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父周母被分开审讯,惶恐万状的周父得知县太爷竟然是靖海侯夫人的外甥,县太爷已经写信去问胎记首饰之事,周父防线崩溃,一股脑儿把责任推给周母。
“是那个婆娘换的孩子,我只是想捡一点首饰,是她背着我偷偷把孩子换了,我知道后,想把孩子还回去,可她想让孩子过好日子,死活不同意……大人,不关我的事,都是那个婆娘做的。”
周父招认之后,一直装死的周母终于开了口:“是我,都是干的,和我家那口子没关系,是我干的,我一个人干的。”
衙差:“你为什么要换孩子?”
“孩他爹不要孩子,要把孩子喂狼,二丫头已经被扔了,我,我舍不得,我舍不得再扔,我……”周母泣不成声。
衙差声音发寒:“你舍不得自己女儿喂狼,就拿别人的女儿顶上。”
周母肩膀一垮,眼泪就像是决了堤的洪水,连绵不绝。她没办法,她实在是没办法了,不管她怎么求,孩他爹都不愿意留下孩子。
见到草丛里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掉包的念头猛地蹿出来,换了,女儿兴许还有一条活路。
趁着男人走开捡宝贝,她飞快在熟睡的女儿身上抹了些血水和泥巴放下,然后把那个哭都哭不出来的孩子装进竹篮里。
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位夫人身份如此尊贵,她的女儿竟然成了侯府千金。
“换就算了,你们怎么还不好好善待人家?”衙差想不明白了,好好的侯府千金因为他们的私欲成了乡野丫头,从金窝掉进了草窝,难道不该好好补偿么!他们倒好,自己孩子如珠如宝地宠着,把别人的孩子当猪狗。
周母呜咽着说不出话来,家里是男人做主,哪里轮得着她说话。
……
纪远直沉沉一叹,看起来那么老实懦弱的一个妇人,心肠却是如此歹毒。斟酌一番,他提笔写了一封信,命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思量片刻,纪远直站了起来。
阿渔被安置在府衙边上的小院子里。她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太阳底下,仔细挑着野猫身上的虱子。
小野猫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周父周母全招了,阿渔翘起嘴角。
前世,周母死得早,周父死得恰到好处。
险些被侮辱的过程中自卫杀人,哪怕女孩儿是受害者,外人依然不会口下积德,传扬出去,原身这辈子彻底毁了。所以靖安侯府不能清算周父周母的罪行,免得拔出萝卜带出泥。
周父周母的恶行被一床大被遮盖,靖海侯府对外宣称,两个孩子抱错是意外,只怪造化弄人。
鸠占鹊巢的小杜鹃只是阴差阳错下的幸运儿而已。
幸运儿。
谁能比萧雅珺更幸运,出身卑微,亲生父母就铤而走险为她谋来显赫的出身,飞上梧桐成了凤凰。身世大白之后,有显赫的未婚夫保驾护航,依旧安安稳稳地栖在梧桐树上。再大风雨的也吹不到淋不着她,简直就是人生赢家!
这一世,可没这么幸运了。
“哪来的猫?”
看见进来的纪远直,阿渔站起来,笑得有些拘谨:“它自己跑进来的。”
桀骜难驯的野猫在她怀里乖顺得不可思议,纪远直笑着道:“它挺喜欢你。”
阿渔抿唇笑了笑,这天下就没有不喜欢她的猫。
“大人。”奉命过来看顾阿渔的陈婆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
见到那碗褐色的药,纪远直想起了郎中说的话,她的身子骨因为饥寒劳累亏损的厉害,务必仔细调养,否则折损寿数。
陈婆回禀她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痕,腰臀至右大腿还有一片狰狞的烫伤疤痕,是当年周大柱怕人发现没有胎记故意烫伤的。
越是了解她这些年的遭遇,纪远直对周氏夫妻的厌恶就加深一分,人性险恶在这一家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纪远直笑容温和,宛如一位可亲的兄长:“你先喝药。”
“放凉了,温度刚刚好。”陈婆满目怜惜,那群天杀的怎么下得了手。
阿渔接过碗,乖巧道谢:“谢谢婆婆。”
皱着眉头咽下难喝的要死的药,回头等事了了,她得好好调养下这具破败的身子,目前的形象着实有些磕碜了。这可怜孩子身无二两肉,竹竿似的身躯顶着个大脑袋,一张脸瘦得颧骨凸出两颊凹陷,衬得一双眼睛格外大,大得瘆人。
这身子五官并不差,可再好的底子也禁不住周家人那么作耗的。再过三五年这种日子,原身能活生生被磋磨死。当年原身能被气死,主要原因还是早年亏了元气,回到侯府后心思郁绕,也没来得及调养过来。
眼下她接手了,岂容自己这么寒碜。好不容易当回人,她可得过足了瘾。
陈婆端着空药碗下去了。
纪远直看着阿渔:“周大柱夫妻俩招了。”他简单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阿渔怔了半响,倏地如释重负一般松开肩膀,喃喃:“他们不喜欢我,不是因为我不够好,只是因为他们不是我爹娘,真好,真好。”
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轻,眼眶慢慢湿润,聚成泪,一滴一滴往下漫,顺着尖尖的下巴滴落。
纪远直心里有些堵:“你是个好孩子,你没有任何错,错的是他们。”
阿渔眼泪流得更急,唇间溢出断断续续的压抑哭声,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怀里的野猫温柔地舔了舔她的手指:“喵~”
连猫都骗过了,阿渔抽噎着想,自己的演技越来越好了。
……
纪夫人匪夷所思地瞪着儿子寄回来的信,一个乡野村妇调包了堂堂侯府嫡女,合着这十三年来表妹一家如珠似宝捧在手心里疼宠的是个窃居的冒牌货,亲生女儿在乡下被欺凌虐待。
岂有此理!
纪夫人缓了好半响,细细问送信的长随经过。
随着长随的叙述,纪夫人气得身子发抖,简直欺人太甚。理了理心绪,纪夫人立刻前往靖海侯府。
“今儿风真好,把你给吹来了。”游氏笑盈盈地拉住纪夫人的手。年近四十的游氏风韵犹存,娘家夫家皆蒸蒸日上,丈夫敬重,膝下三儿一女也争气,万事顺心之下,她神采飞扬面色红润,看着不过三十出头。
纪夫人忽然有些不忍。
看清她神色的游氏心里咯噔一响。
纪夫人稳了稳心神先问:“表妹,我问你个事,雅珺臀上是不是有块胎记?”
游氏怔然,因胎记地方生得不雅,恐有人以此取乐,损及女儿闺誉,遂除了几个至亲之外也就贴身伺候的下人知道。
游氏彷佛明白过来,登时气急:“是不是有人嘴坏取笑珺儿。”
见她如此着急心疼萧雅珺,纪夫人心情复杂,硬着头皮说了孩子被掉包的事。
这个消息无疑于晴天霹雳,炸得游氏魂不附体,惶惶失态。
游氏想说,表姐你别逗我,这哪能开玩笑。可喉咙里塞了一把沙子似的,她知道,纪夫人不可能跟她开这种玩笑。
那边已经承认,人证物证都有,连珺儿那么隐秘的胎记都说出来了。
珺儿不是她的女儿,她的女儿被人偷走了。
游氏到底不是普通妇人,巨大的震惊之后,她强自镇定下来:“她,孩子,这些年过得好吗?”
落在纪夫人耳里的声音抖得不像话,纪夫人怜惜地看着游氏,她也是有女儿的,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这是生生被人剜了一刀啊。
那孩子的日子,听长随的话,过得极为不好,那家人别说没把孩子当成自己孩子养,简直就是当成仇人在虐待,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恶毒之人。
游氏双手紧握成拳,闭了闭眼:“她过得不好,那家人肯定没有善待她,一对为了求儿子就杀女儿的畜生,怎么可能对女儿好。她无路可走了,不然她怎么会采用报官这般极端的方式。”
游氏眼眶泛红:“你说吧,我能承受得住。”
纪夫人无声一叹:“孩子情况是不大好,在那边受了不少苦,”她顿了顿,“那边为了避免让人发现孩子没有胎记起疑,竟然用滚水烫伤孩子。”
游氏猝然绷断了指甲,指尖冒出细细血珠,她却像是不觉疼的,只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纪夫人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又心疼又担忧,掰开她的手:“都过去了,孩子找回来了,以后咱们好好疼她,你别这样。”
眼泪夺眶而出,游氏捂着脸失声痛哭:“都怪我,是我,是我弄丢了她,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是我害了她。”
纪夫人跟着红了眼,抽出手帕替她拭泪:“怎么能怪你,是那对夫妻没人性,你们娘儿俩都是受害者,你别瞎想,要怪就怪那对挨千刀的畜生。”
和小姐妹去香山赏枫叶归来,正准备进屋请安的萧雅珺听见游氏影影绰绰的哭声,心急如焚地跑进屋:“娘,您怎……”
迎上游氏憎恶的目光,萧雅珺如坠冰窖,被冻在原地。
满脸泪痕的游氏定定看着冲进来的萧雅珺,神色变幻,最后慢慢的,定格在憎恶上。
她的父母为了让她过上好日子,偷走了她的女儿。为了保护萧雅珺,不惜用滚烫的开水浇在她亲骨肉身上,那该有多疼。在她的女儿生不如死的时候,萧雅珺在干嘛,她在享福。
这十三年来,仇人百般折磨她的女儿,而他们一家却百般疼爱仇人的女儿。
他们一家子就像傻瓜一样被两个乡野村民玩弄于股掌之间,那对夫妻是不是无数次在背后嘲笑他们愚蠢,还洋洋得意自己奸计得逞。
游氏五内俱焚,眼底的怨恨越来越刻骨。
在这样的目光下,萧雅珺遍体生寒,无名恐惧狠狠揪住心脏,她颤颤巍巍地唤了一声:“娘?”
游氏想起了自己素未谋面的可怜女儿,想起了那对恶贯满盈的夫妻。
游氏凝视着她,一字一字地说:“我不是你娘!”