她有些痒痒地,声音带了几分惑人:“现在,还觉得可爱么?”
他说着,就将她小巧的耳垂含住,惹得她身子一阵颤栗。手扶在她的腰上,直到她嘤咛了一声,他才心满意足地饶过了她。
他偏过头,瞧着她羞红脸的模样,只觉得心情大好,连带着倦意都全没了。他伸出手指勾了勾她的下巴,慵懒地用手肘撑着身子。
谢宁偏过头,本想说他又使坏。可一见着他眼底戏谑的笑意,面上的温度就又烫了几分。她只得埋下头,不敢再去瞧他。
可周显恩可不想轻易放过她,伸手勾住了她的脖颈,尾音上扬:“嗯?来说说,谁可爱?”
谢宁极快地瞧了他一眼,原本偏向清冷的面容在落霞的光影下,镀上了一层浅浅的暖色,鼻梁里侧拦下阴影。鸦羽似的眼睫一张一合,撩过一个勾人的弧度。
“是好看,不是可爱。”谢宁被他瞧得受不了了,只好轻飘飘地开口,嘴角还带着压不住的笑意。
周显恩满意地挑了挑眉,将身子往前倾,吻了吻她的额头:“这还差不多。”
他说着,将脸下移,拂过她的面颊,落下如蜻蜓点水一般的吻。谢宁双手搭在他的肩头,一面往后退,一面极力地憋着笑。
后来她实在忍不住了,往后仰着脖子,笑得眼尾都眯起了:“夫君,好痒。”
她说着,伸手贴在了周显恩的脸上,有些无奈又好笑地瞧着他,“你的胡子扎到我了。”
她其实上午都想说了,可一直不好意思开口。这会儿实在是扎得太痒了,她受不了了。
周显恩斜了她一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触手是有些粗硬的胡茬,他眯了眯眼,一本正经地道:“你难道不觉得有胡子,才更男人?”
谢宁听到他的话,见他时不时摸着自己的下巴,又仰起脖子,故作深沉地瞧着她。她实在没忍住,又噗嗤笑了一声。
周显恩见她竟然敢笑话自己,饶有趣味地勾了勾嘴角。身子往前,单膝跪在床榻上,慢慢往她面前逼近。
谢宁见他上了床榻,瞧着他眨了眨眼,触及他面上不正经的笑,就急忙转身往里面躲。
“夫君,大白天的,别闹我。”她说着,就往床榻角落缩,却轻易被周显恩给捉住了。
她靠着墙,双手抱在胸前,瞧着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的周显恩。他长得太高了,就算是半跪着,也足够在她面前拦住一片阴影。
“敢说我这胡子扎人,那现在我就让你扎个够。”他说着,就俯身抱住了她,使劲儿在她脸上蹭。
谢宁一面躲着,一面痒得直想笑。轻轻推了推他的胸膛,身子不停乱动着。他不仅用胡子扎她,还伸手挠了挠她腰上的软肉,更惹得她笑得在床榻上打滚。
笑到不行了,就趴在床上,想从缝隙里使劲儿往外窜。周显恩顺势也往旁边一翻身,抬起手臂就将她稳稳地给捞了回来,稍稍用力,让她整个人都缩在他怀里,有力的手掌正好贴在她的腰上。瞧着她眼中粼粼的波光,轻轻勾了勾嘴角。
谢宁双手还抱着自己,生怕他再来挠她,急忙软着嗓子求饶:“夫君,我错了,你的胡子一点也不扎人,特别有男子气概,真的!”
说着,怕周显恩不相信,她还特别真诚地眨了眨眼。伸手扯住他胸前的衣襟,轻轻晃了晃。
周显恩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这还差不多。”他说着,又眯了眯眼,“而且你这小没良心的,也不看看,我是为了谁才弄得这副邋遢样?”
他一向是有些洁癖的,虽没有沈珏那般严重,到这几日不眠不休,连胡子都没刮,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受不了了。
谢宁没忍住扬了扬唇角,将手臂顺着他的肩头一路滑到脖颈上,借着力,又往他身上靠了靠:“我知道的,夫君辛苦了。”
见周显恩睨眼瞧着她,她仰起脖子,粉色的唇瓣轻启:“那亲一下,就不生气了,好不好?”
她说着,就轻轻在他的侧脸落下一个吻,见他无动于衷,又亲了亲另一边,见他还不松口。她又扯了扯他的袖子,可怜巴巴地瞧着他。
周显恩斜了她一眼,忽地抬手指了指额头,没好气地道:“这儿也要。”
谢宁急忙点了点头,憋着笑,仰脸亲了亲他的额头。
周显恩仰了仰下巴,手指点着自己的唇,挑眉瞧着她。谢宁又亲了亲他的唇,怕他又提要求,就左左右右都亲了一遍,直到周显恩的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压不住的弧度,眉目间也带着笑意。她才往后退开,抱着他的胳膊,将身子靠在他的肩头。
周显恩揉了揉她的头发,道:“你先睡会儿,我出去一趟,顺便给你拿点吃的回来。”
他得去把胡子刮了,再好好收拾一下自己。
谢宁轻轻“嗯”了一声,就松开了他的手,周显恩捏了捏她面颊,眼里忽地有些心疼,好不容易把她养的脸上有了点肉,这几日又给瘦回去了。看来,得让她多吃点了。
“你先躺会儿,有事就随便吩咐营里的人。”他说着,便要转身出去。
谢宁本还准备继续躺下,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急急地叫住了他:”夫君,你等等,你有没有见到一个包袱,就是我捆在身上的?”
她说着,声音也有些慌乱了。传国玉玺还被她放在那个包袱里的,那两日一直赶路,后面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若是那包袱掉了,她可就是罪人了。
周显恩转身往营帐一角的桌案走去,将一个蓝色的包袱提了起来:”你是说这个么?”
谢宁见到包袱还在,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她急忙冲他招了招手,周显恩就拎着那个包袱过来了。
“怎么了,是要换衣物么?你要哪件,我给你拿。”周显恩说着,就把包袱提了提。
上面还有些脏,谢宁也顾不得其他,拿过包袱就在里面翻找,从最里侧拿出一个胀鼓鼓的钱袋子。周显恩瞧着她,倒是没想清楚她怎么拿钱。
谢宁赶忙将钱袋子打开,在露出几尾纠缠在一起的螭龙后,周显恩的眼神就变了,他径直就坐在谢宁的身旁,眯了眯眼:“阿宁,这怎么在你这儿?”
谢宁将玉玺拿出来,递到了他面前:“我也说不清楚,就是这玉玺不是我拿到的,是信王塞给我的。”
听到是顾怀瑾给她的,周显恩挑了挑眉。说到这个,谢宁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她真是睡糊涂了,正事全忘了。
她急忙道:“夫君,现在兆京危险了,前些日子雍王谋反,将整个皇城都围住了。我和秦风逃出来之后,又被信王软禁了。结果我没想到,他的城府那般深,竟是将这玉玺放在我身上,引诱雍王来追杀我们。他最后来坐享其成,我和秦风逃走的时候,正好在北燕关,看到信王把雍王的人都杀了,此刻雍王肯定也落在了他手里,说不定兆京已经被他给把持住了。”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顾怀瑾会这样摆她一道。虽然他最后放过了她,可她也实在不知这玉玺是不是他的另一个计谋。
周显恩从她手里接过玉玺,随意地把玩了一下,那眼神跟看普通玉器没什么两样。
“玉玺倒是真的,至于兆京我会让人去查的。”他说着,眼中也闪过一丝嘲讽。
他们在前线浴血厮杀,这些人就在后方搞起了窝里斗。外患未平,内乱又起,他们还真是嫌大盛的气数断得不够快。
他压下了心头的不悦,转身看向谢宁,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这次你帮大忙了,我夫人果真能干。”
谢宁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她可没做什么,最多就是带了个消息。这玉玺也从顾怀瑾那儿得来了,若不是他最后莫名其妙把箭射偏了,她这会儿可能连这条小命都搭进去了。
“好了,你先休息,我得去找重华他们商议正事了。现在兆京情况不明,战局也未稳,有得头疼的了。”
他偏过头,瞧着谢宁,眼里的疲惫才淡去了一些,“你好好休息,晚膳我会让人送来的。若是觉得闷,可以出去走走。营里都是安全的,但千万不要出去。”
“好。”谢宁听话地点了点头,周显恩便转身出去了。
她双手抱着膝盖,仰头瞧着窗外透进来的霞光。北疆的战事,兆京的动乱,都压在了周显恩他们身上。她略低下头,轻轻叹了叹气。
但愿这一切都早点过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七八点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