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严昭著暗中离开h市,来到基地外面,把光刃一干人等接应了进来。
监|狱实验室外面的包围圈,形同虚设。
沈越等了一整夜,都没有收到里面传出的任何消息。进去打探消息的人,也都是有去无回。监|狱实验室这片位置,仿佛成了基地中的一片黑洞,沉默无声地吞没了所有靠近的人和物。
他的心越来越沉,意识到,事情真的走向了最坏的方向。
但他想不明白,如果严昭著已经控制了整个实验室,他为什么始终按兵不动,迟迟不肯出来?
包围持续了三天三夜,整整三天三夜,没有丝毫动静,就好像三天前的那场大闹基地,只是他的幻觉一样。
但在第四天的时候,情况出现了变化。
沈越听完手下的汇报,沉默良久,慢慢说道:“佣兵所,叛变了?”
手下也是惶惶难言。
h市基地全面被飞越佣兵团垄断,除了飞越之外,其他的佣兵团全部都是小团,最大的也才只有几百人。
在今天之前,沈越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这些区区百人的小团,会对他造成什么威胁。
如今,他知道了,事情已经不是造成威胁那么简单,小佣兵团已经组成联盟,打到他的家门口来了。
总部原有的防御体系,也被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敌人,打得溃不成兵。
几乎所有驻留总部的飞越高层,全部都被人活捉。只有跟他一起来到监|狱实验室附近的几个,尚算安全。
不——不能说安全,因为叛军的下一个目标,很明显就是这里了。
不出沈越所料。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临时指挥部的楼顶,看着外面,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涌出来的敌人。
这些人里面,有h市的小型佣兵团,有飞越内部的叛徒,有……他身体一颤,认出了打头阵的、看上去最为厉害的几人,他们竟然都是光刃的人!
他居然哈哈地笑了起来。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严昭著大闹基地,把他抓人进行人体试验的事公布出来,在民众的心中,埋下了一颗叛逆的种子。
危难之际,他像个英雄一样,挺身而出,救人于水火,收获了人们的感激和崇拜。
随即,他单枪匹马闯过阻拦的重重关卡,硬生生穿越半个h市基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路杀到监|狱实验室前——他明明可以直接飞过去,或先到达监|狱再闹事,但他没有,他的目的根本就不在掀翻实验室。而是在这个过程中,把自己强悍的实力,充分展现出来,加深人们对他的崇拜,和信心。
最后,他让光刃的人偷偷进城,用了三天的时间,策反民众,联合小佣兵团,直接举旗造反,活捉了飞越所有的高层。
这个任务交给光刃来完成无疑是最合适的,光刃人数很少,但各个精英,这样的活捉任务,只有他们能够完成。
群龙无首,再加上飞越里的许多人员,本来也有点被严昭著策反的意思。
所以飞越败了,败得很快。
严昭著只是出了三招两式,就让这个垄断全基地的庞然大物,轰然倒塌。
让他沈越,一败涂地。
而在整个过程中,最应该起到关键性作用的超级战士,却没有如他想象的一样,把严昭著斩落马下。
严昭著,严昭著……他把这三个字放在口中反复默念,一时居然有了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
可惜,严昭著是不可能,会跟他产生同种感慨的。
还有沈用晦,他的好弟弟沈用晦。父亲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后来甚至让他一起加入,两个人迟迟都没能驯服的沈用晦,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让严昭著拿下,成了他手中,一把锋利的尖刀。
如果不是因为光刃,他沈越也不可能败得这样惨。
沈用晦是多么倔的一个人!他在那样的矫正治疗中,撑了整整二十年,都保持了自己完整的人格!或许被迫妥协,但从来没有真正地屈服过!
他至今仍然记得,十多岁时,沈用晦改名的那天,父亲说,让他的人生风雨如晦,从此必须甘于平庸。每当有人用这个名字唤他,就会提醒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多么卑劣的存在。
沈用晦却告诉他们,这个名字不是风雨如晦,甘于平庸。
是用晦而明,守正笃志。
守正笃志,他做到了。
父亲送他参军,想要把他磨得黯淡无光,没想到他却自己争取了特种兵名额,非但没有黯淡下去,反倒愈加锋利。
在父亲施加的巨大阻力下,他仍能一次次加衔授勋,稳步上爬。那都是拿命换来的荣誉,他反反复复地向家里证明了,他不平庸。他从来都没平庸过。
终于有一次,他在任务里造成过重的伤亡,被父亲抓住把柄,扔到了z市后勤部,从此远离前线。
但沈越也清楚记得,当他被告知自己杀死了多少人之后,是如何折磨自己,又如何从这种折磨中坚强挺过的。
沈越已经分辨不出,今天的沈用晦,到底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恶棍。
他的面容永远平静从容,让人看不清内里。什么叫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沈用晦就是了。静水流深,你永远都不可能探知,他的深处,是毒液横肆,还是惊涛骇浪。
但沈越知道,沈用晦绝对,不是一个,可以被降服的人。
严昭著,他又凭什么?
凭什么能把一个这样的人,收在麾下,任意指使?
但他想的再多,恨得再多,都已经没有用了。
指挥部大楼的前方,反叛者如同潮水一般,一浪接一浪地涌来,要将他淹没。
指挥部大楼的后方,严昭著也终于从监|狱中走出,带着本应属于他的超级战士方阵,沉默地阵列开来。
前后夹击。
包围别人的大好形势,一夕逆转,变成了他被包围。
严昭著指挥众人暂时包围。他仍是对着大楼喊话,“投降不杀。”
“投降不杀!”随即,光刃佣兵团的一群人,跟随喊话。
小佣兵团联盟也喊了起来:“投降不杀!”
“投降不杀!”
沈越根本无法阻止手下的投降。
他看着自己一直以来的心腹、得力干将,一个个垂头耷脑地走出大楼,抱头蹲在下面,再被胜利者捆起来,驱赶到一边。
身边人转瞬走得干干净净,整栋大楼转瞬只剩了他一人。
严昭著站在超级战士的方阵中,即使淹没在人群,他仍旧那么显眼,那么夺目。
他居然还换了身衣服,昨天还是一身黑衣,今天就换上了浅色的卫衣牛仔裤,干干净净,清爽得不像末世人。
那人两手随意地插在兜里,仰头看他,见他迟迟不肯投降,也不催,只是懒散地一笑。
面容依旧是那样深刻俊美,瓷白的皮肤上,跳跃着闪烁的星子,像漫天繁星洒在了脸上。仔细一看,却是流泻的阳光。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毁去吧,毁去好了,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应该存在的。
沈越诡异一笑,他还没有输得彻底。
他按下了手中的微型炸|弹引爆器。
热浪当头洒下的时候,他仍不能明白,该炸的明明应该是身处方阵之中的严昭著,怎么就变成了自己?
一声巨响,四面都被布下微型炸|弹的指挥部大楼,轰然崩裂。
“结束了。”严昭著摇了摇头,“走吧,后续的事才叫麻烦。”
一行人绕过大楼,和前面的小型佣兵团联盟会和。
小佣兵团联盟的几个头领,互相看了一眼,推出一人,来到他的面前。
这名代表对严昭著鞠了一个躬,恭敬地说道:“严总长,谢谢您为h市所做的一切。”
“我们是h市佣兵团的代表,在此衷心地恳求您,留下来担任我市长官,不知您愿不愿意?”
“这是大家一致的心意,基地里的所有民众,对您都是发自内心地崇拜和信任,请您接受我们的请求吧!”
“请您接受吧!”后面的人,齐齐说道。
严昭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边走边说。”
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带着众人离开了。
掩盖着野心家残躯的战场废墟,被弃在身后,暂时无人打扫,也无人关心。
大家都知道,飞越的时代,结束了。
h市基地最终落实的制度,和首都有很大差别。
末世前,h市几乎不存在驻军。因为附近几个城市,全部挨近首都军区,光是首都军区的几十万兵力,就足够驻守四方了。
所以,h市不可能施行集权制,因为没有足够震慑全基地的集团兵力。
h市的大致格局,是小佣兵团林立,散户密布。
由于挨近首都基地,h市天然就不存在,发展大佣兵团的条件。
首都城里的大型佣兵团,接了附近的大型任务之后,h市的小型佣兵团,只能跟在后面捡点漏子。是以,这么长时间以来,名副其实的大佣兵团,也只有飞越一家而已。
这些条件,也方便严昭著把它发展成一个,没有强权的自由基地。
在严昭著的组织下,小佣兵团各派代表,成立了h市议会。
议长由严昭著亲自担任,五名常务委员从佣兵团中选人担任,此外还有普通议员——当然,严昭著在里面安插了多少自己的人手,就不一定了。
这些事情处理完,他就可以安心做他的甩手掌柜,只等遗迹开掘的那一天了。
他一路接受着众人的问好和致意,从办公楼中走出来,抬头望了望天色。
四下找不见沈用晦在哪,他对走过来问好的一个官员问道:“看见过这几天一直跟在我身边的那个男的吗?”
那人受宠若惊,激动地结巴了,“刚刚见,见过他,他那个,在,在,后面,和白先生……”
“哪个方向?”严昭著直接问道。
那人直接给他指了个方向,比手画脚又说了一通,严昭著忍着性子听完,抬脚往那个方向走过去。
在不远的一处街区,一间商品房里,他找到了人。
沈用晦和白君石坐在里面,对面居然是一个女人,是沈用晦那天拉着不放手的那个女人。
他立即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内众人闻声看过来,女人和白君石都有点惊讶。
沈用晦站起来说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
沈用晦一顿,淡淡地笑了起来,“你过来,坐我身边。”
明明沙发很大,沈用晦偏要和他挨在一起,他推也推不开,索性放任。
过了一会儿,沈用晦把胳膊扬起来,搭在靠背上,就好像环着他的肩膀一样。
严昭著瞪他一眼,他镇定回视,仿佛对自己赖皮的举动全然不知。
面前的女人奇怪地看着他,“先生,你刚刚不是说有话问我?”
“嗯,”沈用晦平静地说,“不过我不急,让白老爷子先问吧。”
女人瑟缩了一下,硬着头皮说道:“白老的问题,我真回答不了。那个穆青,早八百年就不跟我们来往了,没人知道他在哪里啊。”
白君石把眉头一皱,“你们明明是亲人,怎么会不来往?”
“是,是父亲的意思。他父母双亡之后,就寄居到我们家来了,父亲好像不喜欢他。其实我不讨厌穆青,可是父亲不让我对他太好……”她越说越小声,有点心虚,“不过,他是学医的,大学也挺好,应该过得不错吧。”
严昭著在这时插了一句,“你有他的照片吗?”
女人一头雾水,“要照片吗?只有一张小时候的全家福,我去找找。”
她说着起身到了卧室,翻箱倒柜一通,捧出一张照片来。
“幸好一直住的是自家的房子,旧东西都还在。”她把照片递给严昭著。
上面印着和乐融融的两家人,眼前的女人和穆正平都在上面。
还有一个文静秀气的小男孩,和严昭著认识的那个穆青,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把照片递回去,没说话。
白君石问道:“怎么?严小友认识?”
严昭著考虑了一下,说道:“他已经死了,我亲手埋的。”
“什么?”白君石一下子站了起来,“死了?怎么可能?他怎么死的?”
“为什么不可能?”严昭著反问,“被丧尸咬了,救不回来,就死了。”
“不,不……”白君石喃喃着后退几步,跌坐下来,“严小友,可否告知我,他埋葬的地方在哪?”
“当然可以,”严昭著话锋一转,“不过,你先告诉我,你这么不遗余力地找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白君石摇头道:“不能说,不能说,这是家族秘事。”
“家族秘事。”严昭著转头问旁边的女人,“穆家也是古武家族?”
“什么?”女人一愣。
看来不是。严昭著不明白,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到底是有什么样的魅力,能引来黛弥儿和神秘的古武家族,对它追查不休。
女人犹豫了一下,接着道:“不过,我家确实有点不同寻常的地方。”
“哦?说说看。”
“我家,我家好像是有……”女人咬了咬嘴唇,“自杀史。”
这下,连白君石都惊讶了,“什么?自杀史是什么?”
“就是,我也说不明白,就是我家的人,好像都遗传性自杀。”女人的表述混乱不堪,“其实,穆青的爸爸妈妈,不是意外死亡的,我也是偷听我父亲说的,他们是自杀而死。”
“然后就是我爸,还有家里的长辈们,在末世来的那一天,集体自杀了。”
“然后追溯一下的话,我家的家谱也有点奇怪。穆家在前清时期是个很庞大的家族,一直到了清末,甚至民国那段时间,都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可是突然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穆家的所有人……集体自杀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只留了一支血脉,发展到今天,就是现在这样了。”
她说完,抬头瞄了一眼。白君石不敢置信,严昭著若有所思,沈用晦则看着严昭著。
室内静悄悄的,一时没有人开口讲话。
过了一会儿,严昭著问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米戴的人?”
“好像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她和我父亲接触过一段时间,因为母亲怀疑她和父亲有婚外情,我对她印象还蛮深刻的。”
“你知道她后来去了哪里吗?”
女人摇了摇头,想起什么,又说道:“她好像有一个保险柜在什么私人银行里,我父亲也有那里的钥匙。为这事,母亲和父亲吵架十多年了。”
严昭著靠在沙发背上,压到了沈用晦的胳膊,沈用晦顺势把胳膊环在他的肩膀上,搂紧了一些,但他已经无暇顾及了。
他很想知道,黛弥儿究竟隐瞒了一些怎样的事情,为什么选择隐瞒,而不告诉他。
既然已经离开,既然抛弃了他,不会再回来,为什么不肯把事情全都告诉他?反正都是被她扔在地球的一些烂事,有什么不好说的?
“哪个私人银行的保险柜,位置在哪里?”他听到自己用一种出奇冷静的声音在问。
离开的时候,严昭著对白君石说道:“白老爷子,我说的条件,长期有效。我就在首都,欢迎您随时来找我。”
白君石捋了捋胡子,微微颔首。
目送他离开,沈用晦问道:“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回首都,休息一下,出去找银行。”严昭著说得很干脆。
“我和你一起。”沈用晦说。
严昭著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因为他正要开口的时候,突然耳朵一动,听到商品房旁边街道的角落里,有人在谈话。
“那不是严先生吗?我们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啊?”
“你敢不敢,我有点不敢。哎,他怎么会从穆芷兰家里走出来啊?”
“谁知道呢?听说那个穆芷兰还挺厉害的,天天出去打丧尸,好几次被咬,都硬是撑过来了。听说,好些人觉得她有福气,跟她来往得密切,想蹭蹭好运气呢。严先生会不会也是这样?”
“严先生才不会那么low的啦。”
严昭著蓦地转身,重新走近了商品房里。
穆芷兰见状诧异道:“还有事吗?”
“给我一点你的血。”严昭著说。
“什么?”
女人不明所以地放了血。
严昭著拿着一个小血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沈用晦已经把车开出来,停在外面,“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了,直接回首都基地吧。”严昭著上车说道。
车子很快施离了h市基地,驰行在破败的公路上。
严昭著双目无焦,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拿出那个小小的血袋,又拿出从帝座号带下来的血液检测仪,探了进去。
“叮”的一声,结果出来。
【基因护盾形成率:100%】
“怎么了?”沈用晦问道。
“没事。”严昭著冷静地说。
这个穆家的女人,居然是一个,先天就有基因护盾的人。
“终于回家了。”严昭著喟叹一声,直接扑到了沙发上。
“还是家里舒服,是吧。”沈用晦不动声色地重读了“家”这个字。
严昭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沈卓同志,你最近小动作有点多啊。”
“……”沈用晦转开话题,“晚饭想吃什么?”
“随便了,我不挑。不过你别太浪费了。”
“嗯。”
严昭著看着他的背影,想起灵芝“离他远点”的警告,有点苦恼,向后躺倒,用抱枕把自己埋了起来。
和沈用晦一起生活,无疑是很舒服的,他很乐意把这种生活延续下去。为此,和他谈恋爱,似乎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事。
但人的感情不是一道永无休止的瀑布,付出再多,如果源头得不到补充,也有干涸的时候。
严昭著不敢确定,自己能为沈用晦补充这种感情。
但要是单纯当炮友的话,他何必找个男人?
而且他和沈用晦,实在非常三观不合。
对方是一个那么正派那么端庄的人物,他自问,没有那种大义凛然的正义感,和无私奉献的责任感。
随即,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在认真考虑,和沈用晦在一起会遇到的问题和阻碍。
这种考虑持续了很久,一直持续到吃完饭,准备睡觉,睡前洗澡。
“哗啦哗啦”,水阀打开,水珠倾泻下来,在花洒下方形成了一道水帘。
严昭著把头发拢到脑后,站在水帘当中,屏息静立。
过了一会儿,浴室门被敲响,沈用晦站在外面说道:“浴巾给你挂在把手上了,都是干净没用过的。”
“嗯,知道了。”
沈用晦沉默一阵,又道:“需要我进去,帮你擦擦背吗?”
严昭著一顿。
然后不知在哪种激素的作用下,他居然鬼使神差地说:“那你进来吧。”
话音刚落,两个人的心,全都漏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