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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周晓晓着一身男装,拉着俞行知溜达了一日,此刻又寻摸到了一家开在巷子里的小面馆处。

此面馆门脸不大,收拾得倒是干净整齐,卖得是跳面和桶炉烤饼,门外支起个棚子,摆了三五张方桌。

面馆里间的墙上挖有一洞,内置一粗木杆,下设面案,木杆压在一块极大的面饼上,一年轻妇人坐在木杆一头,一步一跳,反复压这块面。

这便是“跳面”,吃时切得极细薄,下锅一捞,再浇上用大骨熬制的汤头,撒上羊肉,葱花,猪油。

吃起来香韧爽滑,鲜美可口。

外间置一大木桶,桶内糊了一层泥,炉底燃着炭火。

将揉好的面饼往桶内一贴。

待得层层酥皮鼓起,表面焦香,面皮渐呈金黄色时,用一铁钩勾出。

食之只觉咸香酥脆,令人回味无穷。

此店位置虽偏僻,客人却很多,以至于周晓晓和俞行知只得同数人共挤一张桌子。

周晓晓拿着筷子向里张望,“行知,这是凤翔最好吃的面馆了,你一定要尝一尝。”

俞行知的眼神只凝望着周晓晓。

在他眼里的周晓晓无论做什么,都似乎散着光芒,透着温暖,把他这些日子沉积心底的阴暗和焦躁都一点点的冲淡。

不多时老板端出热气腾腾的面条并一碟喷香的烤饼。

麻溜地给两人摆上,热情地招呼。

面店老板是个一脸麻子五短身材的男人,人称孙麻子。

因手脚麻利做事勤快,又有一手做面饼的好手艺,倒是娶了一房年轻漂亮的媳妇儿。

现今店里就夫妻两个里里外外的操持。

孙麻子一面团团忙碌,一面冲里间喊道:“大姐回些面来打饼。”

只听里间“哎。”

了一声,那年轻妇人从杆上下来,托一盘揉好的面团,掀帘子出来。

只见她粉面低垂,举止温柔,一双红酥手巧分白面团,更添几分女性的妩媚。

那孙麻子笑盈盈地接过分好的面团,撒上芝麻葱末,贴进炉子内壁。

夫妇两个一接一递,十分有默契。

周晓晓吸溜着面条:“好吃吗?”

俞行知和她挨着头大口吃面:“人间至美。”

“和汝同食,天下无一物不美。”

俞行知看着那对忙忙碌碌的小夫妻,心生艳羡,“看彼处二人,虽是寒门小户,但伉俪情深,携手扶将,倒是令人心向往之。”

周晓晓凑过脑袋道:“各家都有各家的烦恼,这二人看着表面和美,实着这孙麻子是个家暴男,日日夜里打老婆为乐。

而他家媳妇喜欢偷汉子,左邻右舍无有不知,单瞒着孙麻子一人而已。

不像你我,纵隔千里,然心意相通,远胜这般貌合神离之人。

你又何必妄羡他人耶?”

俞行知眼睫低垂:“家慈不同意你我之事。

晓晓,你能不能等我一段时间。

可能会有点久,或许要一年……也许两年。

然吾必当竭力而为,誓不负汝。”

周晓晓注视着他,认真地回答:“可以的呀,我等着你。

缘分之事不能强求,我们尽力就好,你也不必过于自苦。”

俞行知忍不住从桌下伸过一只手来,握住了周晓晓的手。

周晓晓咬着嘴唇,眉眼弯弯地偷笑起来。

“大庭广众之下,简直恬不知耻。”

周晓晓听到了一个很杀风景的声音。

抬头一看,果然是程时照和程时琪两个不合时宜的家伙。

周晓晓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这个意图抢占兄弟女人的衣冠禽兽有什么资格说我。

不过考虑到程时照的地位不便招惹,以及两人之间已经很恶劣的关系,倒是没将这话说出口。

“五郎叫我等好找,却不曾想有京都双壁之称的俞家五郎,会在这等街边小巷觅食。”

九皇子程时琪在俞行知身边挤了个位置,看着那刚出锅的烤饼道,“这村野小食,闻着倒也很香。

似有几分意趣。”

周晓晓笑道:“觅食者不鄙,原来殿……九爷也是同好之人,可否要尝一尝。”

程时琪点点头:“那我就尝一点。”

程时照和几位微服的侍卫站立一旁,满脸黑线。

周晓晓摸出十来个小钱,对同桌的食客抱拳道:“小人现有几位兄弟前来,欲同座小聚。

还望几位阿哥挪动尊驾。

搅扰诸位了,这里一点心意,权做赔礼。”

众人见她人物潇洒,言语客气,又有十来个铜子可拿,都纷纷让出位置。

周晓晓做了个请的手势。

程时琪便高高兴兴的取箸移坐到四方桌的对面。

程时照心不甘情不愿地斜坐下来。

几名侍卫不敢入座,只在身后侧立。

周晓晓冲孙麻子喊道:“掌柜的,再来两碗跳面并一盆子炉饼,管旧要加梅干菜和插酥。”

孙麻子嘹亮地应了一声:“晓得嘞。”

不多时便将热气腾腾的吃食端将上来。

程时琪吃了一筷子,眼睛一亮,道:“鲜香爽滑,果然十分味美,这样的陋街小巷,却藏有如此地道美食。

六哥你也尝尝。”

程时照面色黝黑,一言不发。

俞行知也脸色不虞,沉默不语。

只有程时琪稀里哗啦埋头吃面饼。

周晓晓知道他们三个,一个下不了台,一个心中有怨气,余下一个只想和稀泥。

她虽然心中厌恶程时照,但她知晓俞行知近况已经十分艰难,不愿他因自己再树敌人,搞得四面楚歌。

何况当时揍人的是自己,挨揍的是对方。

于是她决定把这事翻过去,反正今后自己也不需和这等心里变态的人物来往。

“那日之事。”

周晓晓开口。

桌面上三人皆转头看她。

周晓晓整衣肃容:“先前我和六爷因些许小事起了争执,我一时失控,行为悖逆,幸得六爷大度,不同小人计较。”

她站起身来,慢慢悠悠行了个礼,同时深深看了程时照一眼。

差不多行了啊,给你递梯子了,赶紧地就顺坡下驴吧。

程时照初听得她提起那日丑事,坐如针毡。

后听得她揭过去了,心中方才落下大石,想道:算你识趣。

拿眼瞟了俞行知一眼,心道:子规啊子规,若非是为你,本王何需受这等村野泼妇的窝囊气。

你这见色忘友的家伙做甚如此的不知好歹。

岂料俞行知全不看他,却拉住周晓晓道:“晓晓,你不必道歉。

我知你并非无理取闹之人。

必定是表哥先做了什么过分之事。”

周晓晓便笑了,她从不吝于表达自己心中对他人的喜爱。

她凑过头,用状似悄悄,实则四人都恰好能听见的声音道:“不管怎么说,我打人了,还是我的不对。

你帮我和表哥说说情,让他原谅我则个,就不要取我脑袋了。”

程时照面色涨红,恼怒起来。

程时琪急忙圆场:“行了行了,六哥你堂堂大丈夫就别同女子计较了。

闹将起来,须不好看。”

又对周晓晓道:“周姑娘,你既说要道歉,怎生这等小气,就请我等食面饼耶?

这凤翔城还有何美味珍肴,速带吾等前去品味方是正经。”

周晓晓心里翻了个白眼,我说道歉只是做个样子,你还以为我真的和你们这两个败类道歉么?

“行啊,这凤翔城内顶尖的美味当属一物,只是二位恐怕不敢食。”

周晓晓用筷子轻轻点着碗。

“乃是何物?”

程时琪大敢好奇。

“河豚。”

“素有耳闻呢,据说此物味极鲜美,乃天地第一奇绝。

只憾在京都不曾见过。”

程时照身后的侍卫郭素人俯身低语道:“六爷,河豚乃是剧毒之物,具报去岁江阴便有二人食河豚中毒而亡。

万万不可轻食之。”

周晓晓拍拍手站起来:“本地素有谚云‘拼死吃河豚’,可见非老饕不敢一试,六爷不敢吃便请回吧,行知、九爷我们走起?”

程时照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啪的一声站起身来:“孤有何不敢之事?”

众人移步横水河畔。

此刻天色将晚,河床上的渔火星星点点同晚霞遥相呼应,煞是好看。

河之北麓有一座古桥,沿岸桥洞处开着一家小店,挑了几盏气死风灯,摆出两张桌子。

店门外摆一个石刻的牌子,凑近一看,上书几行字:小店祖传宰杀河豚之手艺,必保客官食之无虞,若有闪失,愿以店主之性命相抵。

店家但凡见有人来,便在石板上刷一层墨,贴一张熟宣,拓下一页文字来,交给食客。

等于是签了保书。

方才宰杀河豚。

程时琪看着有趣,击节赞叹:“在此处吃河豚,就着这江枫渔火,蒌蒿满地,方才畅快。

比起宫中御宴强胜百倍。”

周晓晓冲他举了下大拇指:“九爷真乃食中饕客。”

片刻鲜嫩的河豚端上桌来,店家当着众人先食了一筷子。

方才招呼道:“客官们慢用。”

俞行知拿起筷子:“果然奇香扑鼻,令人食指大动,我先尝一尝是否真如传闻中一般味美。”

程时照伸手拦住,道:“行知稍候。

吾先尝之。”

又有郭素人从旁阻拦,“六爷稍安,待小人斗胆先试。”

周晓晓手脚快,先抢着吃了几口。

九皇子程时琪也忍耐不住,连连举箸,口中直被烫的嘶嘶做声。

余下众人见此,方放心食用。

一众侍卫也从旁单设一桌。

食之无不交口称赞,皆道果然鲜美异常。

周晓晓心想,程时照此人虽龌龊无耻,不过对行知倒似是真心。

看在行知的份上这次权且算了。

于是对程时照道:“六爷既食了我的河豚,便也算是同生共死的交情了,之前我们那些许小事就翻篇了吧?”

程时照食而不语,心道:此女子虽粗俗,待行知倒是一片诚心,看着行知的面上,本王便姑且不予你这女子一般见识。

众人酒足饭饱,程时琪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叹息道:“可惜不日就要回京,如斯美味不能再尝,实乃人生一憾。”

“就要回去了么?

什么时候?”

周晓晓望向俞行知。

俞行知歉然道:“京中近日尚有要事,加之表哥陪我前来,实乃私自出京,很是不妥。

是以一两日内需归。”

说未说尽,俞行知眉梢轻动,眸色环转,目光凝望着周晓晓,流露出极其不舍之意。

周晓晓想到俞行知为了她一封信,不管不顾千里迢迢的跑下来,心中有些酸溜溜的难受,脑筋动了动,临时起意:“不若我陪着你一道上京?

我欲拟在京都开一家十二月饼铺的分店,正好先去踩个点再回来。”

“晓晓,所言非虚?”

俞行知心中一喜,忍不住高兴起来。

但他既十分想和心爱之人多相处一段时光,又担心她被自己卷入京都烦杂的漩涡之中。

“不妨事的,我只陪你一路。

即日还转。”

周晓晓知道他心中担忧什么,“到了京都之后,我们各有所忙,估计也无瑕相见。

日后等我筹措完善,在京都开起分店,你我相见方才两厢便宜。”

程时照嗤笑道:“早先我说让你上京,你闹三闹四,抵死不从。

端的是如此反复无常,喜怒不定。”

周晓晓眯起眼睛:“行了,行了,我的殿下,女人不都是这样的吗,您就不要和我计较了。”

她心中想,之前我和俞行知闹分手,且你是想把我关在一宅院里做外室,我当然不肯。

如今我知道分手不是他本意,我们和好了,我自然要创造条件多多和他相处。

又不吃你王府的饭,用得着你管么。

但她嘴上只说:“行知大病初愈,我不甚安心,沿途好歹照顾一下他的起居。

省却出了什么纰漏,殿下又统怪罪在我身上。”

“你!”

程时照怒道,“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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