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衡睡得迷迷糊糊时,听到有个人在耳边唤自己。
“小四,小四?快醒醒,起来帮我个忙。”
啊?他本能地把两个眼皮一撑,大脑还处在睡眠状态之中,眼前已映入了舍友严昭著的脸。
又过了老半天,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醒了。
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眼皮要耷不耷,睡眼惺忪地看着严昭著,“严哥,怎么了?”
说实话,康衡想不到严昭著能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事。
他的这位舍友,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真·人生赢家:有钱,任性,大帅比。
他总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却有使不完的大把钞票,背景神秘,目测很有可能出身豪门。性格很直爽,直爽到有些肆意妄为,平日行事毫无顾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潇洒得让人眼红。如果只有这些也就算了,偏偏他还长得好,不但在学校是公认校草,在微博上也小有名气,是个单靠脸就圈了小一百万粉丝的网红。
严昭著那张脸被一只手机屏幕挡住了,康衡有点迷糊地看到,对方举着手机,把打开的一个网页凑到他的眼前。
“这是什么——百度贴吧?关于丧尸末世的一切猜想?”
他翻了翻那个帖子,发现是个末日爱好者自己凭想象写的“科普贴”,里面详细地教导了末世到来时会是什么样子,人应该做哪些准备,怎样御敌。内容之详尽,甚至每一段文字都配了一副插图。
明明是个臆想的帖子,却煞有介事地把自己搞得一本正经。尤其最下面那行字——“相信能看到这里的都是真爱,其实楼主确实没有造假,在这里认真而严肃地通知大家:丧尸末世真的快要爆发了,就在2018年3月14号的上午,家里没粮的赶紧存粮,汽车加满油,武器准备好,多多学习楼主的这份丧尸末世生存手册,祝愿大家都可以活下去!”
他有点好笑,“严哥,你给我看这个干嘛?”
“你现在有时间吗?可不可以帮我查查这个发帖人的ip。”严昭著说道。
“哈,查ip?”
“是的,我想知道发帖人的全部信息,至少要有身份地址什么的,这个能查到吗?”
康衡摇了摇头,“难说,现在固态ip已经很少了,要是动态ip,只能通过字段对比得出个大致范围。不过我可以试试社会工程学,大数据时代的信息安全嘛,你懂的。”
对面的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好,今晚之前能有结果吗?”
“我尽量吧,严哥很急吗?”
“急,很急。”严昭著闭上眼睛,面色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康衡坐在桌子前忙碌了起来,严昭著看了看另外两名舍友——齐东晁还在呼呼大睡,高寒被他们吵醒,抬起身子疑惑地朝他看了看。
他踌躇片刻,攥着手机来到门外,拨出了一通电话,打给他的养母。
严昭著当然不是什么豪门子弟,实际上,他是一个从小被扔在美国街头的孤儿,近些年才回国上学。他的养母也是华人,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回国,长年呆在拉斯维加斯,经营一家赌场。
“严昭著”这个名字来源于一个挂在他胸前的小名牌,上面除了汉语之外,还用一种非常奇怪的语言写了一行字,不过,他们始终都没有搞懂它究竟是什么语言。
拨号的声音响过一轮又一轮,对方没有接听。
严昭著的心沉了下去。他打断拨号,又拨出另外一通电话,这一次,是打给他的前女友封笑笑。
这篇莫名其妙的帖子,就是封笑笑发给他的。而且是在两人正式分手、好几天都不讲话之后,突然发给他的。
他条件很好,身边的狂蜂浪蝶自然不少,且他本人也是一个大写的享乐主义,颇有浪迹花丛之嫌。只是他不爱跟女人保持长期的关系,每开始一段恋情都要提前约定好聚好散。只有跟封笑笑这段,谈了半年多都没分手。
一个浪荡校草,一个温柔小白花,俩人你侬我侬好得跟言情小说似的,不管当事人心里究竟怎么想,在朋友们眼里简直是桩顶天的奇迹。
然后突然,当啷一下,严昭著被甩了。
在他看来,这段恋情处到现在顺顺利利,完全没遇到大的问题,可女人的脸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女朋友这回不是小作怡情,她想要分手的坚定意志不容置喙。
虽然,严昭著也没什么心思挽留她。
封笑笑不仅没有接电话,她连手机都关机了。
能联系到的朋友,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现在在哪。
她一大早发来链接时,他看到名字就马上打开了,浏览那个帖子从头到尾也不过花了两个小时。可是就在这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封笑笑消失得无影无踪。
严昭著有点头痛,他重新翻出帖子,看到最后“丧尸末世真的快要爆发了,就在2018年3月14号的上午”这一行字。
思忖片刻,回身换好衣服,拿出身份证钱包,把所有的银|行|卡都带在身上,准备出门一趟。
有备无患总比措手不及好。
为什么会对这个玩笑般的帖子如此重视?
严昭著有一个秘密,一个从来不告诉任何人的秘密,从七八岁开始,他就一直在做一个关于丧尸末世的梦。
梦中,他生活在一个布满了丧尸、变异生物、以及各种异能的地球。
或安全或危险,或陷入丧尸包围,或遭到人类追杀……这些事情他都经历过。每个月少则一两次,多则三四次,就这样持续了十多年。心理医生、安眠药、中医调理……没有一个办法能阻止这梦的到来。
从最初的惊慌失措,到现在的处变不惊,这个梦对他价值观的形成,可以说是造成了巨大的影响,甚至一度令他陷入心理疾病的泥潭。
而且梦境并不是连续的,有时他是猎杀丧尸的战士,有时只是呆在安全区的普通幸存者,有时他会在梦里丧失记忆,有时他也很清楚这只是个梦。
无一例外的是,每次他从末世梦境中醒来后,都能够清楚记得梦中的每个细节,它们镌刻在他的脑海里,无比清晰。
像是一本安放在图书馆里的书,随时待人翻阅。
这个事实令严昭著感到不安。
而在今早,看到这篇帖子的时候,这种长久以来隐而不发的不安感,突然爆炸般地膨胀了起来。
这个帖子里所描述的末日景象——从丧尸的特征种类、动物和环境的变异情况,到人类的变异情况等等,与他梦中的景象,居然几乎一模一样。
如果自己诡异的梦境能与别人的描述严丝合缝地对上,这种事情意味着什么?
他不知其中真相,但知道自己应该做好最坏的准备。
就在已经准备好一切,推门而出的时刻,他突然眼前一黑,一股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袭击了大脑。
扶墙勉力地撑了片刻,终是不支到底,陷入昏迷。
过了不知多久,他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全黑无光的空间中,眼睛里唯一能看到的事物,是远处一个浑身散发白光的女人。
女人背对着他,慢慢转过头来,“平安,你好,欢迎来到你的潜意识梦境,我是黛弥尔。”
“或许我们正在远离星图。”
透过舷窗,望着漆黑可怖的茫茫太空,帝座号恒星战列舰舰长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他的心中充斥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绝望。
“不,”一个清脆的女声在他身边响起,“我们永远处在星图之中。”
舰长转过头,望向身边的美女副官。他一直知道这个女人在这艘大船上素有“舰花”之名,但到此刻才有功夫真正地端详她。她确实不负盛名,莹白的肌肤光滑如瓷,身形修长,肌肉流畅有力。可惜,不论多么惊艳的美色,都注定将埋葬在深无边际的险恶宇宙之中。
“救生船已经离开三个蜃西月了,如果那些戴着美丽肩章的长官们平安回到了主星,那么这片星域,或许真的会在将来某天被纳入星图。”舰长淡淡地说,“但不是现在。”
黛弥尔看着他,欲言又止。她对战舰现下所处的境况有着清晰的认知,但灵魂里生而被赋予的韧性让她仍旧怀抱希望。宇宙太大、太深、太过广袤了,在那漆黑的星空深处,不论藏着什么样的光怪陆离,都是不值得惊奇的一件事。太空旅行不论遇到何种困境,都不应该放弃希望,因为她深知一点:这片过于险恶的宇宙,本身就意味着无穷无尽的可能性。
“不应该,不管怎样,都不应该……”她讷讷地重复着。
但舰长显然无法认同她的理论,他向来遒劲有力的四肢中已经充满了疲惫,淬火的目光正在逐渐熄灭,“我们是被放弃的人,身陷漩涡多时,无法挣脱。关闭驱动系统吧,士兵们可以准备遗言了。”
黛弥尔沉默片刻,执行了舰长的最后一条军令。
两天后。
黛弥尔坐在船舱中,尽量使自己的脊背保持笔挺。她打开了前方的录像设备。
“这里是帝座号恒星战列舰,我们处在一片未知的星域中,已经被被困三个蜃西月……”
她沉默片刻,鼓起勇气继续说道:“这或许是一份类似于遗言的东西,我想我是这艘船上最后一个记录遗言的人,因为其他的人已经不在了。他们死于宇宙辐射和器官衰竭,原因是基因护盾的失效。他们并未战死沙场,但每一位都是足以匹配荣誉的伟大战士。”
“我是黛弥尔上尉,服役于蜃西共和国帝座军三十六支空舰部队。四个月前,我们受命来到图外未知星系旋臂的行星带,对日前失踪的探测船展开搜救行动。在这里的一颗小行星上,我们找到了探测船的残骸,并发现了一座古老庞大的文明遗迹,遗迹的种种痕迹显示,这里很可能与上古传说中的帝星有关。”
她探了探身子,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支小臂长的、银色的金属棍,金属棍两头粗细不一,上面雕刻着精美繁复的花纹。
“这是从遗迹中带出的权杖,难以想象,在那种环境下露天存放数万年,它仍旧如此光洁如新。我们推测,这片遗迹很有可能就是古卷宗中屡次提及的大帝陵墓,也许传说中的大帝棺椁,就在其中……如果它真实存在的话。”
“灾难发生在我们离开遗迹星球的时候。当帝座号冲出大气层,我们发现,周围的星图竟然与来时截然不同了。我们一路记录的星图完全作废,起不了半分作用。星系的模样始终在变,星球之间的引力诡秘莫测,完全超出已知物理规则……就像,就像古卷宗中提出的星阵。”
“战舰在星阵中迷失了近一个月。一个月后,也就是现在的三个月前,观测员发现,不断变换的宇宙天体正在悄然形成一个引力漩涡,周围的引力场近乎失衡,一旦漩涡形成,将会像黑洞一般捕捉周围的无关天体,战舰若被搅入,将永远无法逃脱。”
黛弥尔咬了咬唇,“这是一个陷阱,一个布置在遗迹周围的陷阱,引力漩涡的最终形态证实了这个猜测,在那漩涡中间的,居然是一座……一座光坟的入口……”
“长官们在漩涡形成前乘坐救生船离开了,全舰的校官只剩肯尼少校一个人。他接任了舰长的位置。三个月里,我们想尽了无数办法,终究难逃被光坟捕获的命运……”
“除此之外,死亡的威胁仍然如影随形。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每个人身上的基因护盾都失效了,我们面临着精神和□□的衰弱,时时被宇宙中的死亡辐射扫过,战舰运行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波,以往不会对身体产生伤害的这些波,现在也成了威胁之一。”
“死亡无时无刻不在发生,战舰仍深陷引力漩涡之中,所有人都知道,它正在驶向死亡。肯尼少校放弃了希望,即使能够平安进入光坟,基因护盾的失效也令我们难逃一死。”
“两个蜃西日前,他下令关闭了驱动系统,帝座号成了真正的一叶飘萍。少校死于今天上午蜃西时九点,他是全舰倒数第二个完成死亡的人。倒数第一个将是我。”
黛弥尔关闭了录像,走到冻舱前,慢吞吞的躺了进去。
她心知肚明,即便进入冬眠状态,也无法避免器官的衰竭。然而,这是她力所能及的最后一次挣扎了。
她正要关闭冻舱的顶盖,突然“轰隆”一声,整艘战舰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黛弥尔一怔,随即一跃而起,飞速向驾驶舱的方向跑去。
透过驾驶舱的大屏,她看到了船外辉煌的风景。
“那是,那是……”
宇宙虫洞漆黑狰狞的大口,正在缓慢地对她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