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倒众人推,裴家尚家等依附程炳毅而起的人家纷纷从云端跌落,摔得轰轰烈烈。
没摔死的爬起来后,跌跌撞撞离开南京这个是非之地,如今他们已然无法在此地立足,尚家裴家都在离开之列。
纵使有千般不舍万般不愿,裴欣彤在一番权衡之后随着尚家返回苏州,而裴夫人带着对女儿外孙女的担忧回了老家衢州。
美轮美奂的园林没了,只剩下一座小院子,尚家人口不多,倒也住的开。尚家虽然是大不如前了,但是剩下的家底比起普通老百姓还是有余的,若是勤俭持家,生计绰绰有余。
奈何尚家人锦衣玉食惯了,哪怕知道今不如昔,也不肯立马就节衣缩食,自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两个月下来,管家的尚夫人便发现银钱不趁手了,家里吃的用的都要花钱,还都是好东西。
尚夫人就想了个办法出来,让裴欣彤管家,当裴欣彤来说钱不够用时,尚夫人便开始抹眼泪,说家里艰苦,说要开源节流,反正这个坏人她不做。
一开始裴欣彤不大懂尚夫人这些宅斗的小心思,想着钱少那就少用点,自己再贴补一些便是,她没吃过穷的苦,尚不懂钱的真正意义。
这花出去的钱一少,饮食标准肉眼可见的下降,尚老爷炸了,方姨太太煽风点火。尚老爷有四个姨太太,最得宠的那位在尚老爷出事后跑了,剩下三位,前两位年老色衰安分守己。矮个子里面挑高个子,方姨太太登时出了头,成了尚老爷的心头爱。丢了官败光了家业的尚老爷开始自暴自弃,只关心两件事,睡女人和抽大烟。
尚老爷甩了筷子,“这是给人吃的东西吗?”
不妨尚老爷直接发难,裴欣彤愣住了。
方姨太太开始挑三拨四,眼神有一下没一下挑衅尚夫人,这些年,尚夫人有儿子儿媳撑腰,可没少磋磨他们这些姨太太,尚老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她报仇了。
尚老爷被拱地心火直冒,他们尚家是败落了,还不都是被裴家害得。
尚修杰忙和稀泥。
尚老爷甩袖离开,方姨太太扭着腰跟上。
“你爹被那狐狸精勾了魂。”尚夫人终于开口,委屈地看着儿子。
尚修杰头疼欲裂,安慰了裴欣彤几句。
裴欣彤扯扯嘴角,看了一眼尚夫人。缩减饮食她事前问过尚夫人,尚夫人也同意了,可事到临头,她一句话都没替她说,彷佛这些事与她毫不相干。
裴欣彤觉得冷,从头冷到脚。
很快,她便发现,这只是开始。
尚夫人再次提及孙子一事,话里话外让裴欣彤赶紧再生一个,语气一次比一次的严厉。
这还不算,尚夫人开始摆婆婆的谱,想给裴欣彤立规矩。
当年,尚夫人也是给庄秋语立过规矩,在她看来,这才是大家做派,儿媳妇换人之后,她这做派就摆不起来也不敢摆了。这会儿,尚夫人又有了底气。
裴欣彤觉得荒谬得可笑。
尚修杰得知之后一面安慰裴欣彤一面劝说尚夫人。
尚夫人振振有词,“做儿媳的伺候婆婆天经地义,秋语就行,为什么她就不行。”
乍然听到庄秋语的名字,尚修杰有片刻的失神,缓了缓才道,“妈,现在是民国了。”
“民国怎么了,民国就没有尊卑长幼了。”尚夫人悲愤,哭哭啼啼讲孝道。
尚修杰被她哭得头大,说孝顺是应该的,但是凡事有个度,一大早去房里伺候算什么。
尚夫人就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就是这么伺候你祖母的,又说庄秋语就是这么伺候她的。
尚修杰说今时不同往日。
尚夫人又绕回去了。
鸡同鸭讲下来,尚修杰口干舌燥,落荒而逃,跑回屋向裴欣彤道歉,“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娘心里难受,行事有些偏颇,你别往心里去。”
其实尚修杰隐隐知道他妈这是见裴欣彤没了依靠,觉得挺直了腰杆想耍威风找回以前的场子。这个想法太过不堪,那毕竟是他亲娘,尚修杰不敢说出来也说不出来。
尚修杰能想到,裴欣彤也能想到。抽大烟的公公,刁钻的婆婆,这样的日子每一刻都是煎熬,为一支撑着她坚持下去的是尚修杰。
只要尚修杰体谅她心疼她站在她这边,她就能忍。
一开始尚修杰的确体谅又心疼裴欣彤,觉得父母无理取闹,但是一次又一次的纷争让尚修杰筋疲力尽日渐厌烦。
不知不觉中,为了尽快平息干戈,尚修杰越来越多得让裴欣彤服软,因为裴欣彤说得通道理,而父母那没法讲理。
“彤彤,我知道委屈了你。”
“那是我爸妈,年纪大了,你多担待点。”
“我妈其实没坏心眼,你别和她计较。”
“我爸妈也不容易。”
……
裴欣彤让啊让,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让,她让不下去了,她也不想再让,她原本就不是个软脾气的人。
裴欣彤开始和尚修杰吵架,气急败坏的质问,“你爸妈不容易,难道我就容易了。”
忍无可忍的裴欣彤将自己委屈一股脑儿倾泻而出,末了红着眼睛质问,“是我们裴家出事连累了你们尚家,但是当初是你们尚家主动想上我们裴家这条船的,不是我逼你们上的。风光时讨好我,落魄时埋怨我,尚修杰,你觉得这是人干的事吗?”
裴欣彤不傻,尚家人前恭后倨的真实原因,她看的清清楚楚,只是不想扯掉这块遮羞布,好歹各留一些体面。
尚修杰瞬间狼狈,哑口无言。
后来,当裴欣彤和父母出现矛盾,尚修杰选择中立,能避开就避开,下了班经常磨蹭一会儿才离开,他越来越不想回家。
裴欣彤日渐心冷,在发现尚修杰和一位女学生暧昧之后,彻底冰冷彻骨。
尚修杰在一所中学教学,这两年在霍家的倡导下,越来越多的女孩子走出家门进入学校,不只有专门的女校,还多了男女混合学校。尚修杰所在任职的学校就响应政策接收了部分女学生,小的十三四岁,大的十**岁。
尚修杰正值盛年,皮相白净透着文人儒雅,旁的不说,他的专业知识还是很有的,情窦初开的少女沦陷了,展开了热烈的追求。
一边的鲜活热情的明媚少女,一边是被柴米油盐浸透的面目全非的妻子,天平日渐倾斜。
发现那一刻,裴欣彤更多的是如释重负。她望着镜子里脸色蜡黄头发毛躁的黄脸婆,心想,要是她,也会选择年轻漂亮还有钱的女学生。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当年的她年轻漂亮家世显赫,取庄秋语而代之。
现在她被另一个年轻漂亮有背景的姑娘取代。
没毛病,她变了,只有尚修杰一直都没有变。
……
“尚修杰,我们离婚吧。”裴欣彤不咸不淡地对尚修杰说。其实早在尚家人翻脸无情那一刻她就该离婚的,可她居然傻乎乎的坚持了两年。
拿着报纸的尚修杰一动不动,置若罔闻。
裴欣彤一哂,直接抽走报纸,“离婚吧!”
“哎……你说什么!”尚修杰才反应过来,心里咯噔一响。
裴欣彤嘲讽一笑,“离婚啊,我成全你,离了婚,你就又能娶新欢了。”
尚修杰先是不敢置信,接着是羞愧,避开她的眼神,“你乱说什么。”
“我都看见了。”裴欣彤声音冷冷的,“敢做就得敢承认,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婚姻应该建立在爱情上不是吗,既然不爱了,当然得离婚。”
此时此刻,裴欣彤脑海中响起了多年前庄秋语说的话:‘是不是别人也能堂而皇之地破坏你们的感情,只要成功,证明你们也没了感情,插足的那个人便没有错?’
多年后一语成鉴。
她真的错了。
当年她肆无忌惮地践踏了庄秋语的婚姻。
现在,她的婚姻被尚修杰和另外一个女人肆无忌惮地践踏。
这就是她的惩罚。
尚修杰的脸红红白白,交错成一片,十分精彩。
她竟然知道了。
“尚修杰,你给我一句实话,我要不是裴家的女儿,你会离婚娶我吗?”裴欣彤很想知道,尚修杰对她的爱有几分是源于她的家世。
尚修杰难堪,“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听话头,和她的家世无关,但是裴欣彤已经不敢相信她了,那位女学生可不是什么穷学生。真够巧的,一次又一次,尚修杰爱上的都是比现任更有权势的女人。
裴欣彤深深看这尚修杰,有意还是无意为之,罢了,她已经不在乎了。
裴欣彤拿出离婚书,“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囡囡。你家这情况,根本不适合囡囡生活。这么说吧,你就算不同意,我抢也好偷也罢,一定会带走囡囡,我不放心你们。”
望着决绝的裴欣彤,尚修杰遍体生寒,没来由的恐慌,“彤彤,我错了。”尚修杰开始乞求裴欣彤再给他一次机会。
裴欣彤无动于衷,无意间看见了桌子上的报纸,目光一凝,她一把抓起报纸细看,越看越难以置信,这是她认识的那个庄秋语吗?
江苏扬州人士,离异……身份信息一点一点对上,裴欣彤心里生出巨大的荒诞感。
庄秋语向江苏政府捐赠十万银元用于建设小学……自学成才,广大教授,舒颜日化的股东。
离开尚修杰之后,原来她过的更好。
裴欣彤百般滋味在心头,片刻后抬眸看着神情比她更复杂的尚修杰,忽然笑了,“尚修杰,你是不是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