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兰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她左肩上扛着她的宝贝重狙,右手拿着叠在一起的六个头盔,风风火火地冲回来,看见凌辰抱着叶宵,她愣在原地,“怎么了怎么了?老男人——呸,辰哥在撒娇?”
凌辰站直,手还圈在叶宵肩上,冷脸扫了减兰一眼,“皮痒?”
减兰本能地把自己的背抻直了,迅速否认三连,“没,不痒,真的不痒!”
她意识到,这时候要是再皮一下,可能会引起她绝对不想接受的后果,于是脚底抹油溜飞快,“哎呀,我去看看那些物资!”
她自己走了两步,还非常有战友情地倒回来,用手肘撞撞江灿灿,“走走走,灿灿你和我一起!”
走了两个,剩下的江木看向凌辰,“辰哥,方文哲怎么处理?”
“就按规定的流程来。不管是对游龙牺牲的人,还是d区外面的人,都要给他们一个交代。”凌辰在这些问题上,从来都不会让旁人有机会挑刺。
江木点头,“好,我去安装录像设备。”
“嗯,我一会儿过来。”凌辰偏过头,问叶宵,“不是饿了吗?走,先给你找吃的。”
叶宵刚想点头,突然想起,“之前灿灿哥给我的营养剂,我身上没有口袋可以装,就放在树上了。”说着指了指,“就是开花的那棵。”
凌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好,这边结束了,我陪你去拿回来。”
装甲车车厢边沿,减兰探出个脑袋,吁了口气,“吓死了吓死了,不就是打扰了他撒娇吗,看过来的那一眼,像是要把我抽筋扒皮一样。”说完还猛搓了自己的胳膊一顿。
江灿灿也跟着探了个脑袋出去,看凌辰带着叶宵往他们的装甲车走,肯定道,“不会的,辰哥根本没空搭理你。”
减兰:“……虽然这很可能是事实,但能别这么扎心吗?”
走过来的江木打断他们的闲聊,“五分钟后审方文哲,要求全员在场,记得过来。”说完就走了。
江灿灿被唤起了记忆,一拍脑袋,“卧槽差点忘了,你们之前竟然瞒着我演戏,口风都不漏一点!要不是灿爷我自己机智,哼哼!”
减兰折了根草叼嘴里,一个白眼翻过去,“告诉你?然后坐等被识破?”
好气啊!江灿灿扔下减兰,捧着自己碎成一地的玻璃心追江木去了。
五分钟后,凌辰从装甲车上跳下来,叶宵跟着他后面,手里捧着一碗自热米饭,还有一盒甜牛奶让凌辰帮忙拿着。
凌辰跟他解释,“执行任务期间,要是出现内奸或者叛徒,又无法送回军事法庭的,允许在全员监督下,由在场军职最高的人,视情节严重程度进行判决并处刑。不过必须要留下视频资料,事后也要打个报告上去。”
叶宵有些笨拙地用着筷子,听完问凌辰,“那这里是不是你的军衔最高?”
凌辰撸了一把他的头发,点头,“当然是。”他指指减兰他们,“二部的升迁体系和军区其他地方不一样,都是靠军功来升的,所以减兰他们进二部没多久,都已经是校官了。”
凌辰带着叶宵找了一个不会入镜的位置站好,朝江木打手势,“可以开始了。”
江木打开录制设备,将摄像头对准方文哲。
凌辰声音是难得的严肃,“时间,6月16日晚。地点,d区。负责人,凌辰,职衔,准将,身份编号,e311。完毕。”
接着,凌辰看向方文哲,“你可以说了。”
方文哲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胸口,有些艰难地抬起眼皮,盯着凌辰,嘶哑道,“要我说什么?”
凌辰又恢复了平时懒懒散散的模样,他没有回话,转而说道,“我怕麻烦,所以才按着规矩来,省心省事。如果超出我的耐心,规矩是什么?”
他语调上扬,刚硬锐利里带着匪气,“所以,是你自己开口说,还是等我动了手,你再说?”
方文哲咳嗽了一声,狼狈地仰头闭上眼睛,“……我说。”
凌辰一手捏着叶宵的甜牛奶,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沉声道,“请详细叙述联合圣裁的人,害死自己八个战友的过程。”说完,他朝江灿灿使了个眼色。
江灿灿拿出之前找到的九块身份铭牌和子弹壳。
方文哲看清楚后,笑起来,“原来你们找到了这东西?我就说,为什么一开始你们就在怀疑我……”
他的视线从那些铭牌上扫过,笑容变淡,“没什么好说的,他们都是我害死的。进来d区后,我把定位给了圣裁的人。三十一号晚上正好下大雨,是突袭的好机会,圣裁来了一个小队和我接应,打了游龙一个猝不及防。不过游龙那几个傻子,到死了都不信我是奸细,你们说,傻不傻?”
没有人回答他。江灿灿别开脸,眼眶有些发红。
凌辰语调没什么变化,“第二个问题,跟着减兰过来,目的是什么。”
“是任务。”方文哲白着一张脸,“我原本是想做出负伤、且遭遇刑讯逼供的假象,找机会混进你们的队伍里。没想到我运气这么好,接应我的那个小队遇上了减兰,打不过,被全灭了。当时我在后车厢养伤,发现来的是她,干脆就跟着过来了。”
他喉间“呼嗬”着喘了会儿气,继续叙述,“圣裁想活捉你们,拿到数据探测器,以及指挥中心给你们的坐标点的数据,我只要里应外合就行。任务完成后,我就可以申请军区的营救,离开d区。”
他感叹,“谁知道,科宁斯他们也折在了你们手里,靠不住。”
凌辰一边听着,另一半注意力全放在叶宵身上。看他把饭都吃完了,这才打开甜牛奶递过去。等叶宵接在手里,凌辰问出第三个问题,“什么时候和圣裁的人联系上的?联系人以及联系方式,都说清楚。”
方文哲问得不怀好意,“凌指挥,你真的想知道?”
凌辰垂着眼皮,“说。”
方文哲恶劣地挑起嘴角,“四年前,我答应了圣裁的拉拢,隔了一星期,我就被选进了游龙。不过半年,我就升了行动组组长,是不是很快?”
他又咳了几声,喘息道,“反正我也活不到天黑,看在游龙那帮傻子的份上,送你们一个消息。军区里一直有个人在和我联系,我能被选进游龙,升职,这次还能这么碰巧地接手进d区的任务,都是他一手安排的。我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但必定是高层。”
他咧开嘴笑,齿缝间满是鲜血,“我等着看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人,去相互猜忌、相互怀疑!”
情绪太激动,呛咳两声后,方文哲的嘴角又有血沫溢出来,他也不理会,一直在笑。
凌辰看了方文哲一会儿,对捧着甜牛奶认真在喝的叶宵说,“过来。”
叶宵以为他也想喝,直接把手里的递到他唇边。
凌辰低头,“乖了,你自己喝,我不喝。”说完,他直接将叶宵的脑袋压在自己胸膛上,抬手捂住他的耳朵。确定叶宵听不见也看不到之后,才转头问江灿灿和减兰,“你们谁动手?”
两人对视一眼,江灿灿拿出槍,槍口对准方文哲的太阳穴,他深吸一口气,红着眼睛道,“一个战士,不该死在自己战友的槍下。”
而此时,叶宵被凌辰护在怀里,耳边是他沉稳的心跳声,有些粗砺的手掌和灼烫的胸膛将血腥的场面彻底隔绝。他心里在想,其实他不怕这些的,他经历过很多更血腥更骇人的场景。
但这一刻,他抓着刀鞘的手放松,舌尖是泛着奶香的甜味。这个怀抱温暖的让他不想离开——有种被保护在世界最安全的角落里的感觉。
江灿灿收了槍,伸手将摄像机关了。凌辰拿出之前翻出来的一小瓶白酒,蹲在地上,将酒洒进泥土,“仇已经报了,请你们喝酒。”
等酒沁进泥土里,凌辰站起来,脊背挺直,右手在左胸上敲了三下,“愿吾等之战友,生是人杰,死为鬼雄。”
说完,他抽出手槍,槍口指天,扣下扳机开了一槍。槍响后,凌辰郑重地整理好衣装,接着,他脚后跟“啪”的一声并拢,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在他身旁,江木、江灿灿和减兰,也表情肃穆,五指并拢,行了一个军礼,祭奠亡魂。
——
瓢泼的大雨下下来时,凌辰他们已经将车开到了高处。四周没有半点光亮,漆了涂层的装甲车藏在繁茂的枝叶间,毫无存在感。密集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车顶上,声音十分扰人。
江木坐在驾驶室里,戴着隔音耳机,正专注地捣鼓仪器,准备连夜从圣裁的装甲车上拆下来的仪器里,将数据解析整理出来。
江灿灿和减兰精力过剩,趁着是晚上,又下暴雨,决定要抓住机会,练习在恶劣的天气条件下的射击,保持手感,拿了夜视镜后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就只有凌辰不务正业也不思进取,折了一把草叶子,正仔细做草编小鸟。
叶宵就蹲在他旁边,抱着膝盖认真看,手里已经提了两只编好了的,他还时不时帮凌辰打打杂,比如——
凌辰:“叶宵,我渴了。”
叶宵赶紧拿了军用水壶过来,拧开壶盖喂凌辰喝水,喂完之后再把盖子拧紧放回去。
重新蹲好,看着小鸟的翅膀在凌辰手里逐渐成型,叶宵疑惑地问,“队长,是今天晚上吃得太咸了吗?”
凌辰:“怎么这么问?”
叶宵:“因为这一个小时里面,你已经喝了九次水了,差不多六分钟一次。”
凌辰手一顿,觉得这问题太难,他回答不上来——白水有什么好喝的?他不渴,也不想喝水,他只是喜欢叶宵喂他喝水。
肯定不能这么答,这个想法也太不符合核心价值观了,于是凌辰直接忽略掉这个问题没回答,不过后面就没那么频繁地让叶宵喂他喝水了。
他加快速度,将手里的小鸟编完,递给叶宵,“好了,我们叶宵晚上可以抱着三只小鸟睡了。”
心思被戳破,叶宵耳朵有些红。
凌辰捏了捏他发烫的耳垂,起身将落在地上的草屑清理干净,从包里翻出一套衣服递给叶宵,“你的衣服有些脏,换了吧。”
叶宵穿凌辰的衣服已经穿习惯了,他伸手接过来,然后双手交叉拉住衣角,直接将上衣脱了下来。
后车厢不太明亮的光线下,叶宵满身大大小小的伤疤极为扎眼。凌辰喉咙发涩,他靠在车厢壁上,轻声问,“这些伤口……疼吗?”问完又觉得自己问的尽是些废话,伤疤哪有不疼的。
叶宵原本想回答“不疼”,话到了嘴边,忽然想起之前凌辰说过,可以对他撒娇。于是叶宵迟疑地张张口,回答,“有一点疼。”
他还是不太会撒娇,只是指了指左侧锁骨下面一道一指长的疤,“这里最疼,我当时以为自己会死,不过还是活下来了。”
说完,他手指下移,指着右侧腹部的一道痕迹,“这里也疼,化脓了,很久都没愈合,还一直低烧,那段时间半夜会疼醒过来。”
这一刻,凌辰觉得自己的心脏成了靶子,一槍接着一槍地被击中,还每颗子弹都极为精准。他起身,拿着干净衣服,仔细地帮叶宵穿好,小心翼翼地,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的宝贝。
半夜,暴雨没停歇的迹象,江灿灿和减兰精疲力尽地拖着双腿回来时,叶宵已经裹着凌辰宽大的作战服外套,枕在对方大腿上睡着了,手上还挂着三只精致的草编小鸟。
凌辰听见动静睁开眼睛,看着滚了满身的枯枝烂叶和泥沙雨水的下属,再看好好枕在他大腿上睡觉的叶宵,觉得果然还是小毛毛最乖。
第二天一大早,下了整整一晚上的暴雨终于停了,到处都积着水。叶宵早早起来练习拔刀收刀,机械性地重复着这两个动作。忽然,江灿灿风一样从他面前跑过去,吱哇哇的大叫声在风里飘来荡去,“我拒绝!休想动灿爷我一根毛!”
叶宵手上拔刀收刀的动作没停,但眼睛跟着江灿灿转来转去。减兰打完一套拳,站到叶宵旁边,抱着手臂幸灾乐祸,“哎呀真惨啊,绝对是头发长长了,又被辰哥逮住了。”
二部这几个人出任务,最怕的就是头发长长了没地方剪。因为每到这时候,凌辰就会逮着人帮忙剪头发。
不过各类槍械冷兵器热武器全都玩儿得特别溜的凌辰凌指挥,剪头发的手艺八年如一日得糟糕透顶,于是,头发和杂草一样长飞快的江灿灿总是深受其害。
叶宵收回斩水,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抓着长刀去找凌辰,“队长,我想剪头发。”
旁边的江灿灿瞪大眼,一脸“你怕不是疯了”的表情对着叶宵,“小朋友,三思啊真的!想救你灿灿哥于水火之中,也不用这么牺牲自我啊!”
凌辰打量叶宵的头发,确实长了一点,他问,“以前头发长了,你自己都是怎么处理的?”
叶宵晃了晃手里的长刀,“用斩水削。”
江灿灿:“……”
减兰:“呃,还真是和辰哥如出一辙的简单粗暴,不过再烂的发型,小朋友只用颜值也撑得起来。”
凌辰挑起嘴角,撸了一把叶宵的头发,“来,队长给你理发。”
半小时后,叶宵顶着新发型出现在几人面前。江灿灿手里的水壶都惊掉了,“卧槽,这……这真是wuli辰哥剪的?”
叶宵的头发被凌辰削短了些,露出了好看的眉眼和耳朵。后脑勺的头发也都修短了,白皙的后颈隐入衣领的线条格外引人视线。重点是,修剪过的头发层次分明,半点没有忽长忽短坑坑洼洼的情况!
江灿灿双手捂住自己的寸头,怔怔地问,“为什么区别这么大?”
减兰感慨:“毕竟是小宝贝的待遇。”
江灿灿:“那我们呢?什么待遇?”
江木回答:“十八线小厮。”
江灿灿觉得,说得太特么有道理了!
最后,江灿灿还是屈服在了凌辰的冷酷视线下,顶着一头不太齐整的板寸窝在江木旁边,一脸的生无可恋。
上午九点,一行人继续沿着河道往上游走。减兰在前面开车,江木带着熬夜弄出来的黑眼圈,揉了揉太阳穴,没心思去管非要贴着自己坐的江灿灿,有条不紊地叙述:“圣裁七组的人收到的命令,是直接前往d区中央圈。但五组的人不一样,他们的目标地点也是d区中央圈,中途却折了个方向,去了这个位置。”
凌辰看着三维地图上标注的红点,瞳孔微缩,“研究所?”
江木点头,“对,就是我们之前炸了的那个生物研究所。按照中间的时间差来算,他们去的时候,见到的应该只是研究所的一片废墟。除了研究所以外,另外还有两处,暂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地方。”
“把那两处位置做个标记。”凌辰捻了捻手指,他意识到圣裁是在下很大一盘棋,但找到的线索凌乱无序,让他无从下手去整理,只好全部暂时搁置。
下午三点过,车终于开到了第七个坐标点所在的位置。江灿灿扛着k57下车,在湿润的河风里伸了个懒腰,“这里弄完,就只剩两个地方了,做完任务撤出d区指日可待!”
减兰坐在水边的石头上,一听就皱眉,“好什么好?出去了我家老爷子又要逼老子处对象,你说我一男的——呸,一女的,找个男人结婚干嘛?天天家暴他吗?”
江灿灿听到最后一句,笑得停不下来,“哎哟你这种危险份子还是单身一辈子算了!”
减兰家里五代单传,偏偏争气,五代都是将军,家史摆出去特别亮瞎人眼,但相应的,家风也极为剽悍。
减兰才出生的时候,一家人都很开心,心想终于出了个可爱的女孩儿,太不容易了。但又特别发愁,因为他们家就没有带小姑娘的经验。
于是新手上路的后果就是,减兰七岁便打得大院里的孩子屁滚尿流哭着回家找妈妈,她自己扯着块破布占山为王,此后近十年,一直都是大院一霸,反正人生里就没出现过小裙子洋娃娃这种娘里娘气的东西。
等成年了,顶着“忠骨埋青山,热血洒山河”的家训,减兰乐颠颠地入了伍,如鱼得水。进二部后,她的新爱好是和江灿灿比腹肌,最常说的话变成了“我他妈一个男人,呸,一个女人,都敢提槍就上,你他妈还娘唧唧的!”
江灿灿觉得,唯一能证明减兰女孩子身份的,应该就是她以前用来装重狙零件的小碎花背包,但现在也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这时,余光看见江木在招手,江灿灿拖着无精打采的减兰过去,“小木,已经确定位置了?”
“嗯,确定了,在河底。虽然这里是大河的源头,但水也很深,需要有人潜下去,才能把探测器安装到坐标点上。”江木将水深流速等数据一一报出来,问凌辰,“辰哥,谁下去?”
凌辰把身上的作战服外套脱了,让叶宵帮他抱着,“我去,你们留在岸上等着。”说完,他回装甲车提了一个军用的自供氧呼吸器,戴上面罩后,直接就跳进了水里。
叶宵坐在一块石头上,嘴里含着一颗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凌辰下水的地方。江木手里的仪器屏幕上有一个在快速移动的红点,代表的就是凌辰。
江灿灿见他紧张,安慰道,“小朋友不用担心,辰哥潜水很厉害的。以前二部和其它特种部队打比赛,辰哥每次都碾压,回回拿第一,有一次还硬生生憋了十分钟。”
叶宵点头,表情放松了一点,但还是一眼不眨地盯着水面看。
两分钟后,仪器突然发出一阵“呲呲”声,叶宵像是被刺了一下,猛地站起来,“怎么了?”
江木脸色瞬间变得极差,他拧眉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数据,“数据流波动剧烈,刷出小怪了。”
叶宵捏着刀鞘的手霎时收紧,声音勉强保持着镇定,“具体位置?”
手指在屏幕上迅速点按,几秒后,江木报出结果,“就在河里,坐标点百米以内。”
将怀里抱着的凌辰的外套塞给江灿灿,叶宵抓着斩水,直接就跳进了河里。
凌辰潜水是练过的,他下潜的速度非常快,到达江木标注好的坐标点所在的位置后,他将指甲盖大小的蓝色方片拿出来,贴在河底的泥沙上。很快,蓝色方片周围都变得透明,数据流和代码在其中快速掠过。差不多十秒后,蓝色方片消融,一切恢复正常。
确定安装好后,凌辰脚下蹬水,准备上潜。这时,常年在凶险中游走锻炼出来的危机感让他心头一凛,手下意识地搭在了槍袋上。
因为是在水下,可见度不高,细微的动静也难以捕捉,但几秒后,他就看清了敌人的模样——一只巨大的蓝色水母。
那只水母身形呈半透明的伞状,散发着荧荧蓝光,在水下极为夺目。漂浮的触须像丝带一样,颜值很高。
但凌辰完全欣赏不来,他只觉得自己不是一般的点儿背,下个水都能遇上刷出来的怪,难道是最近违背核心价值观的想法太多了?
一边想着,他从槍袋里抽出水下突击步槍和军刀,蹬着水准备往上浮——能上去就先上去,不能上去再打架。
但事实证明,一般实际情况都不按照预想的来。蓝色水母发现他的存在后,一条须状触手已经直接破水袭来,明显是将他当成了猎物。
凌辰右手握着军刀,直接一刀砍过去,力道大的生生将袭近面门的半透明触手砍成了两段。很快,被砍下来的那一段触手就消散在了水里。
这种情况下,也容不得他上潜了,凌辰决定怼上去,和蓝色水母打个近战——子弹射程不够,还只有二十发,必须省着用。
然而水下不是他的主场,水母的触手极为灵活,像水草一样随着水流飘飘荡荡,又因为是半透明的,肉眼极难捕捉到动静,凌辰凭借着身体的本能躲避了好几次。再加上水下战斗极为消耗体力,长时间的战斗对他很不利。
凌辰心里做了决定,军刀在手里转了个圈,一个提气,纵身朝水母的位置袭去。中途,脚腕被触手勾缠住他也没管,不断贴近,更近——砰!水波陡然震动,水下步槍的子弹挟裹着水流,直接嵌进了水母的伞状体中。
应该是吃痛,卷套在凌辰脚踝上的触手猛地收紧,凌辰握槍的手一颤,竭力保持着平衡,很快又重新端好槍,趁势朝蓝色水母连射四枚子弹。伞状体中弹的位置,有细小的丝状碎屑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一样,陆续朝四面漂浮,很快就消散在水里。
叶宵潜入水下时,看见的就是凌辰在和一只大型水母对峙。他加快速度,身形灵活地绕到凌辰身后,再往下潜一段,在水中抽出长刀,“唰”的破水声响起,一条卷缠住凌辰脚踝的触手立刻断裂开。
凌辰察觉到动静,一低头,就看见叶宵,当即气得想把人拎起来揍一顿。
叶宵假装没看见凌辰的眼神,动作敏捷地先一步朝水母冲去,没有入鞘的长刀带起一阵水流。他先往上浮起一段,迅速绕到水母身后。凌辰懂了他的意思,在原地没动,发出动静吸引水母的注意力,帮叶宵制造机会。
再次利落地斩断袭来的半透明触手,凌辰余光一直注意着叶宵的情况,然而比他们想象地都要快,水母很快发现了绕到它后上方位置的叶宵,眨眼间,近十条半透明的触手直接朝叶宵袭去,很快就将他整个人都裹了一圈。
见到这一幕,凌辰太阳穴的血管差点爆裂,他心跳加速,猛地前蹬,发疯一样不管不顾地朝叶宵的位置冲去,一边向那一簇触手开槍。
几秒的时间里,凌辰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叶宵不能死——一定不能死!
这时的凌辰仿若遇神杀神的修罗,冲到那个半透明的“茧”旁边时,他五指抓着军刀将触手斩断,力道太大,虎口的位置迸开裂口,血流出来,融进了河水里。
他像是半点感觉不到痛,颤着手用刀挑开包裹着叶宵的半透明触手,将人直接拉进了自己怀里,又慌乱地把自己戴着的呼吸器盖到叶宵的脸上,动作重复了两次才成功。与此同时,他带着人躲开了水母从侧旁过来的袭击。
检查了一遍,确定叶宵身上没有受伤,凌辰才把人放开,打了个手势。见叶宵点头,他身形迅速下潜,在水母仅剩的触手齐齐向他袭去的同时,叶宵抓住空子,握着斩水,重重往水母的伞状体上刺去。细小的气泡和水流环绕在长刀周围,随着刀光一起落到了水母的表面。
叶宵这一刀力道极大,竟直接将水母的整个伞状体直接刺穿。他手上的力道没泄,双手把着刀柄,整个身体下沉,带动长刀往下斜切,“哧”的一声,长刀直接在水母身上开了一个大口子。
凌辰迅速接近,将剩下的子弹全都打在了叶宵切出的刀口里,弹药在其中炸开,很快,连续的“噗”声后,水母的荧蓝色伞状体就被打了个稀巴烂。
整个过程还不到一分钟,却让人错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在确定整只水母都化成灰消失在水里后,凌辰收了军刀和水下步槍。然而不过一个眨眼,他就发现叶宵像是脱力了一样,四肢无力地浮在水里,握在手里的长刀也脱了手。黑发浮散,衬的脸色极为苍白。
凌辰瞳孔缩得如针尖大小,在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蹬着水冲了过去,双手拖住叶宵的腋下,捞住长刀,抱着人急速往上浮。
“哗”的一声,两人破水而出。凌辰顾不上自己满口都是血腥味,先一把摘了叶宵的呼吸面罩,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
感觉湿热的气息喷在自己的手指上——不是幻觉,凌辰眼睛发酸,有种失而复得的恐惧和庆幸。
还好,还好你没事。
心弦骤然放松,凌辰这才有心思往岸边看去。
堆满大小砂石的岸上,减兰他们端着槍,正和一伙人对峙。凌辰打量了一眼,就知道不是圣裁的人,想到指挥中心给的情报,推测应该是进来的三支雇佣兵中的一支。
他顾不上这么多,直接把叶宵抱着上了岸,“江木,过来,他晕过去了。”
等江木迅速站过来,凌辰提步走到减兰他们的前面站定。
此时,凌辰全身湿了个透彻,但因为才在水下解决了水母,一身凶悍气场毫无保留地全部外放。他踩着厚底军靴,拿了江灿灿的k57端在手里,对着地面开了一槍,一脸的嚣张和煞气,“老子这边有人要救,没心思和你们费工夫,有事也安静等着,谁敢作妖,老子摁死他!”
说完,凌辰半点不在乎那一队雇佣兵的反应,将槍扔给江灿灿,吩咐,“你和减兰跟他们聊聊。”
江灿灿接住槍点头,“是。”
凌辰快步去看叶宵,江木正好放下手里的医疗检测器,“他戴着你的呼吸面罩,只是稍微有些缺氧。血检显示,他是中了一种生物毒素,所以才会昏过去。”
凌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声音很沉,“我们在河里遇见了刷出来的小怪,一种蓝色水母。叶宵被水母触须裹住了,应该是那时候中了毒。”
江木点头,“毒素不强,不会危及生命,但应该会出现反复的发热,车里有药,你用清水按说明兑出药液,替他擦洗干净皮肤,症状应该会缓解。”
凌辰蹲下身,小心地把叶宵抱进怀里,紧绷着的下颌朝那伙雇佣兵的方向点了点,“交给你了。”
江木点头,“放心。”
凌辰将叶宵抱回车厢,先拿自己的衣服垫在地面上,迅速从医疗箱里找出药液兑水,之后翻出一块手感绵软的毛巾扔在药液里。动手去脱叶宵身上的衣服,一边脱一边在心里默念八项纪律。
衣服都扔到边上去之后,叶宵身上因缠缚留下的红痕全露了出来。他很瘦,皮肤很白,映衬下,红痕极为刺眼。凌辰呼吸一顿,很快伸手拿起沾了药液的毛巾,细致地帮叶宵清洗身体和头发。
接连换了四条毛巾四盆水,才将叶宵皮肤上残留的毒液全部清洗干净。怕他不舒服,凌辰又拿着干毛巾,从头到脚帮叶宵擦拭身上的水渍。
虽然身上伤疤很多,但叶宵本来的皮肤很白很细,四肢劲瘦修长,薄薄一层的肌肉里,藏着令人惊骇的力量。凌辰不敢用力,控制着手上的力道,一点一点地擦拭。确认擦干了,凌辰才找出一条材质柔软的毯子,将叶宵仔细裹了起来,自己也换上干净衣服后,把人整个抱进怀里,用体温暖着。
外面没有传来槍响,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凌辰靠着车厢壁,后知后觉地,全身的肌肉都泛起一阵酸软,疲惫感也席卷上来。他用下巴蹭了蹭叶宵泛着药味儿的发顶,后怕感如岩浆般从心底涌起。
凌辰抬手,轻轻捏了捏叶宵透着凉意的脸,“怎么就这么傻,不知道在岸上等我?”说着,他脑子里冒出叶宵认真和他说话的模样,凌辰顿了顿,才重新开口,“我知道,你说过,你不等我,你来找我。但我们叶宵,真的很傻。”
凌辰自己从来都是旁人倚靠的对象,他早已习惯了站得比任何人都稳,也习惯了永远挡在最前面——却被这么一个小毛毛三番两次的保护在身后。
他揉揉怀里人细碎的黑色头发,忍不住亲了亲叶宵的眉心,低声道,“乖,好好睡吧,队长守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