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得不快,冷风自四面八方吹过来,凌辰贴着叶宵的嘴唇,喘息着问,“冷吗?”
叶宵呼吸也有些急促,上唇都被咬破了,“不冷,很热。”
凌辰听完就笑了——原来不止他一个人热。
两个人又在车顶吹了会儿风,才重新进到车厢里。
江木听见动静抬头,“辰哥,你看。”
凌辰接下三维地图,翻看后问,“上一次进来d区,我们打劫了圣裁五组后,你查到他们的目的地,除了中心圈之外,还有三个位置点,其中一个是我们进去过的生物研究所,对吗?”
江木点头,“对,当时你让我把剩下的两个地点做个标记,刚刚翻地图,发现其中一个地方就在我们的路线上。”他问,“我们要去吗?”
凌辰很快拍板,“去。”
江灿灿“啪”的一声双手合十,夸张地大声道,“有没有菩萨路过?我佛慈悲!希望这次去的地方,不要有虫,不要有虫,不要有虫!”
上一次的生物研究所,他都被吓出阴影了。
或许是真的有神仙路过,到达目的地后,江灿灿开心地发现,目标地点竟然是一家小型制药研究所,极具现代风格的建筑高高地立在荒凉的山崖上,画风十分突兀。
凌辰打量附近的地形,吩咐,“灿灿叶宵和我一起上去,减兰和小木留下,做好接应的准备。”
说着,他先找了件自己的作战服给叶宵穿上,袖子太长,凌辰还细致地折了几圈,折痕平整。
“小毛毛喜欢穿队长的衣服吗?”
叶宵自己拉好拉链,“喜欢。”
“为什么?”
叶宵垫脚,凑到凌辰耳边说话,“因为衣服上有队长的气味。”
艹,凌辰发现自己又被狠狠地撩了一下,重点是,撩他的人还不自知。他戴了手套的右手搁在叶宵的后腰上,轻轻拍了两下,“乖了,以后都给你穿。”
几人陆续整顿完毕,凌辰从箱子里拿出银色钩索槍,扣下扳机后,槍头装着的三棱镞带着金属索,牢牢地扎进了山壁中。江灿灿接过钩索,与腰上的金属搭扣相扣,双脚蹬在山壁上,开始往上升。
凌辰又拿了一把钩索槍出来,将三棱镞射进山岩,细致地将钩索和叶宵腰上绑着的金属搭扣相连。一边扣好搭扣,还一边叮嘱,“我就在你下面,不要害怕,要是怕了,就回头看看我。”
确定没问题后,凌辰给自己也装好设备,和叶宵一前一后往上攀爬。
到达山顶,江灿灿正端着槍勘查情况,见凌辰上来了,他皱着眉,“辰哥,有人比我们先到。”他指着进门的台阶,“有脚印,四十五码,估计身高一米八左右,体重七十五上下,还没进去多久,不知道一共有多少人。”
他这两天被减兰的鬼故事荼毒地厉害,“这荒山野岭的,不会是闹鬼吧?”
凌辰抬脚踹他的小腿,“唯物主义精神忘哪儿去了?”
江灿灿笑嘻嘻地回答,“忘后脑勺去了。”
凌辰不想搭理他,安排道,“灿灿走前面,叶宵中间,我断后。”说完,又打开联络器,“灿灿在门口发现了脚印,里面有人,你们注意戒备。”
江木回复:“收到。”
这家制药研究所的规模很小,两栋楼连着,呈直角,只有三层高,外墙上贴着蓝白相间的瓷砖,经过多年雨水的侵蚀,呈现出一种灰白色。
开门进去后,一股闷人的化学制剂的味道扑鼻而来。三个人戴上夜视镜,江灿灿蹲下身,拿出一支拇指大的探测器到处照了照,小声汇报结果,“有四种不同的脚印,都往楼上去了,辰哥,跟不跟?”
“跟。”凌辰向来喜欢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他扬扬下巴,“走了。”
整栋楼里十分安静,三个人循着脚印一路上到二楼,走廊两侧是用玻璃隔断的实验室,里面各式的仪器落了一层灰,许久都没人动用过了。
江灿灿没敢出声,在队内频道里发消息,“卧槽有点不习惯啊,我还以为上来就会遇上实验动物的袭击之类的。”他还啪啪打字举例子,“比如小白鼠啊,变异兔子什么的。”
凌辰自己有联络器不看,很作地握住叶宵的手腕,瞄了一眼队内频道的消息,然后利索地把江灿灿禁言了。
没等江灿灿问自己到底是哪里错了,凌辰竟然要这么残酷地对他,“砰”的一声槍响传来,带着明显的回声。
凌辰抬眼往走廊深处看去,“槍声,小口径手槍。”
江灿灿瞪大眼,一把捂住嘴,瓮声瓮气地哔哔,“不是吧,先进来的那帮人真的遇上实验动物了?”
三个人继续往前,一直走到转角,错杂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凌辰打了个手势,停在原地没动,抬起槍口稳稳地指着转角的位置。
不过当发出脚步声的人出现在面前时,双方都有片刻的怔愣。
凌辰眯了眯眼,“蜉蝣?”
艹,又来抢老子的人?
蜉蝣的人没想到这个制药研究所里竟然会有旁的人,戒备地举着槍,认出人后,阿九先把手里的槍放下了,他的视线锁在叶宵身上,“我们没有恶意。”
叶宵点头,“我信你。”
江灿灿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胳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草,辰哥气场太他妈恐怖了,老男人翻江倒海的醋意!
紧接着,叶宵说了后半句,“你们五个加起来也打不过我。”
凌辰冷凝的表情冰消雪融,他看向阿九,问,“后面有东西在追?”
阿九的视线从叶宵身上移开,“不是,这里面实验装置老化,化学气体泄露了,很快会炸。”
江灿灿抓住关键词,“卧槽!那还不快跑!”
几人跑了没多远,“轰”的一声巨响,整栋楼都震了震。气浪混杂着一股刺鼻的味道,带着热意直窜而来,玻璃和天花板“哐”的几声迸溅开,火光照亮了周遭。
减兰的声音在联络器里响起,“三楼炸了!是否需要支援?”
凌辰回了话,“暂时不需要。”
一行人一路疾行,下到二楼才慢下来。蜉蝣的人开了手电筒,阿九先看向叶宵,神色有几分复杂,“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
叶宵疑惑地问,“上次你不是说,进来是因为接了一个小任务,任务完成后就会出去吗?”
阿九眼神晦涩,“抱歉,我没有对你说实话。”
叶宵表情不变,他只是探究地打量着阿九,“你病了?”
阿九见他没有不高兴,松了口气,“嗯,病了。”
一时间,气氛沉默下来。凌辰自然地握住叶宵的手,“换个地方聊?”
阿九的视线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滞了一瞬,应下,“好。”
出了制药研究所的大门,叶宵跟着阿九走到山崖边上。自然光下,阿九的病色更加明显了。他像是没有休息好,眼眶下一片青黑,比起之前消瘦了很多。
叶宵问他,“你生了什么病?”
阿九抬手,“不要被吓到。”说完,他捞起了袖子。
叶宵眼皮跳了跳,失声道,“怎么会——”
只见阿九的左手小臂上,长出了手掌大的一片硬甲,其余还保留着完好皮肤的位置,血管也已经变成了诡异的鲜红色。
这种情况叶宵并不陌生,以前他在银刃基地见过的所谓的实验失败品,全身都会冒出类似的鳞甲,或者会有多余的骨骼刺出血肉。
叶宵手心发凉,“你早就知道了?所以上次见面时,你说如果我要去找你,就得尽快,不然说不定你哪天就死了。”
阿九点头,“对。”他笑得有几分无所谓,“已经有了排异反应,应该没多久可以活了。”
叶宵咬着牙,隔了一会儿才问,“他们呢?”
知道他问的是之前从银刃逃出来的其他人,阿九望着山崖下,视线不知道落在了什么位置,“大家都一样,所以我们才叫蜉蝣啊,朝生夕死的蜉蝣。”
他收回视线,“夜枭,很奇怪对吗?以前在银刃,我和你,和他们,都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但到了外面,却成了可以交付后背的伙伴。”
“嗯。”
“当时我们五十六个人里,四十二个人实验成功了。后来银刃被毁,跟我一起成立蜉蝣的,有三十六个,三年过去了,还剩下三十个人。”他的笑容终于染上了几分苦涩,“我是最先成功的那一批,应该也会最先死去。”
他才二十几岁,但说起死,却极为平常。
见叶宵握紧了刀鞘,阿九眼神柔和下来,“我们的生命,在进入银刃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之后这几年,不过苟且偷生罢了。大家都看得很淡,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幸好,你和我们不一样。”
叶宵紧紧抓着刀鞘,盯着他看,“这个制药研究所里有什么?”
“之前买到的消息,说这里面有治疗排异反应的药物。”
“消息属实吗?”
“应该是真的,但里面的东西已经被人转移了。”
两个人又沉默下来。
阿九瞥了一眼远远站着的凌辰,问叶宵,“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叶宵点头,“嗯,有喜欢的人了。”他迟疑,“其实我不是很明白到底什么是喜欢,但我知道,我想和他在一起。”
阿九神色复杂。在银刃,夜枭是他们当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却也是战力最强的。甚至在他们实验成功之后,还是打不过。
“夜枭”这个名字,曾经是所有人的噩梦,遇上了,就意味着必输无疑。
阿九记得很清楚,那时候的夜枭不高,很瘦,非常孤僻,独来独往,也很少说话。防备心极重,不相信任何人。他是银刃里,唯一一个能稍微和夜枭说上几句话的人,当然,也只仅限于“赢了吗?”这样无关紧要的寒暄。
而现在的夜枭,几乎完全变了一个人。
阿九有些怔愣地看着叶宵清凌凌的眼睛,各种话在嘴边打转,最后问出来的只有,“他对你好吗?”
叶宵眼里泛起一点笑意,“他对我很好。我以前不会用筷子,是他教我的。我不会笑,也是他教的。他教我写自己的名字,教我拿槍,也教我要惜命。”
阿九笑道,“那就好。”他想起以前那个提着长刀,冰冷没有人气的少年,闭了闭眼,“放心,蝼蚁尚且偷生,我们会尽力活下去,活得久一点。”
“嗯,我也会努力活下去。”
在银刃的九年里,他念着糖果,妄想有一天能出去,再尝一次记忆里的甜味,终于拼了命地活了下来。被关在圣裁的三年里,每次快要放弃了,他就会一遍一遍地想凌辰,想自己说好了一定会去找他。
答应了,就要做到,即使对方已经忘了也没关系。
临走时,叶宵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抽出长刀,在石头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我现在叫叶宵,叶子的叶,元宵的宵,是我到银刃之前的名字。”
长刀回鞘,叶宵轻声道,“再见。”
阿九点头,“嗯,再见。”
转过身,叶宵往凌辰的方向走去。见凌辰朝他张开手臂,叶宵也忍不住加快了步子。
——我不是不能忍受黑暗和杀戮,如果我不曾遇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